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了视频，董糯无论心情多么复杂，都会如约联系程鹭寻。
本以为时间到了晚上对方应该是独自一人，谁料发嗲完了才发现，奶奶的整张震惊大脸怼在她的手机屏幕里。
董糯一愣，脑子短路了。
还好程鹭寻比她快一步，他已经关上门，把奶奶挡在了书房门外，视频画面只剩下他们俩人。
董糯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补上一个不尴不尬的招呼：
“奶奶好。”
门外的宁凤金笑眯眯地回应了一声，然后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她隔着门说事：
“哦对了，我刚刚听慧姨讲，鹭寻你妈妈前一阵子来家里做客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叫上我这个老太婆，我都十几年没见到傅珠了。”
程鹭寻：“……”
董糯隔着屏幕和门板替他答话：“奶奶这样吧，周末我陪您去天渡山，咱们程家三代媳妇在山脚小聚一下？”
“好。”
宁凤金意满离，没在书房门口多待。
程鹭寻走到书桌旁，视频画面拍着别处，董糯完全看不到他，更没看到他的手正在把信函以及她签过名的离婚协议书放进了碎纸机里。
机器发出微小的启动音，董糯只注意到视频镜头正对着窗台，那儿有程鹭寻养的花花。
可爱的花盆光是看着就会让人心情变好，董糯忍不住弯起眉眼，很温柔地叫了一声：
"芽芽又长大了耶。
“对啊。”
程鹭寻漫不经心地答，轻按按键，选了碎纸机最精细级别的处理模式。
董糯随后又扫了一眼窗户，外面下着大雨，玻璃上的水珠汇成一股小溪流，往下滑落成一道长长的水痕。
“北京今天下雨了啊。”
“嗯。”
程鹭寻鼻音重重，混着一阵微小的机器嗡鸣声。
手机摄像头被调换了一下，视频画面变成了他的脸。
程鹭寻眼皮半垂，在她月牙似的眼睛里停留了一会儿，才挪开视线，随意地扫了一圈她身后的房间，这是她从小到大的闺房。
粉白相间的木质家具，小碎花墙纸，书架上摆放的书整齐有序，视频画面唯一凌乱的地方，是右下方露出半角的背包。
她刚刚说明儿要回京，大概是预备收拾东西。
程鹭寻：“不是说好我明天去找你么？”
董糯找了个理由搪塞：“天气预报说，我们这边明天下雨。”
程鹭寻：“北京也下雨，一样的。”
“……”
“那我今晚上就过去，明天接你回来。”
程鹭寻说话时，碎纸机正好结束了工作，他捻了捻碎纸屑，眉间一片从容。
他跟她继续说着话，说雨天可以逛会儿博物馆，雨过天晴的话就就逛逛她的小学中学，他还说，他可以住宾馆，让她不要太在意。
但董糯还是很清楚，他只是安慰她而已，其实他最想做的是拜见她父母，而她，却给父母签署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沈一梅提出的这个办法，董糯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她爸到底能不能原谅她。内心总觉得有些忐忑，感觉自己做的努力不仅没有半点效果，反而稀里糊涂就签字了。
这种情况，董糯也不敢把程鹭寻带回家。
可是经过之前的事，董糯已经在心里暗下决心，尽量不在程鹭寻面前撒谎。
她斟词酌句，试着告诉他来龙去脉：
“程天曲这个王八蛋，发了一份匿名邮件给我爸，‘揭发’我们假结婚什么的，然后我……那个……我就签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交给我爸。”
“哦，知道了。”
立在碎纸机前的男人低垂着眼睫，阴影打下时，衬得整个人有些郁郁。语调幽幽：
“难怪我这两天坐立不安。”
董糯显然还不知道董玉峰已经把离婚协议书寄给了程鹭寻，她交待道：
“你不签字不就行了嘛。”
“嗯。”
打死也不会签。
程鹭寻抿抿唇，不动声色地把碎纸屑倒进了马桶。
董糯猛然听到一阵抽水声音，诧异地猜测：
“你要上厕所？那先挂视频吧。”
“不用，已经解决掉了。”
董糯不明就里，吐槽：“无语哦，嘘嘘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程鹭寻没羞没躁地开玩笑：“提前说，你又不能过来扶我。”
董糯本来想反驳他没伤没病不用扶手臂，结果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让她扶什么部位。
哼！
这家伙三天不踩，皮痒了是不是！
“不聊了，我要收拾东西了。”
董糯气呼呼的。
程鹭寻扫了一眼屏幕角落的背包，轻笑：“这么迫不及待出去玩啊，那我现在就动身。”
