“我想，我们还没熟到这种地步吧，谢尔耶维奇先生。”娜丝塔夏对他微微颔首。
“好，公主殿下。我带了一些沼泽城特产的新鲜浆果，这种浆果的甘美享誉全全国，不知您是否愿意赏脸品尝？”阿列克谢一点也不为娜丝塔夏的冷淡而感到沮丧，脸上仍旧挂着温和得体的微笑。
娜丝塔夏一点也不想多和他接触，但引蛇出洞这件事除了她也没人能做。
她点点头：“麻烦您了。”
紫红色且带着露珠的浆果被阿列克谢的贴身仆从端了上来。
娜丝塔夏将浆果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让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种浆果并不是什么稀有的品种，沼泽城外的树林和小溪边都会生长出这种酸甜的浆果。
以往她在城外玩耍累了都会和娜丝塔夏一起采来吃，后来认识阿列克谢之后她也将这种很符合她口味的浆果介绍给了他。
这种酸甜的味道是她童年时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醒醒。”梵西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别被回忆困住。”
阿列克谢脸上的笑容加深，询问着这种浆果是否符合公主殿下的口味。
这句问话将娜丝塔夏拉回了现实。
“不怎么样。”她吩咐仆从将那盘浆果扔掉，“有些发涩。”
“也是。”阿列克谢的笑容有些苦涩，“每年进贡苔藓城的各类水果有上百余种。这种东西应该也和以前的人一样被公主殿下抛在脑后了吧？”
娜丝塔夏胸中升起无名怒火，他在这演什么苦涩神情的戏码？明明那个为了区区私生子身份就与恋人断绝关系的人是他，怎么现在反倒表现得像受害人一样？
“冷静。”梵西沉静的声音再次在娜丝塔夏耳畔响起，“你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在我的戏剧中都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更不可能被他的场域影响。”
似乎是害怕娜丝塔夏再次被牵动情绪中招，她又加了一句：“你是我戏剧中的女主角，不是他的。”
娜丝塔夏清醒过来，她立刻明白梵西说的是什么意思。阿列克谢在用“永恒剧场”影响她，这也变相坐实了他美神教徒的身份。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顺着他摸出他身后的人及其目的，而不是在这里和他追忆往昔。
娜丝塔夏垂下眼眸，眼神刻意避开阿列克谢：“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如果您精神错乱将我认作他人。我会向枢机主教建议在您履职之前先接受一段时间的精神治疗。”
回避代表着不敢直视，换而言之就是还有感情。
梵西在暗处默默为娜丝塔夏的临场发挥点头。
阿列克谢见势上前一步：“你真的不认识我吗？那是谁和我一起在沼泽城外的树林里散步，是谁和我一起到河边捉鱼烤鱼，是谁拉着我去后山探险结果脚崴了被我一步一步背回来？”
“娜拉，承认吧。”他的眼睛里盛满深情，“你是记得我、记得我们的回忆的。”
他架起梯子，是时候顺着台阶向下了。
但是过于按部就班只会让人起疑心。
娜丝塔夏上前一步，她站在露台的阶梯上，眼神与阿列克谢平齐：“是吗？可你呢？你还记得自己曾经的恋人吗？还是已经被权势和财富冲昏了头脑，只记得能够成为你向上的阶梯的女性了呢？”
她扬起手，狠狠地朝他脸上打了一巴掌，随后脱下手上的蕾丝手套，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朝着他的膝盖狠狠踹了一脚，示意侍从将他压制住。
“我不认识什么娜拉。但我的确听闻你曾经为了回到谢尔耶维奇家族抛弃了自己相恋多年的女友。像你这样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耻于和你认识的吧？”
阿列克谢的额头上留下一丝鲜血，仪容狼狈，可脊背却不曾弯曲。他眼角通红，眸中带泪，俊秀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被侮辱的怨恨和扭曲，只有一丝被心爱之人拒绝之后留下的失落。
“你是……这样想我的吗？”他自嘲地笑了笑，“也好。”
“恨我吧，娜拉。越恨越好。把我一个人留在过去，总比我们两个人都被困住要好。你应该有比我更好的男人，更幸福美满的未来。”
他摇摇头，推开侍从，踉跄着站起身。
“打扰了，公主殿下。”
娜丝塔夏愣在原地。
藏在暗处的梵西挑了挑眉，心想：不至于吧？这种把戏都是我用过千百遍的了，娜丝塔夏见也见过不少。不至于换个性别就识别不出来了吧？
与此同时，娜丝塔夏带着笑意的声音通过传音魔法阵在她耳畔响起：“梵西，我怎么觉得他的演技比你细腻多了。”
“哈。”梵西回答，“说明他很有天赋，不当神甫当个戏剧演员也是绰绰有余。”
两人心灵交流归交流，娜丝塔夏的动作也没落下。
她上前一步拉住了即将离开的阿列克谢：“什么意思？你当年……”
阿列克谢扭过头，只留下半张映在月光里的俊美侧颜和苦涩的笑容：“当年是我贪恋谢尔耶维奇家族的滔天权势，是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有才华有财富一定能保住自己喜欢的人。结果……”
“都是徒劳。”他拂开娜丝塔夏的手离开。
萧瑟的背影消失在露台转角处。
