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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燃犀照夜

作者:一纸名动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朝堂之上,空气凝滞如铁。江望抬眼,只见御座之上的萧穆怒斥李青钰,龙袍广袖飞卷:“李尚!尔身为百官之首,竟敢知情不报!”


    李青钰不疾不徐地整袍跪拜,玉笏触地之声清越:“微臣罪该万死,自知渎职,一时不察竟放任六部放下大错,恳请陛下准臣卸职归田。”


    满朝文武顿时骚动,萧晏舟拢了拢特制的朝服,无声勾起唇角,这招以退为进倒是使得出神入化。


    他这是将了皇帝一军。若准其辞官,李党必乱;若不准,又会显得皇帝被其拿捏、畏惧李党。


    百官低垂的头颅下,暗流涌动,眼波交汇,这些都被萧穆看在眼中。


    萧穆忽而往后一躺,指节在龙椅扶手处轻叩,闭目眼神起来——李青钰以退为进,那他就以静制动。


    余光中跪得笔直的李青钰,两人虽未对视,却在沉默中完成一场默契的交锋。


    这是李党与天子的朝堂对弈。


    时间悄然流逝,阶下的尚贤眼贼啦啦一转,随即捻起衣摆,踏阶附耳萧穆身侧耳语。


    萧穆倏然睁目:“爱卿何须多虑?不过……若朝务确实繁冗,李尚心有余而力不足,朕可遣人分忧。”


    此言一出,半数朝臣面色骤变。


    李青钰若失势,他们这些党羽必将无所遁形。


    吏部尚书孟濯率先执笏出列:“陛下明鉴!李尚辅政多年,岂可因魏柏之过而牵连重臣?”


    见有人出头,李党众人纷纷伏地,丹墀之下,乌纱攒动。


    萧穆眸色骤冷,龙目微眯,恰似猛虎护食之态。


    心中疑云更甚,魏柏之事,李青钰当真知情?亦或……另有人在幕后操弄?


    李青钰负手立于百官之前,脊背挺若青松。


    窥见天子怒色,他眉峰几不可察地一动。


    只要让圣疑尽归己身,今日谋划便算功成。


    “众卿平身”萧穆忽而轻笑,明黄广袖当空一展,“李尚为政以德,朕岂会妄加罪责?”话音陡转,“然魏柏既为其直属,李卿难逃失察之咎,罚俸一年、杖百,以儆效尤。”


    李青钰唇角微扬,伏地叩首声震彻金銮:“臣,谢主隆恩。”


    他徐步退至右侧站好。


    江望整冠出列,声若洪钟:“陛下,恭州凉案始末具在此处,伏乞圣裁。”


    金陵御座之上,萧穆回想依旧怒不可遏:“言律竟敢通敌叛国!整整七万粮草!玉旒猛地一荡,声音陡然拔高,“是要朕的边关将士啃食人肉,还是要凉州百姓易子而食?!”


    厉声回荡,叩问百官其心。


    简明青袍下的手指已深深嵌入掌心,沁出滴滴血珠。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圣意。


    可陛下错了吗?西北军覆灭,凉州疆土正在战火中颤抖。


    合眼间,突然读懂了这个局:龙椅上那位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一个能让天下人同仇敌忾的祭品。


    怒火脩忽散去,简明心下哀叹,手中攥紧了铁钩银划写着的监察御史的笏板。


    脑中是身中进士那日,自己跪在简家世代祠堂立誓回声:“愿燃犀照夜,洞幽鉴心。”


    监察御史,以心中道监百官,问心无愧证心中道。


    若是连监察御史都不能以本心行道……


    藻井下骤然响起厉声:“陛下,微臣启奏!”


    萧晏舟与皇帝萧穆同时心头一沉。


    “爱卿何事?”


    “臣斗胆为言律辩驳。其救女心切之举,实因乌苏蛮子对幼童施以拔舌、下毒之刑。蛮夷以此要挟重臣,置我朝天威于何地?”简明话音未落,皇帝周身已腾起杀意。


    萧晏舟余光扫过帝王阴沉面色,暗叹此人果然不会轻易罢手。


    待听得简明话锋转向“赦免无名”,她悬着的心稍定,若为言律求情必遭牵连,但若为无名——那就另当别论了。


    “儿臣附议。”萧晏舟跨步与简明并肩,喉间哽咽拿捏得恰到好处:“儿自幼长于冷宫,最知亲缘可贵。今无名先遭蛮夷残害,若再因父获罪,岂非有违‘罪不及孥’的律法?”


    这番陈情以冷宫孤苦触动帝王恻隐,再引律法条文佐证,眼见皇帝面露愧色,显然奏效。


    群臣听闻长公主凄楚往事,皆露戚容。


    心下诧异,萧晏舟垂首暗笑,民间那些个戏果然没白看,自己的演技也不赖嘛。


    一股抽泣声愈发大,渐渐盖过殿内其余人的窸窣。


    循着声音定睛一瞧,竟是坐于轮椅上的陆允之。


    察觉殿内沉寂,陆允之抬眼惊觉视线汇集自身,忙抬袖遮掩尴尬,欲哭无泪,闷声开口:“你们继续。”


    萧晏舟眼角青筋暴跳,忘记这茬了。


    空气凝滞,所幸萧穆并不在意,忽而轻笑:“陆侄一如既往地顽皮啊。”


