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真骂人的角度过于新奇，赖秋煌绞尽脑汁想扳回一局，却悲哀地发现，无论怎么骂好似都会被撅回来，他被气得一时无语。
代真则是气定神闲地摆手，“无关人等都出去吧，若是想死自个儿挖个坑躺进去，老娘没有日行一善的良好品德。”
厅中伺候的男女悄悄去瞟铁青着脸的赖秋煌。
便听代真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只知道看他的脸色，我的脸色你们就不用看了嘛，可别老娘发飙了才知道悔改，届时就晚了！”
有离门口近的，尝试挪了出去，一步一回头，见对峙的双方皆没有针对，便迈开步子飞速离开。
很快，一个，两个……都消失在门口。
直到离赖秋煌最近的四个女人想要离开时，他才动了一下。
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下一刻，一道细细的破空声响起，不知哪里射出的一枚银针直冲他的眉心射去。
赖秋煌臭名昭著，多年来想杀他成名的正道人士如过江之鲫，欲杀他领赏的□□人士也数不胜数，生死之间，他的动作十分迅速，极快地偏身，眼瞧着那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擦着他的皮肤飞过，没入了身后的木墙。
他的心砰砰跳着，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一种莫名的预感忽然出现，他或许真的会死在那少女手中。
有这么一个插曲，那四个犹豫的女人也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金碧辉煌的大厅中此时只剩下三人。
赖秋煌极力镇静下来，挤出一声冷笑，“小姑娘就会玩这些阴的，有本事……”
不等他说完，代真立刻诚恳地接道，“我没本事。”
厅中寂静了片刻，只余穿堂而过的“呼呼”的风声。
赖秋煌已不敢再逞强，有些人甫一交手，输赢便定了，注定要输的那方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命中注定的事。
赖秋煌先是被代真的狂言激怒，又被代真出其不意的一手暗器镇住，已失去斗志，满心想着如何逃过一劫。
欲要动人，或许以财物，或许以美色。
赖秋煌望了望她身后的沈浪，嗓音干涩地道，“小姑娘不要一上来就打打杀杀，江湖讲究和气生财……”
代真半点也不矜持，神色立刻亮了，追问道，“你要给我送钱？”
干脆利落得险些惊掉赖秋煌的眼珠。
他愣了半晌，才如在梦中一般喃喃道，“对，对，我最喜欢提携你这种江湖后辈了，只要今日咱们息事宁人……”
代真凝神想了一想，打断他，“别说那些废话，你就直说，你能给出多大的价钱。”
赖秋煌谨慎地问道，“你想要多少？”
代真想也不想，答道，“按理说，要买你的一条命，当然要你的全部身家才合理，毕竟人类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
她一出口，便如此贪心，赖秋煌眼皮一跳。
“……我拿走你的积蓄，留你一条命，这交易还是你赚了呢。”
赖秋煌神色沉了下来，浸淫江湖愈久，愈能明白钱财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华服、美食、豪宅、骏马……哪一样不需银钱开路，何况他年纪渐长，既没有年轻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也没有不惧生死的气魄。
人怎么会不怕死？但有时为了财富，他们又会忘却生死。
赖秋煌心念急转，觉得这少女大约不知道他积累的是多大的一笔财富，或许给她的足够多，便会改变她的主意。
他缓缓开口，“我给你一万两金子——”
话未说完，代真面上同样沉了下来，手指轻轻一弹，细如牛毛的银针闪电般射进了赖秋煌的右胸，与左胸心脏的位置分毫不差,他胸口一麻，腿软得如面条一般，踉跄几步，扶在身后的座椅上才勉强站稳，眼睛死死地望着银针射进的位置。
“我听说有些人的身体构造与常人不同，心脏长在右边，万幸，你不是那样的人。”
话语中满当当的威胁，代真脸上又挂起了笑容，这笑容很冷，说的话也很冷，“不要把我当傻子糊弄，一个人愿意拿出一万两金子来买命，那就说明他还有两万两、三万两、甚至更多，我没有把他卖去赌坊套一笔钱已是开恩了，这人最好识趣些，不要把我的耐心耗尽。”
赖秋煌已完全确定了一个事实，即他不是这少女的对手，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凶险彻底打破了他的防线，语声已遏制不住地颤抖，“好……好……希望姑娘说话算话，拿到钱后能放过我……”
代真冷冷道，“那要看你的表现。”
一个臭名昭著的江湖大盗，能积累多少财富呢？
答案是，没多少，远远低于代真的预期，以至于她怀疑这老头又在跟她耍心眼。
代真郁闷地踢了踢坚固的铁钉箱，向一旁的沈浪道，“他怎么这么穷？这合理么？合着抢多少花多少，一点儿不为老了考虑？”
沈浪望着密室中摆满了几面墙的“纪念物”——耳珰、汗巾、手帕、簪钗……笑道，“或许他就没想过能活到老呢？”
代真恍然道，“那我把这些这些东西都带走，他岂不是就变成穷光蛋了？要体验一把既老又穷的感受？那滋味可不好受。”
