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是跑来的，气喘吁吁的。在画室紧闭的门前，他等了好一会匀平了气息，就要上前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实验服没脱。赶快脱了挂在手臂上，他向隐德莱希打招呼。
布朗道：“等很久了吧。”
隐德莱希：“没有，”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是刚来不久。”
布朗点点头：“哎呀，欸，你手心里怎么拿着玫瑰花？”
隐德莱希低头，看着手心的花，红色的玫瑰，用缎带缠绕。她这几天除了和演员们一起彩排，偶尔接受博耶塔的指导，其余的时间，大多都是坐在观众席，观看那部音乐剧。
不知道怎么的，当她看到女主角将玫瑰弃之于地，心抽搐了片刻，仿佛看到了什么被抛弃，被遗忘。
于是在博耶塔的提醒下，他说：“嗯，谁让花朵容易枯萎，但香气逼人，寓意深刻，不如试着将它送给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不要枯萎，不要死去，永葆青春~’”说着，吟游诗人又诗兴大发，唱了起来。
这几天一直往诗会大门口看，想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了，隐德莱希在等着人。得到博耶塔的提醒，她摘了一束玫瑰，离开了诗会，来到了画室。
只是重门锁，等着的时候，思绪也不知飘到了那里去了，渐渐忽视了手中有花。隐德莱希拿起来好生察看，确认没有损坏才松了口气。
隐德莱希道：“因为要送人呀。”
布朗道：“那最好不要送给他，没有好结果的。”
布朗说这话时语气悠长，但是神色晦暗不清，不过片刻后他就回到了平常的样子：眼睛略大，嘴角带笑，拿起自己的卡片向多恩拨了过去。
其间好几次都是空音，但是在他的坚持不懈下，对面还是接了。
布朗诉说了好一顿来意，并没有避讳隐德莱希，对面沉默了许久，最终一阵嘶哑且混乱的忙音过后——“让她走。”
布朗道：“人家在画室门口等你很久了嘞。”
对面默了片刻，道：“让她来接。”
布朗哎着，将自己的卡递给了隐德莱希。
隐德莱希听到对面的呼吸声：“我这几天一直在想，那部歌剧，魅影和科斯加是不一样的，虽然他们某种程度上相似，但是我好像能理解了......”
她刚一出声，卡片里就传来小猫的叫声，“别动！”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东西碎的声音，水声，脚步声......最后听小猫泫然若泣的声音，像是被提起了后颈，多恩忍怒的声音响起，“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巨响。
“等等，等一会你再进来。”
……
……
多恩仍未可知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容易惹得各种动物喜欢，有些人则不然。
猫这个物种就是，你越是努力对它好，它越不理睬，一整个高冷的，遥不可及的态度；等你忙忘了忽略了它，它又会绞尽脑汁在你面前晃悠。
画室本来就空，只有墙边堆叠了或完成或半完成的画框，但是瓶颈期期间他弄了无数的废稿，废纸堆积在地板上，一不留神就会滑倒。而某只蠢猫，显然是没有注意到。
猫四肢朝地，肚皮贴地；人往后仰倒，屁股着地。多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还好没摔到头，不然就会变得更傻了。
隐德莱希一进门就看到白色的一团向她跑来，一时被吓到了，跌了一跤。
等到起来的时候，见多恩正在远处双手抱胸，神色不明地站着看她和猫。
她下意识看着怀里的玫瑰，所幸，还好护住了。
多恩道：“我记得我已经向叶琳娜说了，我无法胜任。”
他说话的同时，隐德莱希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她这下很小心，小心不踩到纸张，她在多恩面前举起双手，将手心里的玫瑰送给他：“我能送你玫瑰花吗？”
多恩：“……”
没来由的一句话，但是要是一个人，不计较自身狼狈，也不计较对方的无理取闹，她看着你，蓝色的眼睛只看着你，其中没有你以往接受最多的鄙夷与特殊，也没有审视和居高临下。她只看着你，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你一个，然后双手奉上一束鲜花，声音柔软温柔。多恩脑子抽了一下，他突然觉得，灵光一现。
就该是这双眼睛的。
多恩兴奋起来：“你别动。”
隐德莱希愣了愣，点头。
