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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
绣儿的声音欢喜地变了调。
她把荣妈妈这些日子教导的规矩礼仪全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大呼小叫着冲进来。
“您看谁回来了?”
绣儿眼中有泪,是欢喜的。
程素心的大脑空了一下,指尖发麻。
她抱紧关关,猛地站起身来。
走出两步才想起还有客人在。
梁韧眼不盲心不瞎的,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有远行的亲人回来了。
他识趣地起身告辞。
看着向来平静淡定的程夫人红着眼眶,小跑着去迎接亲人,梁韧心中一时有些羡慕。
养父有心结。
他也有啊。
养父想寻回多年前被偷走的幼子。
他也想找到丢弃自己的爹娘。
想问问他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那么狠心丢弃自己的骨肉。
梁韧仰头望天,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揉了下眼睛,对送他的秦家管事笑了下,“风沙迷眼。”
管事也笑着点点头,纳闷地想:哪有风?
内院突地传来一声“娘!”
少年人特有的粗犷沙哑,不管不顾。
梁大人憋回去的眼泪到底还是掉了下来。
他骤然加快脚步,逃命似的走了。
内院,程素心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喜极而泣。
秦维文黑了,也壮了。
离家前他是个白皙的富家公子。
现在,他像西北采煤匠的小儿子。
把他找回来的程伯安妥妥就是个煤贩子,一张黑黢黢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关关一点都不嫌弃,搂着舅舅狠亲一口。
因为舅舅给了她一个沉甸甸的赤金长生锁。
程伯安人还没回来,就收到程苍山的信,知道妹子生了外甥女,外甥女最喜欢金子。
秦维文也想哄妹妹开心。
他把带回来的一口小箱子打开,哗啦啦倒出一大堆宝贝。
屋中一时黄沙弥漫,让人睁不开眼。
众人只得换了间屋子说话。
秦兮柔迷了眼,让绣儿倒水冲洗。
关关猝不及防吃了一嘴沙子,呸呸呸地吐了好几口。
秦维文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咧着嘴笑。
亲人团聚,总有说不完的话。
秦维文讲述自己离家后的经历,如何混进商队,如何遇到劫匪,如何到了西北。
他只说自己机智勇敢,化险为夷,绝口不提那些出生入死,惊心动魄。
程伯安很欣慰,外甥长大了,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程素心和秦兮柔也把家里发生的事说了。
秦维文听得一时激动,一时自责,也有后怕后悔,但更多的是开心。
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更开心呢?
程素心叫管事去给秦知简送了信,秦知简立刻放下手头的差事,片刻没有耽误地赶了回来。
又是一轮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然后大摆宴席,全家热热闹闹吃饭聊天。
到了晚上,秦维文终于想起来他那些宝贝。
“爹,你一定会喜欢的。”
秦知简很开心,“走,去看看。”
绣儿一拍脑袋,“老爷您先等等,我去打扫一下。”
那屋里落了一层沙子,绣儿想着要收拾,结果忙忙叨叨没顾上。
秦知简看到子女都在,都平平安安,就无比开心,一点沙子有何妨?
再说了,那沙子可是文儿辛辛苦苦从西北带回来的呢!
“没事,我也想看看西北的黄沙。”
绣儿看着老爷满脸的喜气和自豪,就没再说话。
老爷今天是真高兴。
哪怕少爷真带回来一捧沙子,老爷也会当宝贝供起来。
关关抱着大金锁,她又开始犯困,窝在娘亲怀里,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
全家都去看哥哥带回来的宝贝,她也不想错过。
万一里面有金子呢!
已经是深秋了,中午有大太阳时开窗通通风。
太阳落山后就把门窗都关紧了。
屋门一开,一股黄土气味扑面而来。
再挑起帘子,满地黄沙,灯笼照着,细细泛光。
秦知简还赞颂:“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关关用小袖子挡住嘴。
沙子飞得到处都是。
绣儿手脚麻利地擦干净椅子,让众人有个坐的地方。
秦维文把那堆宝贝一件件摆开,跟街边买杂货的小摊一样。
关关探头看了看,形状古怪的一堆破铜烂铁,没有一个冒金光的。
她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抱紧大金锁。
“这都是古物啊。”秦知简果然很喜欢,一件件拿起来摩挲,越看眼睛越亮。
秦维文咧开嘴,“我就知道爹肯定喜欢,所以拼着性命带了出来。”
“拼着性命?”秦知简立刻变了脸,手里的宝贝也不香了。
“不,不是。我是说,这些东西很沉,不好带……”靠随机应变数次死里逃生的少年,被家人瞪着,连个像样的谎话都编不出来了。
额头冒出一层汗。
程伯安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秦维文咧了咧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不小心被戎奴人抓住了,但是我很快就逃了出来,然后又一不小心,掉进了流沙坑……”
流沙吃人不吐骨头。
这是商队里的老伙夫告诉他的。
但是他运气好,被流沙送进了一个岩洞,里面有一口空棺材,这些东西就是那棺材里的。
他挑了些个头小好携带的,顺着一条狭窄的岩缝爬了出来。
程素心听得浑身直发颤。
她把半睡着的关关给秦兮柔,又拉过儿子,不知第几次的仔细查看。
“娘,我没事。那个岩缝很光滑,就是窄了点,我把东西拿衣服包了,拴在脚踝上……”
娘的手指在颤。
秦维文的鼻子发酸。
他尽量把经过说得好玩,凸显自己的聪明机智,淡化九死一生的凶险。
秦知简无意识地拿起一个东西,反复摩挲,反复重复一句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兮柔哭了出来,眼泪滴在关关脸上。
关关懵懂地睁开眼。
有什么亮闪闪的光,刺眼。
她偏开头,迷眼看过去。
是爹爹拿着的东西。
被反复摩挲后,抹去了脏污,露出了青铜本色,烛光下,金灿灿的。
像只浮在水面的鸭子,又像是鹅。
不对不对。
那是一只青铜鹤,卧着的鹤!
关关惊叫了一声。
她激动地指着爹爹手里的东西,一点都不困了。
嘴里呃呃啊啊。
我的我的我的!
那是我的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