董糯赶紧阻止：“你明儿再过来吧，我等你啦。”
程鹭寻应了声“好”，让她不用带太多饮料，景区什么都有卖，话音刚落，他的余光忽然瞥见放在背包一侧的俩粉色纸盒。
其中一个纸盒敞着，里面的东西暴露在视野里，纸盒上的英文细小，其实看不清是什么，但程鹭寻对它记忆犹新，是闺蜜送给她的美胸仪；
另一个纸盒尚未拆封，十支套，他俩还没用过。
从背包里清出妈妈牌灯影牛肉丝，董糯笑起来：
“你有没有想念它的味道？”
“有点想。”
程鹭寻挑眉，透过镜头直直地看着她，突然他又忍俊不禁。
董糯被他笑得一怔，刚想开口，就听见程鹭寻懒洋洋地问，
"怎么还往背包里带按摩仪啊，董同学。"
董糯懵住。
她掩耳盗铃地把手机镜头往上抬，脸颊在画面转换前早已速度变红。
胸口被尬得突突跳，她听见自己说：
“我原本是想把这东西从你家带走扔掉的，一时忘了，竟带回了老家。”
“哦，使用效果怎样。”
“不好。”
远远不如老公的双手。
程鹭寻不露痕迹地长吁一口气，忍住今晚就去找她的恶劣想法。
他又问：“上次买的套，怎么也带回老家了？”
“……以备不急之需。”
“这还不急啊。”
程鹭寻淡笑，“既然都带去老家了，那家里的套子也该多备备，以备很急之需。”
董糯鸟么悄地把套子塞进裤兜，“好的，好的。”
-
程鹭寻是次日上午十点到达的，没让董糯去机场，他下了飞机就坐了辆出租车过来了。
董糯起床时父母都已经不在家，便直接下楼找他。
当时雨下挺大，程鹭寻的衣服微微淋湿了些，坐在楼梯台阶上等。
几天不见就略略有些落魄的样子，董糯忍不住逗他：
“呀，这个婚，按合约该到期了叭，你竟敢真的找上门，就不怕我爸出来，逼着你把离婚协议签了吗？”
程鹭寻先是怔了怔，回头瞧见董糯一脸嬉笑，他也装了装脆弱：
“宝，别说了，抱抱我好么。”
董糯一把把他从台阶上拉起来抱抱。
随后，她陪着他去酒店换了身衣服，本来做了攻略怎么翻墙进到高中校园怎么雨中漫步，结果一进房门，就被董糯统统忘光了，只想把程鹭寻压在床上一顿亲。
过了中午才不得不出门觅食。
董糯兴冲冲的，“我带你去尝尝我老家的特色小吃。”
“行吧，”程鹭寻慢吞吞地撑起身，朝门边点了点下巴，“衣服干了，帮我扔过来。”
穿戴完毕，两人走去等电梯。
有过从前的一次醉酒开房经历，董糯这次特意与程鹭寻保持一定距离，目视前方，站得笔直。
中午的酒店空空荡荡，过道寂静无声。
董糯双手无处安放地绞在身前，有点想死。
不过是两三天没见，她怎么一副急色鬼的状态。
反倒显得程鹭寻非常逆来顺受的承受所有。
董糯后悔着，不断提醒自己下不为例。
程鹭寻落在她身后半步，垂眸盯着她心虚的后脑勺。
“董糯。”
董糯脱口而出：“嗯？怎么了，不就是亲亲抱抱举高高，我也没把你怎么着。”
“内衣没穿好。”
“……”
董糯僵硬地伸手，把内衣搭扣对齐勾紧，又把暴露的内衣肩带掖进领子里。
更想死了。
电梯差不多就要达到，她正琢磨着心事，完全没注意到，过道的另一头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一梅，你一把年纪了净胡闹，逼着糯糯签字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吓唬你，你不要再逼闺女离婚了。”
“那是之前太愤怒说的气话，胳膊又拧不过大腿，谁逼得了她做事？我只是怄气。”
“别气了，闺女好不容易回趟家。”
“对啊！闺女好不容易回家，结果你把我拉到酒店里来。”
“那还不是因为闺女在家，咱俩不方便那啥嘛，这事赖你，谁让你前一阵子天天加班，冷落了老娘。”
“行行行，赶紧回家给孩子做饭。”
“使唤谁呢？”
“我说我，我赶紧回家给孩子做饭。”
过了两秒，董玉峰又开口，用只有沈一梅才听得见的音量，低低地问：“那个什么……明早还来开房不？”
“开。”
“啊？别了吧，不是说程鹭寻这两天要过来……”
董玉峰和沈一梅拐了个弯，然后看到电梯前停留的两人，声音戛然而止。
八目相对。
楼道间彻底陷入死寂。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又合上，因为没人动弹。
四人大眼瞪小眼，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僵局——
董玉峰回忆了一下之前寄给程鹭寻的离婚协议书，而当下的此情此景，面子快要绷不住了，绞尽脑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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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出一句机智的妙语：
