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爷王妃一行，柳妈妈一把拽住彭将军，凄凄切切说道：“正隆，你也要走吗？你不认娘了？你就那么恨我？我当初是为了你的前程，你想想啊，王爷是个傻子，贞太妃病恹恹的，眼看着命不久长，为娘我身份低微，你不走的话，只能跟着娘，一辈子做王府的奴仆，可你表姨母家不一样，你表姨父可是堂堂三品将军，你去了他们家，就是锦衣玉食的少爷，你看你表姨父把你教的多好，若不是投奔了他家，你能有今日的地位和成就？正隆啊……”
彭将军看着母亲，默然半晌叹息道：“我说过不认你了吗？”
柳妈妈喜出望外，彭将军又道：“可你认儿子也要分个场合，我刚才在平乐堂拜见王爷王妃，你穿金戴银的进来，不停问这问那，你是太不把王爷王妃放在眼里。”
“阿衡只是个孩子，那个王妃，我心里还没认下她呢。”柳妈妈切了一声。
“皇上认了，你不认有什么用？”彭将军道。
“皇上认了又如何？”柳妈妈道，“就这些家务琐事，她还能跟皇上告状不成？若是跟皇上告状，岂不显得她无能？”
“皇上底下有宗正司。”彭将军看着她。
“宗正司？”柳妈妈捋一下头发，“我倒是不怕。”
“宗正司里有人给你撑腰，对吧？”彭将军道。
柳妈妈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人不是旁人，是宗令庆王爷，对吗？”彭将军盯着母亲。
柳妈妈不语，彭将军又道：“没有宗正司在背后支持，你怎么能安稳掌管福王府这么多年？闫姨为人公道，又得贞太妃信任，你怎么能轻易把她逼到澜院里去？长史杨大人又怎么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曾将军又怎么会让手下听你调遣？”
“是又怎样？”柳妈妈道，“庆王爷来福王府住了些日子，看老闫无能，亲自定的我。”
“闫姨是贞太妃教导出来的，怎么会无能？庆王选你，无非是你听话顺从。”彭将军问道，“你是不是每年都给他送银子？是不是定时给他上报王爷的近况？”
“我都是为了王爷好，为了王府好。”柳妈妈梗一下脖子，“我没有私心。”
“你没有私心？从十六年前带着我来到这里，你就全是私心。”彭将军道。
“我怎么有私心了？你说说看。”柳妈妈声音里带了些尖细。
“先帝当年试探王爷无果，犹不死心，派庆王找到了你，你是王爷的乳娘，他愿意与你亲近，我又与王爷同龄，正好做他的玩伴，暗地里试探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彭将军道。
“那么大的人物找到我，我敢拒绝吗？”柳妈妈声音拔高，“你爹死了，我一个寡妇带着儿子怎么活？就算庆王不找我，我也会带着你前来投奔太妃。”
“你原以为，王爷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即便他是个傻子，一样能登基做皇帝，王爷一旦登基，你的儿子就是皇帝的儿时密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彭将军道，“这就是你的私心。”
“没错，我是有私心。”柳妈妈嚷了起来，“可我的私心不都是为了你吗？”
“后来先帝颁布了圣旨，立旻昌郡王为太子，你看希望落空，就求着庆王在京中找一户合适的人家，将我送过去给别人当儿子。”
“那是你的表姨母，不是别人。”
“我不再是个孩子了，你还要骗我？”
“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你可知道，我十岁时，养母就病死了，养父续了弦，两年后那女人生了儿子，她怕我长大后争家产，视我为眼中钉，趁着养父奉旨离京，把先生赶走，不许我再进书房，她让管事把我当下人使唤，将我赶到马房里喂马，我忍到养父回来，将实情告诉了他，我以为养父会为我出气，可养父看着我笑了，他说夫人就是聪慧，让我喂马是个好主意，你既然学会喂马了，就去做一名马童吧，他亲自将我送到了京畿营，对管马的校尉说，他是我乡下亲戚家的孩子，来军营里讨碗饭吃，你略微照顾他些，校尉说遵命，然后他就走了，他走的时候跟我说，以后你只能靠自己了。后来在军营里遇见，他假装不认得我，我也尽可能躲着他，省得人家看着我碍眼。”
说这些的时候，彭将军面色平静语气和缓，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不可能。”柳妈妈叫了起来，“每年立冬的时候宗正司来人，庆王都会给我捎话，跟我说你很好，彭家对你视如己出。”
