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华咬牙切齿道，“你真是阴魂不散！”
余怀之嘴角微扬，抵在他下巴的冰凉刀柄锢紧他下巴骨，他目不转睛对准商华怒不可遏双眼，“终于承认了？”
四周皆为商华手下，从近到远，足足有十二余人之多。
不远处，哑巴尸身依墙而倒，毫不保暖的草鞋边上，淌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忽然有人挤进来汇报：“二皮匠进了侯府！”
余怀之面色平静。
他早已料到如此情急之下，被皇城司私自内训的杀手追赶，仅凭姜恩生一人绝无逃生可能。
商华怒目瞪着余怀之，眼底杀气腾腾。
“机会难得，大人干脆一刀抹了他脖子！”跪地回禀的人气势冲冲道。
商华眉梢微不可察地抖了下。
他嘴角不屑一撇，“这建议不错。”
风钻进小巷，豆大雨珠如同一颗颗从天而降的石头，打在脸上，顺着脖颈滑落滚烫身体。
商华刀柄微错，余怀之眼珠一转，在商华剑刃朝脖颈靠近的刹那，他迅速从商华腕骨的禁锢中挣扎开。
刹那间，四周十二余名杀手顷刻之间蜂拥而上。
混杂着清甜泥土气息的春雨中，隐隐有刺鼻血腥渐渐弥漫，余怀之右手持剑，身体右侧的杀手持斧从天劈来之际，他弓着身体，右腿猛然向左扫去。
商华背对着余怀之，被他迅猛腿力一朝勾倒。
脖颈莫名一阵温热，雨水冲刷伤口，湿漉漉的血迹沿领口蔓至胸膛，青色长袍狼狈如泥，染着难闻的气味。
雨越下越大，珠帘如厚重白纱，挡住了视线，身躯之下，凹陷的水坑像一条轻如落叶般的小船，余怀之紧握成拳，却再没撑起身体。
雨水灌入眼眸，又顺着眼角接连掉落，着床于眼眶的短暂温暖，流落而下的晶莹水珠，在雾气腾腾的雨中变得越来越渺小…
侯府__
“大胆！”侯夫人单枪匹马走出来，与从头到脚完全如和尚一般的商华对峙，“一介和尚，竟敢私闯侯府！”
“吾亲眼看到小贼闯入侯府，此番冒昧前来，并非吾本意。”和尚双手合辑，态度端正又毕恭。
“小贼？”
侯夫人回头看了眼被皇城司暴力拦在院中的家丁，“放肆！”
一众家丁纷纷跪地。
“你们是做什么吃的？有贼人偷闯我侯府你们竟无一人向我上报？”侯夫人气得手指发抖。
管家率先磕头求饶，“夫人，今日府上大门还未打开，今日早膳用食也是昨日傍晚您交代过的，不许外出采买，吃剩下的云吞即可。”
侯夫人依旧板着脸，“今日府上大门当真还未打开过一回？”她长臂略过院中一众家丁丫鬟，“你家夫人时常在府上吃斋念佛，你们也应明白，出家人不打诳语，若要我知道谁口出谎言，你们知道后果！”
贴身侍奉夫人的阿杏率先道：“夫人，管家所说确无虚言，今日府上大门确实没开过啊！”
一众家丁在雨中低声抽泣，管家的哭声尤为大声。
侯夫人无奈摊摊手。
她上前一步，将腰际别着的钱袋子塞进和尚手中，“府上的丫鬟也说过了，况且在你们上门之前，我本打算去街上逛逛，谁知突然下起了雨。”
和尚身后身穿皇城司服侍的男人嘴角冷冷一勾，“夫人！我等上门前两刻钟就已经下了雨，您口中所谓的准备出门是出什么门？”
“你这话什么意思？”侯夫人铮铮盯着他，“你不过皇城司底下的一个小小官差，谁给你的脸，竟敢在本侯夫人面前如此以下犯上！”
口齿相争之际，和尚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兄弟们！”和尚身后的差使拔剑指向府中，“听我命令，进去搜！”
众人异口同声：“是！”
侯夫人眼看着他们鱼贯而入，两腿瞬间发软差点摔倒。
管家和阿杏眼疾手快冲上前扶助她。
半晌，夫人才喘过气来。
她生无可恋望向脸庞布满野心的和尚，余光却在他手掌虎口处短暂停留，夫人断断续续道：“你是哪家的和尚，竟能指使皇城司为你左右开弓？”
“大概是差爷胸有大义，看不惯吾一介贫苦僧人遭如此不公，路见不平罢了。”和尚话毕，顿了片刻又补上一个阿弥陀佛。
阿杏搀着夫人的手不受控制地捏着她，夫人察觉到她痛苦委屈的眼底那抹挣扎，反手搭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捏，以示安慰。
孙侯爷在时，外面那些人大多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从不曾在他们面前乱嚼舌根子，甚至孙侯爷在外交友会客，也时常将大将军府挂在嘴边，好为自己门面增添光彩荣耀。单靠孙侯爷身后，几乎只剩他一人的孙家名声，说不好听的，也就比田间耕种的农人强了稍稍些许。
可此时没了孙侯爷这个人在府上撑着，侯府就像是分崩即将塌陷的房子，透风漏雨，连街上跑的野狗都敢趁着夜里的乌漆麻黑，在府邸大门上撒尿占地盘。
院中传来噼里啪啦的翻腾声，每一声都像是砸在管家脊背的石头，他眉头紧皱，面色艰难难忍。