多恩：“头也别动。等我画完。”
然后隐德莱希就愣愣地看着多恩将画家搬来，草稿也没打，昂贵的矿石颜料不要钱似的在画布上涂抹。
完成一幅肖像画的时间往往依照画布尺寸和画师的兴致而定，其中要是画师是个要求极高的人，大多数时候会因为高要求而无限期拖稿，直至甲方受不了了，投诉并要求退稿。失去了资金的支持，画师也只能含泪终止这未完成的作品。无论画师画了多久，一年，五年，还是十年……
多恩从前觉得，要是为了一件商品，耗费了心力不说，到头一场空是极其不值当的，完美的作品往往都是妙手偶得，有时候过度雕琢，还会害得过于匠气，极其虚假和失真。
但是，他好像抓住了那些诗人口中说的“缪斯”，他想让这一刻无限延长，他要画无数幅这样的眼睛。
恰是多恩兴致极高的时候，布朗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哈——”
隐德莱希下意识眨了眨眼。
咔嚓——
缪斯飞走了。
多恩手中的画笔断了。
多恩的脸红一阵，青一阵，黑一阵，五颜六色的，好像颜料溅在他的脸上了，好不精彩。
而且事实证明笑是会传染的，多恩怒瞪一眼自称是“无法控制生理现象”的布朗，得到他尴尬的笑，多恩自己便也气笑了。
他踩着散乱的画纸，稳步走到隐德莱希面前，道：“你再说一遍。”
隐德莱希道：“我想送你玫瑰花。”
“再说一遍。”
“送你——”
多恩一把从隐德莱希的手中夺过玫瑰。
浅灰色的瞳孔凑得很近。
隐德莱希眨了眨眼。
多恩拧眉。
“我懂了，”多恩突然咧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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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不愧是科斯加的妮娜啊。”
——————
诗会。
“所以，多恩的作画热情被打断了，”博耶塔笑得合不拢嘴，“该说不说，科斯加的创作热情也被打断了，不过是因为母亲。”
隐德莱希和多恩到的时候，意外博耶塔正在和一个陌生男子洽谈，这个男子隐德莱希记得，因为他的眉毛很特殊，呈现倒三角样式。
维克多：“你这是在说那个喷嚏是母亲的职位了，说什么呢？”
博耶塔念了念妮娜的台词，像是在敷衍多恩的话：“‘你的剧本很难演，人物没有生活’。”
维克多：“那可没听说过，你的导师列宾可是极其喜欢生活的人，听说他在酝酿一种‘新形式’，要画出一场极其盛大的‘笑话’。”
多恩无所谓：“主题的新和技术的新哪种更重要？”
维克多眨了眨眼，他和博耶塔是诗人，对于这个问题，显然是技术的新更要重要些。
维克多摊摊手：“诗人的主题无外乎那几种‘爱’和‘自由’。要是离了这两个，我想不出别的一切了。”
博耶塔倒是想了好久：“或许我们也该追求新形式或者新内容？”
维克多叹了口气：“再追求新形式就要喝西北风了。她发现我的几个情人，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父亲，我尊敬的父亲觉得我在学院不思进取，把我的生活费给切断了呀。”
博耶塔：“听说你的诗集已经给出版社印刷了。”
维克多：“是啊，但没人买呀。”
博耶塔听后陷入了沉默，隐德莱希在一旁注意到博耶塔在桌子底下的手掏了掏裤子口袋。
维克多又说：“她又拒绝了我……”
多恩对诗文和诗人牢骚不感兴趣，倒是看着手中抢来的花，对身旁的人说：“你的歌唱得怎么样了？”
隐德莱希张嘴跃跃欲试，不料多恩居然突然凑过来，他浅灰色的眼眸盯着她。见隐德莱希面上还是平平淡淡的样子，多恩像是有些失望，“你不着急吗？”
“什么？”
多恩道：“也该过不了多久就是酒神节了吧。”
话音刚落，隐德莱希突然站起来，她这才想起自己找多恩还有一个愿望的。
隐德莱希意识到自己唐突的行为，又坐了回去，对多恩说：“你愿意继续扮演科斯加吗？”
这个目光，多恩静静看了片刻，然后，他牵起隐德莱希的手，将微微曲起的手指一根一根展开，从特殊的视角来看，有一点十指交叉的错觉，但这只是一瞬，红发灰眸的青年将手中的玫瑰塞回金发碧眼的少女手中。
就在隐德莱希愣愣地以为他拒绝了。
身边响起一道声音：“你看，作为交换，你如果愿意做我的模特的话，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又贴着隐德莱希的耳边轻轻念了一声。
琴音泛泛。
——他从我的梦中醒来，那声音在呼唤着我，呼喊着我的名字，是我又在做梦吗？
——思念我，深切地思念我，当我们告别后，请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