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摹雪迷茫地睁开眼往四周望了望，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很陌生，她摸向自己的心脏，那里还在不正常地跳动着，下意识抿唇却发现嘴唇湿润红肿。
更令她奇怪的是，自己竟然坐在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的怀中。
她挣扎两下却动弹不得，被眼前的陌生男人禁锢在怀中，于是警惕地看他一眼，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陌生男人的目光紧紧黏在她的身上，他浑身毫无血色，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又不记得我了。”声音虚弱，看上去下一刻就要死了。
“你受伤了？”话一出口，姜摹雪就觉得有一股熟悉感，好像这话是她不久前才说过的一样。
她慌慌张张地看向面前的男人，胸腔中不可控地咚咚响着，见他安静地望着自己，眼中仿若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姜摹雪想到方才他说的那句话，试探问道：“我不会失忆了吧？”
眼前这个人，虽然她并不认识，但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身上的气息也让她安心。
直至此刻，心里还在不断向外溢出欢喜。
殷绍笑了一声，答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现在不喜欢我了，我马上就会死。”
姜摹雪瞪圆了眼，“还有这种事？我不爱你你就会死？”她屈起指节，懊恼地敲了敲头，自言自语道，“我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啊？”
殷绍抓住了她的手指，低声笑着，胸腔都在振动，他说道：“你想知道吗，我说与你听。”
殷绍启唇，将他们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都说与她听，刻意将她身死的那一段隐去，只讲关于他们之间相处时的微末之事，姜摹雪越听越觉得心中的那些情感有迹可循。
他贴在她的耳边，缓声说着，时间也在慢慢流逝。
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这座空荡荡的城池在不断地缩小，茶馆医馆成了碎片漂浮散去，金灿灿的牌匾也褪了色，被虚无的雪白吞没。
姜摹雪眨了眨眼，靠在殷绍的胸口，轻声说道：“我好像又要忘记了。”
殷绍的话一顿，身体中的蛊虫仿若听到了这句话，噬咬的力度更大。
姜摹雪闭了闭眼，在心里悄悄默念了一个法诀，再睁开眼时，她说：“趁现在还没有忘记，为了下一回你能不那么痛，我先告诉你一些十五岁时候的事情吧。”
“好。”
姜摹雪掰着指头算着，“十五岁那年，我应该在皇都，去求当今天子调查姜家的事情，可惜不仅没有查到，还害得自己差点丢了一条命，修炼途中走火入魔了。”
她垂着头，掩盖住眸底的失落，“我及笄那日许下一个心愿，希望能够得到当时家族覆灭的消息……”
姜摹雪的声音越来越轻，脑海中的太极图缓慢地动了动，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眼里只有那黑白的图在逆时转动着。
殷绍看着她，沈复没有实力将姜摹雪直接杀死，但能够借助别的力量将她困在乾坤镜中，消磨她的记忆直至身死。
她被这个乾坤镜完全地钳制住，无法动用力量，而他自身都难保。
殷绍伸出手，指腹在姜摹雪的脸颊上按出一个小的凹陷，因为她记忆又开始消散，他苍白的唇瓣被黑血染成深色。
他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上一回姜摹雪记忆消散的时候，他耗尽全力依旧无法阻挡这个力量，这个力量天然地就压制住了他。
与其做徒劳的事情浪费修为，不如再多看看她，这样也挺好，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虚握着拳抵着唇笑了笑，唇色更深，这也算是“死同穴”了。
他将怀中人抱起，平放于床榻上，贪恋的目光在她脸上徘徊，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眼中神色几经变幻。
－
柔风阵阵，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姜摹雪看着陌生的床顶，坐起身无助地张望着，她明明记得自己刚入皇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珠帘哗啦晃动，一人侧身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她大脑还没有彻底清醒，嗅觉就先一步闻到了甜香。
“凡世的及笄应该挺重要的。”
姜摹雪坐起了身，朝说话人看去，此人一身白衣，神态从容，容貌极盛。虽然说着话，但他的目光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一瞬也不移。
她被这人直白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慌忙躲过视线，紧咬下唇，隐藏在乌亮长发中的耳廓已然红透。
她听到一阵清脆的响声，忍不住悄悄地抬起头看去，那人已经坐下，他的身前放着一碟碟精致的甜食，还有一碗尚且冒着热气的面食。
她的目光被吸引去，桌上一个个都是她爱吃的东西，本来没有什么口腹的欲望，此刻也被勾起了，她顺势抬起头，看到了那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说：“生辰快乐。”
“谢谢你的好意，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她缓和下自己的心情，迎着他的视线，笑着抬头说道：“还有一月才是我的生辰。”
但是这样她也很满足了，家族在两年前覆灭，她孤身一人寻找了这么久的真相，把这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皇都中的那位天子身上。