无尽的等待漫长又让人心绪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闯入府上的皇城司差使，一个个神情难看的出现在前厅。他们二话没说，为首那人抬手在空中挥动了下，连带和尚一起，他们都走了。
夫人尾随他们至府门下，望着他们远远离开的背影，夫人立即转身。
转身的刹那，她佯装的淡定顷刻间土崩瓦解，手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发抖。
侯夫人一把抓住阿杏，“快！快去寻姜姑娘！”
阿杏姑娘领命离开。
夫人又连忙指着管家，“你多带些人，到京城各个巷子去寻余大人！寻得人后，务必将人带到府上！”
管家焦急如焚，一面又放心不下自家夫人，“夫人您冷静些，现在坐镇的人只有您。”
“你快些去吧！”
夫人又急又气，实在觉得管家墨迹，就忍不住抬手推了他一把。
管家转身，如将军点兵一般，将府上身强体壮，做事利落的男子挑选上，跟随自己一同外出寻余大人。
交代好下人，夫人随手夺过旁边丫鬟手中的油纸伞，撑开伞往外走…
夜晚袭来，风雨为止，冷飕飕的空气中，碎雨裹着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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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侯府一片明灯。
侯夫人落寞地坐在房檐下，雨珠被风裹卷，时不时拍打在她裤脚，鞋袜已湿，她神情悲伤难受。
原本躲在她府上的姜恩生，众家丁丫鬟多番轮流寻找，最终也不见她人踪影。幸管家带人外出，将余大人寻回，可余大人身受重伤，多名郎中忙活整整半日，他气息微弱，依旧生死未卜。
一座皇城司尽可忽视直闯的侯府，所谓的门窗墙壁，在这漫长漆黑的雨夜，又能有几分护佑余大人安危的可能。
夫人无奈舒了口气，无尽的大山压在她的后背。
另一边__
“放肆！”
白柚茶杯摔碎在地，青色茶和洁白碎器淌在地毯上，油灯的光洒在碎器壁，与屋檐外滴落不断的雨珠遥遥相印。
“青天白日之下，你竟不敌一介狗辈？”赵仲恒暴跳如雷，猩红双眸燃着熊熊烈火，“好生叫你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当真是不如喂一条狗！”
这时有人上前为赵仲恒递一盏新茶，茶杯冒着热气，那人附在赵仲恒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便悄无声息退离开。
“今日在场的，还有那个二皮匠？”赵仲恒声音清冷。
相较于方才的怒不可遏，如此平静如夏日傍晚凉风的平静，才是商华的噩梦。
一身和尚装扮的商华心口微微一颤。
他喉结滚了下，仿佛再正常不过的吞咽口水，“……丞相。”
“是……与否？”赵仲恒又道。
商华深吸一口气“是。”
赵仲恒缓缓闭上眼。
“此事跟那个二皮匠没——”
“她认出你了？”赵仲恒打断他，“和尚扮相的你。”
他双膝跪地，两臂自然垂于身侧，宽长的袈裟里衣正好盖住他有旧伤的手。
商华不动声色，衣袖里的手掌，却不自觉攥成拳头。
他目光凶煞，微抬头仰望赵仲恒，“属下认为，她并未识出——”
“砰”地一声，商华被腾空踹出前厅。
“混账东西！”赵仲恒大步冲上前，在漫天大雨中一把攥紧商华衣领，“她未曾识出你？若真没有认出你来，为何余怀之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巷子里？！”
商华一口血喷在地上，浓郁的鲜血瞬间被雨水打散，地面水坑里，如同一朵朵绽放的花蕾，充满了危险。
“属下……属下不知！”
“来人！”赵仲恒扬手招人，“请商大人去长天楼做客！”
商华咬牙领命。
众人退散，赵仲恒望着前厅门匾题词——人杰地灵，双目炯炯，“丢失了何物？”
“钵盂。”下人回道。
赵仲恒缓缓闭上了眼。
许久，他再次睁开双眼，眼底布满杀气，“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可余怀之是皇上身边的人。”下人有些犹豫。
赵仲恒眉心闪过不耐烦，“可惜他看见了。”话音刚落，他又道：“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确定不在孙侯府？”
“是。”
皇城司差使确实看到姜恩生着急忙慌进了侯府，可随后他们再去时，也确实没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