“他堂堂王爷，岂会管一个乡下小儿的死活，不过看在那些银子的份上，说几句好听话罢了。”彭将军道。
“你骗我的，你恨我，于是编了这些瞎话来骗我。”柳妈妈道，“我每年都往彭家捎银子捎衣裳，他们都收下了，他们还打发人出来给我回话，说你一切都好，说你长高了，说你又长进了，说老爷夫人很赏识你，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就连我前来东都赴任的消息，你也是从彭府知道的，对吧？”
柳妈妈眼中燃起希望：“对啊，你如今不是还姓彭吗？彭家根本没有赶你出府，我就知道，你是因为恨我才骗我的，你就是要让我心里难受。”
“我考中武举后，养父找到我，说以前的一切都是他的筹划，就为了磨练我栽培我，其实他一直在暗中照顾我，他怕我改回柳姓，威胁我还得姓彭，否则，日后别想再有升迁。”彭将军咬牙道，“我为了回到福王府，只能忍耐。”
柳妈妈呆怔半晌，喃喃说道：“送走你的时候，他们跟我约法三章，不许我再跟你有任何牵连，我说只求每年捎些东西，不用告诉他是我给的，他们答应了，可我忍不住啊，每年你生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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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会去往京城，我住在彭府附近的客栈，我眼巴巴望着彭府大门，我等啊等，等上几日，总能远远看见你，看到你衣着光鲜仆从环绕威风凛凛，我觉得我做对了，可从你十四岁那年开始，我再没能看到你，我忍不住跟彭府的门子打听，他们跟我说不知道，我有些疑心，可是再一想，捎去的银子和东西都收下了，何况还有几句回话，再加上宗正司的人带来的消息，我猜测是因为你已经长大了，于是你养父带着你到外面历练去了，是以常不在家中，我才会看不到你……”
彭将军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柳妈妈啜泣起来，她埋下头，两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汩汩而出，她哭道：“我的儿，娘为了你的前程，狠下心将你送走，谁知是送你去受苦，你若留在福王府，哪里用得着住马房做马童，你想读书便读书，想习武便习武，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怎么活都随你高兴，阿衡是明面上的王爷，你就是实际的王爷……”
“闭嘴。”彭将军厉声喝止，“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柳妈妈的哭泣戛然而止，愣怔半晌道：“我说的是真的，这福王府是我说了算，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说了算。”
“是。”彭将军咬牙，“你拿儿子换来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天地良心。”柳妈妈嚎啕起来，“造孽啊，我造的什么孽，我一片苦心换来的是儿子的仇怨，这么些年了，我日日想念你，没曾有过片刻安宁，你说我享受荣华富贵，我哪来的荣华富贵？我省吃俭用，将王府的银子当成自己的银子……那般的节俭啊……”
说到银子，她停止嚎啕，两眼直直盯着儿子，“正隆，你知道吗？王府有很多银子，只有我知道在那儿，只有我知道有多少，你从中拿出一些到京中走动，向彭家报仇，改回柳姓。”
“京中能惹得起彭家的那些人，你知道他们胃口有多大？福王府的银子，只怕不够他们几顿饭的。”彭将军一脸轻蔑。
“京中那些大人物，很多都是空架子，就拿宗正司的人来说，每年过来腊肉都得带走几条，什么都稀罕，若是他们知道福王府有多少银子，能吓死他们。”柳妈妈哼了一声，抹一下眼泪站起身，“不信你跟我来。”
彭将军没有阻拦，默默跟在她身后。
进入卧房，旁边是一座佛堂，佛堂中供桌下掀开地板钻进去，走不多远，钻出来时又是一个供桌，彭将军愣了愣：“怎么绕回来了？”
“你仔细瞧瞧，是一个地方吗？”柳妈妈面目浮肿，却难掩得意。
他朝四周看去，看到了贞太妃的画像。
柳妈妈说声跟我来，绕到供桌后面，进入一个小室，里面摆放着一些祭祀之物，钟磬铙钹香烛香炉黄表纸，她点起一盏罩灯，钻入靠墙的几下掀开一块地砖，沿着台阶下去，举灯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