娜丝塔夏抬手示意周围侍从退下。
梵西从阴影处走出，就听到娜丝塔夏挖苦她的调笑声：“哎呀。梵西，你看看人家的爱情戏，编排得多么巧妙、多么韵味悠长。我要真是个被人推着上位的傻姑娘，说不定还真会被他骗过去。”
“可惜你也是个演技高超的小女孩。”梵西从背后端出一盘带着水珠的新鲜浆果。
“你从侍从手下截下来的？”娜丝塔夏的眼睛一亮，拿起一颗往嘴里扔，“嗯。还是以前的味道。”
“你不是喜欢这个？”梵西也学着她的样子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嚼，“倒也没必要因为讨厌这个人而糟蹋东西。”
“接下去怎么做？过了两天主动去找他，向他示好，再根据他的举动找出他接近我的目的？”
“理论上是这样。”梵西看了一眼正把头仰起来倒在栏杆上吹夜风的娜丝塔夏，“但你肯定等不及，恨不得今晚就能做掉他，为你的芙蕾利亚起兵大业踏平一切困难。”
“本来今晚不想演这一出的。”娜丝塔夏海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闪烁的星辰，“可是我查来查去也没查到他和塞拉菲拉或者‘海神之眼’有什么联系。今晚演完，我就更疑惑了。如果他纯粹是美神教会的人，为什么要针对这个表面看上去毫无用处的我设局呢？”
梵西对着果盘使用了一个漂浮魔法，单手倚在栏杆上：“塞拉菲拉想过了，你就没有怀疑过贝蒂亚？”
“贝蒂亚？”娜丝塔夏凌空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芙蕾利亚为什么叫芙蕾利亚，你不记得了吗？”
娜丝塔夏拍着脑袋在原地转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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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最近忙着纠结塞拉菲拉、大公和伊万之间的关系，差点忘了芙蕾利亚毗邻贝蒂亚。每次圣嘉兰动乱这里都会被他们蚕食。这是已经嗅到了纷争的前奏了吗？”
“圣嘉兰的光明神殿和贝蒂亚的总教廷割席已久，如果有机会重回这片大陆上的宗教统治地位的话，他们不会放过的。”梵西扔了个浆果进嘴里，“甚至和塞拉菲拉摈弃旧怨联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三角形是世界上最稳定的关系，谁和谁过不是过嘛！”
“而且，你忘记贝蒂亚在你的国家暗中扶持着谁了吗？伊万王子殿下可是对你恨之入骨啊。”
娜丝塔夏看了眼梵西：“那你……”
梵西连忙摆手：“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我个人意愿。”
“只是你的朋友恰巧非常地支持你？”
梵西耸肩：“那也是她的选择，我不能干涉。”
娜丝塔夏闭上了眼睛，忍下口中呼之欲出的粗俗语言。
“好吧。”她单手敲击着栏杆，“真没想到贝蒂亚也会有和‘海神之眼’合作，很难想象百年之前他们刚刚发起过异端审判。那时连海神教会都不曾被承认呢。”
“宗教不过是掌权者统御平民的工具。”梵西向后一仰，和刚刚的娜丝塔夏一样后腰抵在栏杆上，半个身体在露台外吹风，“就算确信神明的确存在，我也保持这种看法。”
“哦，不怕祂们降罪于你？”
“不够明智的神还能被称之为神吗？”梵西的发丝被夜风吹起，拂过脸颊，“我坚信自己所行之路正确，神若阻我，便不配为神。”
“我知道你对我所行的道路仍有顾虑，不过我依旧保留我的条件。如果有一天你能成为女王，对周围邻居们的事件保持中立的态度，对我们来说就已经足够友善。”
娜丝塔夏轻笑一声，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分外感慨：“我原本还打算说你要是留在我手下干活一定能给你最优厚的条件呢。现在看来你并不需要，我也留不住你。”
“我还在苔藓城听过几场很有意思的演讲。是你们的人安排的吧？”娜丝塔夏扶着栏杆，看向梵西眼中倒映的月光，“也算是让我受益匪浅。”
梵西轻笑，眸中月光涌动，看来娜丝塔夏并没有发现演讲的女学生也是她假扮的。不过正好，毕竟人和人之间交往还是要保留一些神秘感的。
“是啊。不然他们怎么会称我们为不敬神明的瘟疫呢？你看，连公主殿下也觉得我们说得有道理。”
“之前你滞留在庄园的那群女孩子，我已经让人送她们回家了，不愿意回家的就留到我的近卫队当炊事员了，算是能糊口的一份工作吧。”
“那就好。不过公主殿下，您确信您那足有几十万人荷枪实弹的队伍可以被称为近卫队吗？”梵西笑着摇头，“按王室规格来算，已经超过了两百个大公的预算了。”
“身为王储的兄长要残害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我当然需要多做些准备了。”娜丝塔夏声音里带着害怕，脸上却挂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梵西觉得她在伪装情绪这方面完全可以出师了。
“很好。”梵西松开握着栏杆的双手，向后一倒，身体在春末柔和的晚风中直直下坠，月亮和星辰在她碧绿如春水的眼眸中闪烁。
“你去哪？”娜丝塔夏追过去，趴在栏杆上看着梵西的身影在夜色中隐去。
“去为您效劳，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