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律法森严,尤其对盐政管控更是重中之重。盐为国之大赋,自昌顺年始便开设盐税司,分布各路盐引,由户部和地方官吏联署发放,严谨私贩私运。
沧州四面高山围拢,气候潮湿,水汽沉积,是西南最重要的产粮地之一。沧州本地虽富产粮食,却不产盐。所需之盐皆由沧州最南的谷溪或齐州的罗井调运入沧。隶户部设司分理盐井,以井灶为法,官民不得私凿,其产盐所谓“井盐”。井盐总类繁杂,又称白盐,其中的青白盐为优,供给皇家或朝中重臣,流入民间者大多为粗盐和杂盐。
“盐?”邓夷宁放下卷册,忽闪忽闪的眼睛盯着李昭澜,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明白了,大宣律法规定,可借商户兜售粗盐,但王廉之不老实,将小灶偷产的杂盐混在其中,伪造票据。换言之,那修筑义仓的银两并非出自王廉之正经营生,而是数年偷售杂盐所得。王廉之借修筑盐仓营造义举,实则通过修缮的银两,转手洗清售卖杂盐所得。一旦义仓出事,州府追责也是会落在官府身上,他王廉之一退了之,反倒可以一纸状纸将安达乡私吞修缮银两告到官府,真是好手段。”
一番长篇大论,惹得在场二人皆是无话可说,李昭澜前段日子去大理寺找的那些卷册当还真是没白看。特别是季淮书,二人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本以为她身上还留着戍边将军的风范,却没想心思如此细腻。
“王妃所言不错,王廉之还真在沧州诉苦,只是他并非亲自出面。王家是粮商,他们家的粮食除了沧州本地,还有许多外来的,在沧州最为出名。可自从暴雨连日,王家几乎关了在沧州的所有铺子,百姓本就缺粮,这下更是有钱也买不到粮。买不到粮就去王家闹,王廉之便称是家中近日无粮,都捐给了义仓,如今已派人高价从外地买粮。”
“这便对上了,义仓坍塌粮食没了,王家捐粮但粮本就不在义仓,说来说去,安达乡怎么都逃不过贪污之名。可义仓修在安达乡,灯下黑也不会如此正大光明。对了,遂农县衙没来?乡署说他们就近去的遂农,这么大的事县衙不知道?”
“来了,但来的不是赵振,是一个新来的。”
邓夷宁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试探着说了两个字:“陆英?”
看见季淮书点头的那刻,邓夷宁彻底是死了心,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过陆英。苏青青那件事还未查清,映冬如今下落不明,本以为此事可以回宣城慢慢查,偏偏一场大雨将二人指向安达乡,似乎红线的另一端不是李昭澜,而是陆英。
李昭澜一把拽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身后,十指相扣。
“长途劳累,王妃身子还有伤,此事等我们二人理清之后在同你细说,这几日就辛苦你在乡署劳累了。”
“王爷说笑,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季淮书坏坏一笑,瞧着李昭澜一脸护主的模样。临走前,李昭澜朝着他肩膀来了一拳头。
“走了。”
邓夷宁被一路牵着除了乡署,只是二人还未走出多远,迎面撞上一个慌慌张张的文吏,他满手是泥巴,脚下还有些污渍。李昭澜一声吼住了他:“行事为何如此慌张,季大人不是命你们帮衬着乡民修缮房屋吗?”
“王爷,不、不好了,乡口上游冲出来一具女尸!已经去请了仵作,小的这就去通报季大人,还请王爷一同前去瞧瞧吧。”
邓夷宁一愣,挣脱开男人紧扣的手指,上前一步:“女尸?为何今日才发现?前几日这么大的雨,乡民们都没见过?”