仔细想想，她还未满十五岁，所以她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能有人陪她过十五岁的生辰。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就放松了心神。
姜摹雪起身在殷绍面前坐了下来，她先夹起一块糕点，甜味在唇齿间化开的瞬间，竟让她品出了一些熟悉感。
她愣了一瞬，再想要去抓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时却怎么也回想不起。
殷绍看着她，眼底一片暗色，“你说你及笄的愿望是得到关于家中的消息。”
姜摹雪惊诧一瞬，“你怎么知道？”
她不记得自己曾向人说过这件事，更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虽然他的确给她很熟悉的感觉。
难不成，她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殷绍瞧见她的反应，笑了笑，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她家中的事情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末了，又说：“不过报仇的话我帮不了你了。”
“为什么？”话刚出口，她就明白了。这里虽然看着像驿站的模样，但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落针可闻。
透过窗户还能望见城际边缘一片空白，就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一样。
她恍然道：“我们被困在这个地方了，是吗？”
“我觉得我们想想办法还是能出去的……”姜摹雪抬起头正想劝他不要放弃时，忽然转了话头，“你的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差。”
她往嘴里塞下一块糕点，吞咽下去后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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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也这么弱。”
殷绍避开了她的话，转而说道：“吃了我的东西，你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
姜摹雪此刻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加上对他莫名其妙的信任，没多想就开了口。
“我出生在扬州的陵城，出生前夜降了一晚的雪，白日拉门，天地一片白，山川描摹尽了雪色，所以给我取名为摹雪……”姜摹雪眨眨眼继续道，“我小时候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爱好，就特别特别喜欢练剑，还因为看剑谱将我娘给我求得的玉佩都咬掉了一个角。”
殷绍忽然问：“只有练剑吗？”
姜摹雪老实回答：“也不全是，隔壁云家的人总是来烦我，我有时候受不了他了就勉为其难同他一起出游。”
“云家？”
听见他明显不对的语气，姜摹雪噗呲一笑，漂亮的眼睛里显现出点点碎光。
殷绍藏于袖间的手指微蜷，盯着她的双眼，问道：“怎么想起来的？”
姜摹雪想问他怎么知道，但立马想到他心里的蛊虫能感觉到她心中的爱意如何，她说道：“上一次我将你说的那些话都写在了识海中，方才我察觉到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后识海里的东西就被触动了。”
殷绍见她放下了碗筷，认真地看向了自己，翘起的嘴角也放了下来。
姜摹雪看向他明显好了许多的脸色，心口泛起细密的疼，沉沉地压着，快要喘不过气，“每一次都会忘记你，你肯定很痛吧。”
“还好。”
“嘴硬。”
殷绍看着她，笑容不变地说：“就这样死去挺好的。”
姜摹雪一拍桌子，不甘地说道：“好什么好！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呢，比如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恢复记忆离开这个地方。”
她说道：“你难道不希望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吗？虽然我目前记得你说过的话，但是还是回忆不起当时的情景。”
怎么可能不希望。
殷绍向窗外投去一眼，场景还在不断地收缩，跟随着姜摹雪的记忆一起，慢慢地消散，最后只余一片空白。
他知道这个乾坤镜借的是什么力量，所以也清楚他破不掉，他也出不去。
姜摹雪见他沉默不语，背过了身，兀自想着该怎样出这个地方。
窗外的风景还在不断地被销蚀，边际的那条线在往她的方向收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她逼近。
姜摹雪正想开口，眼前却骤然一晃，出现了另一幅场景。
昏暗的烛影将室内一男一女的身影投在墙上，两只影子亲密无间地交叠，少女启唇，带着满腔热烈的爱，说道：
“想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姜摹雪怔愣在原地一瞬，眼前迅速模糊掉，她蹲下身，捂住自己了脸，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回想起这个场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她抽噎着，几近崩溃，身体不受控地小幅度颤抖着，殷绍在她身后发现了她的异常，沉默着将她拉了起来，为她拭去眼泪。
姜摹雪很快就平复住下自己的心情，说道：“可能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又会忘记了，可以让我感受一下你现在的痛吗？”
殷绍袖中握着刀柄的手一顿，含着笑意，抬起无波无澜的眼眸，在她期待的表情中，将近半刻钟后才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