“听说鹭寻过来了，我们特地到酒店邀请去家里吃饭。”
程鹭寻应声：“好。”
董糯：“……”
沈一梅：“……”
董玉峰又咳了一下：“算了，我厨艺一般，还是在酒店餐厅吃吧。”
程鹭寻：“行。”
-
酒店二层是一家自助式火锅店。
可能是因为猝不及防，程鹭寻明显愣了好一会儿，也明显有些局促。很快，他坐端正了些，主动问好，并聊了聊自己的近况。
算起来，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董玉峰的表情没什么不妥，很客气问了几句亲家的情况，程鹭寻一一礼貌回应。
他们心照不宣，缄口不提离婚协议书。
一个不提曾经寄出去了；
另一个也不提已经粉碎清理。
董糯还蒙在鼓里，心情先是震惊，然后尴尬，最后是忐忑，担心离婚协议书会不会突然登场。
坐下不一会儿，沈一梅就起身，叫董糯一起去了自助区挑水果。
沈一梅惊魂未定的感觉犹在，夹水果不小心弄脏了手，董糯赶紧从兜里抽出纸巾递过去。
可谁知，顺着纸巾被带出来的，还有一片避孕套……
董糯慌忙揣回兜里。
看到那紫色幽魅的包装袋，沈一梅闭了闭眼，觉得世界观有些崩塌。
万万没想到有这一天，她会发现闺女随身携带安全套；
更没想到，自己开房竟然还偶遇闺女开房。
“你们……”
沈一梅顿了顿，质问：“你怎么不带鹭寻出去逛逛，是不是他非要留在酒店里？”
董糯本来鹌鹑似的低着头，闻言立刻站直了给程鹭寻澄清：
“不是的！是我非要留在房间里！”
“你还挺骄傲。”
“……我错了。”
董糯沉默了会儿，问，“那你和爸爸是怎么找过来的？”
“不重要，”沈一梅皱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董糯，你竟然来酒店厮混？”
“妈妈，我都结婚了，又不是未成年早恋。”
董糯撇开脸，往程鹭寻的方向看了眼，不禁担心：
“我爸不会突然甩出离婚协议书，让程鹭寻签字吧？”
“当然不会。”
看来这丫头确实没听清先才在走廊上的对话。
端起水果盘回去时，烤肉已经烤好了，董玉峰和程鹭寻正在闲聊，气氛跟之前相比，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和普通的岳父女婿没什么区别。
董糯盯着程鹭寻看了半天，真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松了口气。
四人凑在一起终究是尴尬，匆匆吃完就出了酒店。
沈一梅夫妻俩回了家，让董糯趁着天晴带程鹭寻走走逛逛。
正好分公司的员工送车过来，两人坐了进去。
董糯终于找到机会问：“我爸跟你说什么了吗？就你们烤肉我去端水果的时候。”
“没说什么。”
程鹭寻漫不经心道，“就闲聊。”
“真的？”
程鹭寻看向她，轻笑了声：“那还能说什么啊？”
“没什么就好。”
董糯心脏放回肚子里，然后感觉手背被碰了碰，一抬眼，见到程鹭寻递过来的创口贴。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语气懒懒的，“挡一下脖子。”
董糯心虚又愧疚，接过创口贴，趁红灯凑近程鹭寻，在他愣怔的档口，把创口贴小心滴贴在了他右侧脖颈上。
程鹭寻的锁骨前，还有耳后靠近脖子的地方，有许多她上午嘬出来的红印。
董糯指腹抚了抚草莓印，羞赧地问：
“太多了，遮不完。还有创口贴吗？”
“没了。”
程鹭寻轻笑，“但刚才我是让你贴你自己脖子。”
“……”
胸口前的大片痕迹有衣领挡住，脖子上的靠长头发也能将将遮起。董糯讷讷：
“你露出来的红痕比我的多。”
“没事儿，我又不怕被人看到。”
红灯转绿，程鹭寻启动豪车，对这天的遭遇忽然有点想笑，使劲压下唇角的弧度。
董糯坐在一旁瓮声瓮气地发牢骚：
“我爸妈肯定看到了吻痕。真是的……这家酒店三十几层，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说是邀请你去家里吃饭，给我打电话就可以了啊，干嘛来这里找。”
“你手机不是静音了嘛。”
程鹭寻帮着找理由。
也就小姑娘还没搞明白，仍在困惑：
“电梯需要刷卡，他们难道是爬楼梯上来的吗。”
“有可能。”
“体力也太好了吧。我们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牛的身体。”
“会的。”
程鹭寻忍不住笑，含混的笑声从胸腔蔓延开。
“我们老了以后，但愿不要在酒店里偶遇孩子们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