“小的也不知情啊!小的等人都是今早刚到的,是乡民们领着去的那地儿,其余的一概不知。小的还需先禀报季大人,就先告辞。”文吏说完便匆匆往后跑去,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乡道泥泞,听乡民说今早又下了一场小鱼,几人到之前也刚停下。李昭澜目送那人地背影消失在拐角,眉心紧蹙,转头看向邓夷宁,后者却已走出去十几步远。
“将军!”他大喊一声,循声望去,只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已提着裙摆快步朝乡口走去。她走的极快,鞋底溅起泥点也浑然不觉,李昭澜眼里闪过一抹烦躁,终究还是快步追了上去。
沿着乡道一路快步,越往前越是人声杂乱。远处已经围了一圈百姓,指指点点,有孩童试图钻进人群中张望,被母亲一把扯了回去,抱紧怀中低声喝斥:“看什么看,小孩子莫看这等晦气的玩意儿。”
李昭澜一到,乡民们见了王爷纷纷行礼避让,让出一条通道来。只见远处的河边,水流冲刷过的淤泥尚未干透,草席卷成一团,只露出一双脏兮兮的赤脚。
邓夷宁上前将草席一把掀开,动作快到周围的文吏还未反应过来阻止她,她便二话不说俯下身,目光细细打量着女尸。女尸面部脏乱,裹着杂草与泥沙,左侧脸颊一道翻开血肉的伤口,脖子上清晰可见的勒痕。手腕和脚腕也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指甲缝里还有尚未洗净的黑泥,但指甲却被染过色。
“可有人认识她?”
一圈的百姓皆摇了摇头,那些官吏也说不出个所以,邓夷宁问仵作何时到,得到的官话也只是一句“快了,在路上”。
人群越聚越多,议论声四起。李昭澜眸色沉了沉,目光扫过四周,不远处那颗倒塌的大树下,露出被雨水冲刷得根须和泥坑。
再回头,季淮书来了。
他只是简单翻看了几下便得出结论:“死后抛尸,应该是从上面冲下来的。”
邓夷宁转头看着他:“为何?”
“尸身无溺水者常面部淤血,无挣扎伤,脖颈处勒痕极深,死因多半是窒息而亡。眼睑下有细微出血点,牙关紧闭,嘴角有瘀伤。脚踝处无明显水草缠痕,反而是新鲜的枯枝划痕。”
“如此说来,”邓夷宁接道,“那便是从上游下来的,估计路程也不会太远,百尺左右。”
季淮书点头:“今晨虽又是小雨,可水位下的厉害,尸体这才被冲至浅滩滞留。此地虽是上游,可水势相比上头较为缓慢,一旦遇上浮木或者泥潭,就很容易停住。”
旁边有个文吏插话道:“对!就是从河里捞出木头时,才拖出这具尸体的。”
“木头?什么木头?”邓夷宁抬头看向那人。
文吏指了指远处用绳子缠绕,随意横在一旁的圆木上:“就是那个,本来是从这里往上拖。乡民说这水泡过的木头也不能盖房子了,就让拖去上头的柴场砍成块,日后晒干了还可以添把火。”
邓夷宁走到那木头边看了几眼,又回到李昭澜身边,勾勾手指让他俯身,二人贴得很近:“我觉得不像是从上游冲下来的,这——”
“抱歉抱歉,下官来迟了,这听见安达乡出了事便急忙赶回,却没想还是迟了一步。”人群之后传出一声高亢的男声,百姓回首望去,只见一身官服加身的男子迎面而来,乌纱官帽银星熠熠,袖袍双摆,步履间尽是急迫。
邓夷宁心道不妙,与李昭澜小声交耳:“陆英怎么来了?”
“许是有人去通报了,无妨,先看看他搞什么幺蛾子。”李昭澜宽慰道。他几步上前,将陆英拦在官吏的包围之外,两道皆是百姓围观。陆英也顾不得什么陆家少爷的颜面,拍了拍衣袖,跪地行礼。
“臣,拜见昭王殿下,殿下康健。”
李昭澜低头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王从旁听闻,这安达乡义仓是你接手查办,确有其事?”
