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去，父亲的手紧握着她的手，片刻之后骤然松开，他眉头微微皱起，双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的声音：“药。”
“父亲要什么？”傅锦忙问道。
“给我药。”父亲咬牙说道。
她又唤一声父亲，冬雪在她身旁凝神观察。
父亲声音大了些，带着暴躁：“药，给我药。”
“公爷可是要阿芙蓉吗？”冬雪猛不丁出声。
“对。”他嘶声喊了起来，“给我。”
冬雪愣住，喃喃自语道：“真让孙神医说对了，我说是慢性中毒，他说是阿芙蓉成瘾。”
傅锦正要问何意，冬雪说一声奴婢去请孙神医过来，拔腿就往外跑。
柳将军与王爷听到动静，一前一后疾步而来。
齐国公依然双眼紧闭，四肢缓慢抽动，嘴角淌出白沫，牙齿咯咯咯轻响。
“王妃躲开。”柳将军忙出声提醒。
傅锦待要起身，手被紧紧攥住，她疼得啊的一声嘶喊，王爷闪电般伸出手，擒住齐国公手腕用力一捏，他吃痛放松，王爷另一手捉住傅锦的手往外一抽，她甫得解脱，柳将军脚勾住她坐着的椅子往外一推，她连人带椅离开床边。
床上的齐国公身子开始打挺，像一条脱水濒死的大鱼般挣扎着，两手紧紧攥住身下的床褥，嘴里不停发出嘶吼。
傅锦惊魂未定站起身，就见齐国公的身子突然放软，慢慢蜷缩起来，蜷成一条虾米，呜呜咽咽开始哭泣，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傅锦急切唤一声父亲，欲要往床边去，王爷伸臂一捞，将她带到面前护入怀中。
“王妃别靠近。”柳将军凝神盯着床上，“等着孙神医过来。”
傅锦说一声可是，柳将军又道，“王妃请镇静。”
傅锦闭了眼深呼吸，略微镇静了些，床上的父亲由呜咽变成呼号，眼泪鼻涕齐淌，衰弱无助可怜，她又慌了起来，颤声问道：“孙神医怎么还不来？”
“急什么？”门外有人抱怨道，“老夫睡得正香呢，总得醒醒觉再来。”
孙神医抱怨着从门外走进，径直来到床前看着齐国公，傅锦张张口刚要说话，孙神医摆手道：“安静。”
谁也不敢出声，孙神医凝神观察，半晌之后嗯了一声，招手对冬雪道：“你过来，给他扎针，让他接着睡。”
冬雪应一声是，手起针落，齐国公瞬间安静下来，慢慢陷入沉睡。
“针灸学得尚可。”孙神医说道。
冬雪唇角上翘，孙神医又道：“老夫以为齐国公明日早起才能醒，这么快醒来应该是藏地牛黄之功。”
冬雪眉眼也弯了起来，孙神医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叫做冬雪。”冬雪忙谦恭说道。
孙神医嗯了一声，抬脚向外。
傅锦忙追了过去：“孙爷爷，接下来该怎么做？”
“让冬雪守着，再派个丫头跟她作伴。”孙神医挨个看过三人，摆手道，“你们都睡觉去，养精蓄锐，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说着话脚下加快，嘴里嘀嘀咕咕得抱怨：“扰了老夫好梦，又得衰老十岁，说不定还得减寿，吃多少药丸都补不回来。”
傅锦不敢说话，眼巴巴看着他进了东厢房。
“王妃听孙神医的，去西厢房歇息，让春兰和冬雪守着，末将也会候在廊下，请王妃放心。”柳将军拱手道。
傅锦摇头：“你也去睡吧，明日还得靠着你坐阵。”
“一夜不睡对末将来说不算什么，王妃请吧。”柳将军说着话瞥一眼王爷，心说，你呢？准备怎么办？
“那就有劳柳将军。”傅锦忙道，“你若是困了，就在外间榻上睡会儿，如今非常时期，不必顾着那么多礼仪。”
柳将军点头说是，傅锦牵起王爷的手，往西厢房而来。
王爷乖乖跟着她，看都没看柳将军一眼。
柳将军挑眉，你如今是不准备装了？
西厢房的灯灭了，春兰关上房门，进入回廊拾阶而上，看到柳将军背着双手站在廊下，含笑点头，柳将军客气拱手道：“有劳春兰姑娘。”
“有劳柳将军。”春兰颔首一笑，进了房中。
柳将军在廊下无声踱步，不时看向西厢房的方向。
进了西厢房，春兰侍奉着二人简单洗漱后，阿锦想都没想，拉着他上了床，他没有挣扎，没有去看窗下的睡榻，与她一起安静躺下。
纱灯毫无征兆得熄灭，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合上了。
周遭黑暗而静谧，二人和衣而卧，合盖着一床大被，他仰面躺着，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大睁着双眼，阿锦侧躺着，脸贴着他的臂膀，身子紧靠在他身侧，手搭在他肩头，她小声自语：“父亲跟疯了一样，可总好过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了，孙神医怎么又让他睡了？冬雪说父亲是对什么芙蓉上瘾，那又是什么？”