    只一瞬,萧穆收束笑颜,凝视殿下身影,惊觉对这女儿竟无半分记忆。


    当年林笙殁于冷宫,自己不过草草将其托付林沙依娜,没在过问,这些年确是对她不住。


    帝王长叹声中,萧晏舟垂眸冷笑——果然赌对了。


    言律既死,无名与恭州粮案本无瓜葛,加之乌苏作乱在前。萧穆亦需借赦免之举彰显仁德,毕竟言律在恭州的政绩,终究是抹不去的事实。


    静坐良久,萧穆蓦然启唇:“无名无辜。”声声叹息之下,竟也听出皇帝的懊恼,“然,恭州百姓何辜……”


    圣意骤降,字字如铁——


    “言律通敌叛国,魏柏知情不报。念其两人旧功,家眷流放乾州;肃州刺史失察,贬边。户部、驾部司涉案百员杖八十” 他眸色一冷厉声回荡,“乌苏战俘,尽斩于市,以正国法!”


    萧穆凝视着阶下的萧晏舟,话语凝滞,似有千钧重在唇齿间。


    良久,终是开口:“另……大公主恒安,聪敏过人。此番查案赈灾,奔波劳苦,特赐归府静养。”


    萧晏舟喉间微动,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苦笑。她早知会有今日。女子上朝违背祖制,今日她还以女儿的身份为无名求情,已是皇帝开恩。


    “儿臣,领旨谢恩。”广袖翻飞间,她伏身叩拜,玉簪上的明珠在殿砖上叩出清脆声响。


    余光里,那道挺直的脊背缓缓伏低。简明知道,从冷宫到金陵殿,她踏过的每一步都浸着血汗。


    而今一道圣旨,便将她所有的努力尽数抹去。


    再要并肩立于这金陵殿上,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宫道积雪未消,萧晏舟与简明并肩而行。


    寒风中,简明分明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指尖正微微发颤。


    “殿下……”简明欲言又止。


    萧晏舟却已收敛神色,眸中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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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不灭的星火:“无妨。总有一日,我要让天下女子都能堂堂正正立于朝堂,与男子共议山河。”


    简明忽而轻笑,侧首望进她眼底,那簇火光映在他眸中,比宫檐上的积雪还要明亮:“到时,可莫要忘了微臣。”


    海棠暗香浮动,萧晏舟抬手轻拍他肩头:“这是自然。不过简大人方才殿上那番话,当真吓人。”


    简明遥望覆雪的金陵重檐,声声轻叹融进风中:“明知不可为……却总想再试一次。”


    “孰是孰非,谁又能断言?所幸那封密信落到了你我之手。当初只道是凉州寻常案牍,谁知竟成了扭转众人命运的契机。”


    风雪渐歇,两人相视一笑,残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入了宫墙外的暮色之中。


    暮色渐晚,月白挂于树梢。


    霁月宫中。


    沙依娜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赤色狐裘半掩着玲珑身段,纤纤玉指翻着时新画本。


    炭火暖融融地熏着,衬得她眉眼如画,偶尔被书中趣事逗得轻笑,满室生春。


    殿外忽而传来一声高亮:“皇上驾到——”


    怔愣间,沙依娜手中的画本径直坠地,慌忙起身:“画眉画眉!”


    画眉匆匆从后院跑进:“圣女,怎么啦?”


    她胡乱系着狐裘带子,青丝散乱着,急忙慌对画眉说:“那老头来了!月黑风高谁知道他要干什么!”


    脑中精光一闪,对画眉说:“快快快装病。”


    画眉手忙脚乱拧了湿帕子,刚敷上主子光洁的额头,明黄衣角已掠过屏风。


    萧穆进门时,只见美人病恹恹卧在锦衾间,额上帕子还滴着水,苍白唇瓣微微翕动,真真是我见犹怜。


    迷迷糊糊睁眼,沙伊娜看到的就是萧穆丰神俊朗的面庞,彼时的他已经褪下朝服,换上常穿的锦袍,将他姣好的身姿勾勒。一瞬间失了神。


    沙依娜“艰难”睁眼,正撞进一双含笑的凤眸。


    褪去朝服的帝王一袭月白锦袍,玉带束出挺拔腰身,在宫灯下恍若谪仙。


    她一时怔住,连装病都忘了三分。


    沙依娜作势起身行礼起身,却被按下:“病了就好好休息罢。”


    假意咳了几声,萧穆轻抚她的背,指尖掠过她腮边散发,惊得她脊背一紧,下意识想抽离却瞥见他眼底的阴寒,生生压下。


    萧穆关切的问道:“皇后怎的病了?太医怎说?”


    沙依娜声音越发虚弱:“就是着了凉好生养着,叫陛下担忧了。”


    又是几声轻咳,她抬起虚晃的眸子:“陛下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萧穆撑着两膝起身,侧首沉眸,声音在暗夜飞絮中低沉:“提醒一下朕的皇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一句话说的不留情面。沙依娜撇撇嘴满不在乎,面子上还是得给皇帝:“陛下说的是。”


    “皇后既染了风寒,那便好生养着,莫再多事。下次,可不一定能保你。”冷嗤一声,殿门开合间,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


    “恭送陛下。”沙依娜瘫在榻上,浅浅服了个礼。


    一行人走远,沙依娜掀开锦被,扯过额间帕子:“闷死我了。”


    沙依娜望着消失在雪幕中的仪仗,阵阵不留情面的嗤笑回荡霁月宫。


    真当本圣女稀罕这劳什子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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