赖秋煌心惊胆颤地面壁站立，他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麻绳，就如农家栓狗一般的系法，手脚是自由的，然而他半点逃跑的心思都不敢生出——这几日，他的手肘腿弯处已数不清挨了多少针。
一个杀人如麻的人，若妄想他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生死，那是放屁。
这些人正是知道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才会用别人的生命取乐。
赖秋煌听代真鄙夷地数落他的罪状，不知为何，心惊胆颤。
只听代真叹了口气，“我这人心地是很好的，见不得别人落到那种又老又穷的地步，尤其是一个本来很有钱很潇洒说一不二的恶棍。”
沈浪配合地道，“那该怎么办呢？”
代真缓缓地抬起右手，虚伪地叹了口气，“只好让他在还不算落魄的时候，直接死去，这样也是一种解脱。”
伴随着沈浪慨叹似的一句“你可真仁慈，实在是个善良的好女孩——”赖秋煌怔愣地扭头，神情还来不及惊恐，便已定格。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赖秋煌强壮的身体砸在地板上，生命的最后，他恍惚听到折磨了他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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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少女道，“这么重，我看他也是猪。”
“好在这是头值五百两银子的猪。”
天气渐暖，为了将这头猪在腐化变臭前运到仁义庄，代真二人即刻便得出发。
代真没骨头似地倚靠在沈浪身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这些人就不能自动献上全部身家然后跳进挖好的坑里等死么？”
沈浪摸了摸她的脑袋，也未戳破她现实中忙前忙后的人是自己。
二人回到地上，这是一座业已荒废的庄园，主人一家恐怕已遭赖秋煌的毒手。
地下本就存在的地窖被加固规整之后建成了密室，优点是足够隐蔽。
地上则是一片坍塌的瓦砾废墟，长久无人居住的房屋不可逆转地朽坏，地面生长的杂草野蛮破坏了铺墁的石砖与墙根，荒凉，僻静。
代真吹响了哨子，大约一炷香时间后，四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半空。
这一次，沈浪将四头猛雕的身形观察的更加清楚，即使如此，他也难以分辨四禽的不同。
猛雕们飞走后，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问了出来，“它们四个有什么不同么？你是怎么分辨它们的。”
代真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向他招了招手。
沈浪附耳过去，便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很符合代真性格的答案，“其实我也分不清，我猜，它们以为名字是一种排序，私下会自行排出大小，我喊‘大毛’的时候，最先凑过来的那个就是大毛。”
沈浪望向代真，她正得意地嬉笑，“等我能分辨出它们后，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大毛’‘二毛’的归属就会发生变化。”
沈浪思忖了一会儿，道，“我听闻自然界中的群居动物，会通过厮斗决定头领，人饲养的动物也一样么？”
代真道，“不太一样，主人的指令高于它们的本能，毕竟，厮斗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生存资源，而主人主管着这项分配，自然不会允许它们彼此争斗得太过分。”
沈浪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那些雕儿，平时也不见你联系它们，那是什么人在替你饲养呢？”
代真笑了笑，方要回答，面色却变了，片刻后，沈浪便知道了原因，他站起来凝神细听了一会儿。
这处荒废已久的庄园，偏偏在今日，闯进来了许多人。
沈浪望了眼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难得的晴朗天。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想必是冲着赖秋煌遗留的财富来的。”他拉着代真便走，“趁人还没找来，先离开。”
好在赖秋煌是个穷鬼，那点东西也用不着劳动大毛几个多飞一趟。
代真唯有一个烦恼，“尸体怎么带走？”
“放在马上……”沈浪忽然想起，他们来时骑的三匹马都绑在庄园外的树上。
他苦笑一声，“看来，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说得不错。”一道宽厚的声音响起，“你们若能交出姓赖的留下的遗宝，大爷便考虑放你们一马。”
代真的第一反应是，这么无耻的招数你也学？“考虑”就是看心情的意思，她常跟人玩这个文字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