她嘟嘟囔囔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睡了过去。
她在睡梦中靠他更紧，她的腿搭了上来，她的手挪动着，从他胸前滑过，环住他的腰抱住，她不停蹭动着调整姿势，似乎怎么都不够舒坦。
他猛然一个转身，将她整个裹了进来，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她不再动弹，脑袋钻在他胸前，身子窝在他怀中，陷入深沉的梦乡。
天光亮起的时候，他从西厢房飘了出来，脸色苍白两眼乌青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柳将军搁下手中举着的石墩，揶揄看着他：“睡觉的人比我这个不睡觉的还要萎靡，为何？”
他摆摆手，在廊下找地方靠坐着闭目养神。
“里面榻上睡去。”柳将军摆摆手。
他听话得点点头，飘进房中爬到榻上，闭上眼睛摊开四肢，昏死一般睡了过去。
天光大亮，傅锦神清气爽从西厢房出来，柳将军门神一般站在廊下，令人心安。
“阿衡呢？”她问道。
柳将军指指正堂方向：“在里面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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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了。”
“把你的地方给占了？”傅锦摇头道，“又调皮上了。”
说着话进了房中，他窝在被中睡得正香，弯腰为他掖一掖被子，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抿唇笑着看他一会儿，这才抬脚进了里屋。
冬雪看到她进来，忙道：“公爷还在沉睡，这一夜倒还踏实，不时翻身，有时候还打呼噜，跟寻常人睡着一般，不像前夜里那样一动不动得昏睡。”
“那就好。”傅锦神情一松，对冬雪道，“你辛苦一夜了，也歇息去吧。”
“不用。”冬雪摇头，“等公爷醒来再说。”
“那就洗漱去。”傅锦道，“收拾得干净利落，孙神医才会记住你。”
冬雪两眼一亮，拔脚向外。
傅锦在床边坐下，看着父亲。
依然是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双唇翕动着，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她忍不住握住父亲的手，轻唤一声：“父亲，昨夜里你认出我没有？我是如锦。”
“如锦？锦儿？”父亲在睡梦中应了一声，眉头舒展了些，他轻声唤道，“我的锦儿……”
父亲已经多年没有叫过她的乳名，她心头一酸，眼泪刷一下涌了出来。
“锦儿，”父亲唇角上弯，又唤一声，“水，给我水。”
傅锦手忙脚乱倒了一杯水，拿汤匙滴在父亲唇齿之间。
他咕咚一声吞咽下去，猛然睁开了眼。
他茫然看着她，慢慢伸出枯瘦的手，为她抹着脸上的眼泪，声音和气充满慈爱：“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我没有哭。”傅锦摇着头，眼泪落得更急。
“锦儿都长这么大了。”他叹息着，两眼慢慢亮了起来。
他摩挲着她的脸：“我的锦儿，都盘发了。”
“你怎么盘发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猛得坐起，两眼盯着她，面目变得阴鸷，他的手骤然滑开，厉声问道，“你不在东都，回来做什么？”
傅锦愣怔看着父亲，他的声音大了些，目光凶狠逼问道：“说，你为何回来？”
傅锦两手紧捏在一起，用力拽着自己的手指，勉强镇静下来，说道：“父亲病了……”
“别说是病了，就是我死了，你都不要回来。”他指着外面怒吼道，“你滚，滚回东都，这辈子都不要回京。”
傅锦紧咬着嘴唇，起身夺步向外。
一人迎面而来，将她搂进怀中，冷眼看向暴怒的齐国公。
“你又是谁？”他吼叫着，随手操起几上的茶壶扔了过来。
王爷一手搂着傅锦侧身避开，另一手接住茶壶向后一扔，茶壶砸在外屋的窗棂上，哗啦一声脆响。
随着响声，柳将军闪身而来。
就见王爷目光冰冷，王妃靠在他怀中，脸贴在他胸前泣不成声，齐国公坐在病床上，面目狰狞。
他镇定转身，向外喊道：“来人，齐国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