陆英不敢抬头,斟酌几分开了口:“回殿下的话,确有其事。沧州百姓因雨灾水患饱受灾难,各县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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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皆抵达遂农县避难,县衙上下近日可谓是内忧外患,赵知县已经连着几日未归家,李县丞也奔波于各乡县间收留百姓。臣虽刚为官职加身,却一心为朝,不敢逾矩。此事便是臣一心为朝的表意,是臣如初官场,不负多年朝廷栽培的答卷。”
“是吗?可本王听闻你是今年唯一之人,这唯一在何处,想必本王不说,你自是懂得。”李昭澜勾唇一笑。
“回殿下,臣只觉是运气好,这才入了太子之眼。但臣以为,能登奉天殿之人,绝非仅有一丝运气。”
听见太子的名声,百姓对跪地之人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诧异,这义仓虽是大事耽搁不得,可眼下来了个三皇子监察不够,管事的还是太子钦点之人。
半晌,李昭澜抬眸轻笑:“本王从未说过什么,怎么,这番话是想说本王眼光薄浅,容不得贤才?”
陆英见百姓并未被刚才那番话有所多余反应,心头一紧,连忙低头假装伏地:“殿下息怒,臣不敢,万不敢如此妄言!臣只是一介小吏,今日之位真的无关太子,是臣苦苦哀求所得,若臣有不当之处,恳请殿下责罚,臣绝无怨言。”
李昭澜没说话,只是一直含笑望着他,久到邓夷宁都有些不知所措,想要上前说上几句话缓缓场面。可她还未上前出口,百姓之中倒是有人一步上前,替那陆英求情。
“王爷万万不可,陆大人前几日带着乡民在这脏乱之地亲历亲为。陆大人撇开官职不谈,本就是陆家娇贵的少爷,连着几日下河清污,腿上起了不少的红疹。前日高烧不退,安达乡医术不高,是草民们苦苦哀求陆大人回遂农县救治,今日这才来晚了些。若是王爷但真要责罚,草民愿意替陆大人挨罚!”
这头话音刚落下,身后的百姓也坐不住,纷纷哀求。李昭澜眉头一挑,眼下这番场景,怕是陆英想要的目的,达到了。
他负手而立。望着那一群呼声恳切、神情惶急的百姓,神色却愈发淡薄。陆英依旧跪着,低着头,膝下泥水早已浸透了衣裳。他一句话不敢多说,却在听见身后百姓的高呼时将头颅垂得更低。
可李昭澜却不动声色。
他不言语,只是缓缓迈步上前,一双靴踏进水坑,溅起几点浑黄,站定在陆英面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人,眼中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意,唇边却挂着一丝笑。
“陆大人当真是一心为民。”他说,“这安达乡一地,能叫你亲手去污,与民作伴,以贵胄之身解救百姓,实属难得。”
说罢,他回头看了百姓一眼,缓声补道:“我大宣朝果然人才济济。”话音落处,百姓愈发感激涕零,纷纷鞠躬,邓夷宁瞧在眼里,却落在心里,给陆英又扣了个愚蠢的帽子。这官服加身不过短短几日,就想跟一个在宫里摸爬滚打二十载的皇子相比收拢人心,当真愚蠢的不是一星半点。
“殿下……”陆英嗓音颤抖,不做罢休,“臣自知今日之事有失管家颜面,愿受责罚……”
李昭澜啧了一声,不紧不慢打断他:“责罚?本王何时说过有罪?”他说着,缓步转身,目光落在百姓身上。
“你们可听清了,陆大人近日病态乃是因安达乡琐事而起,他不愿本王责罚,也不愿看你们替他受罚,可官家做事,按照条例而定,罚是免不了的。但这份情和义,本王自不能阻拦。”
众人一时噤声,竟不知这这番话是何意。
李昭澜轻轻一笑,目光再落回到陆英身上:“如此忠厚之人,本王怎舍得责罚?只是陆大人此番病后折返,怕是还未曾细看季大人的案牍。看在乡民们为你求情的脸面上,本王便依你所言,责罚你。罚你自今日起驻守安达乡,与季大人管辖之内同进同出,为民复乡,可好?”
“臣多谢殿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