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的训练指标是“带着脑子跑完一千米”。听上去不是特别困难，前提是在跑步的同时思维必须时刻保持高度集中且分散，并所谓的“一千米”，需要整整复制五遍，每跑一趟可获休息时间十分钟。
哈里先生说这话时正合眼依靠在病床上养精蓄锐，可能是精神头好了些许的缘故，嘴也不再往外吐蒸汽，于是腕上的医疗报警器得以被取下，鼻管倒是还保留着。
按理说，陆离应该对教学模式提出强烈抗议，毕竟哪怕在服务队东奔西跑那会、她也没跑过这么恐怖的数字，即便训练的目的是为了打牢“动态环境下的意识精准操控”基础，未免也一时太过。但今天的陆离安静地仿若失去灵魂，乖乖戴上用来监测脑波信号的智能头盔（离线版），转身飘似的迈开了腿。
“是受什么刺激了吗？你给的？”
哈里先生保持着闭眼状态，朝推门前来拜访的梅点名发问。梅上前两步走到病床前弯下腰，拉起平放在床单上的左手贴住自己的喉部。
“只是给她上了堂时政选修，不是什么大事。”
声带的振动通过紧贴的皮肤传递至感官，读懂了梅想要表达的确切含义，哈里先生“呵”地笑出声来。
“在节骨眼上考验人心？你这招有够狠。就不怕人直接跑没影了？”
“哪能呢。真要跑打从她头一回体验过脑机接口就该跑没影了。”梅有意放慢了自个的发音速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指挥是容易上瘾的。体验过那种掌控万物的感觉后，谁还会把自个的命托付给别人？再说不还有同盟点搁那吊着，跑不了。”
哈里睁开浮肿的眼皮，任由梅松开拉着的手，用指尖虚空点了点对方的额头。
“不愧是情报部出来的。够残酷。”
梅苦笑着挺直脊背：“请别说得我好像有得选。”
“都一样。毕竟一切为了同盟。”说完这话，“独狼”哈里再一次合上了眼。
戴头盔长跑的感觉很糟，无数不在的数据充斥着眼部感官，听力扩张了三倍，嗅觉变得异常灵敏，更别提越发沉重的四肢。但陆离只是匀速向前迈开双腿，在意识到摇曳中品尝着从喉头涌上来的血腥滋味。
【你以为，同盟内乱爆发的原因是什么？】
梅昨日的话语仍在耳边徘徊。
她以为自同盟内乱爆发的两个月以来，自己见识够多了，但往往现实还是选择教育她、要时刻保持一颗学习的心。
啊，这条路……信号塔被修好了呢，看上去用的还是从机械狗身上拆下的金属。
监控眼少了两个，是因为用新到手的“渡鸦”进行了迭代？对治安而言算好消息吧。
这肉汁的香味……对街的餐厅开门了？这么说和泽克斯方面的联络恢复了。诺因驻军的现兵力有强大到这地步？还是西本方面的援军帮了大忙？也不知道盘居在农庄里的叛军有没有被清理干净。
第一个一千米结束，陆离用短暂的休整时间调整好精神，在确保不会出现意识溃散的情况下，再度迈开疲惫的双腿。
【不然你当同盟军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平定内乱？】
呼吸变得越发沉重，灌了铅的腿努力向前挪动。陆离的一小部分思绪从意识中抽离，飘在上空全视这座饱受战火的城市。
从最新战况看，现存的同盟军驻各辖区支部能数出六来，其余部队的撤退方向都朝着孤立在海岛的中央——茨维和艾因兹靠拢。同盟军的总部也驻扎那里，只可惜，大概率没有多余精力支援各辖区支部了。
是坏消息吗？思绪问。
是。这就意味着整体战局的不容乐观。意识冷静地做出回答。
但为什么我总觉得也可能是好消息呢？拥有更宽广视角的思绪低语。
睿智的意识没有吱声。
可能是被身躯叠加的疲惫拖垮了；也可能……
“呼、呼……怎么？你、头一回……呼、呼……知道世上还有，外星人？”
一道喘得比陆离还要激烈的呼气声，带着耳熟能详的那股子嘲讽感，摇摇晃晃从身后追了上来。奔跑中的夏源肉眼可见累得不轻，汗液之下面色白到近乎透明。见她扭头看了过来，那双基本跑到僵直的眼神中透露出莫名的优越，嘴角一扬，夏源露出一个带有濒死感的挑衅笑容来。
“就说你，呼、呼……见识少吧。要是、要是知道同盟……呼、呼，还有建交中的、外星盟友，还不得、不得吓死！”
“……有没有可能，咳、咳！我上过网？”陆离被自己的口水险些呛个半死，面对夏少爷莫名的挑衅，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话说，你又没在训练，自顾自地……跑个什么劲？”
“呵，”夏源保持嘴角三十度向上，全然不顾面色越发苍白，“就……许你训练？呼、呼……”随后只见人猛地朝前方一个俯冲，硬生生和陆离拉开了两个身位距离。
“……这家伙，到底是谁快跑死了啊。”陆离忍不住脱口而出。
追上去！不能输！！
被刺激到的意识同思绪一道朝本体大喊、怒吼。
于是她也开始拼命了。
二十分钟后的某个街角，两个身影一人倒地、一人扶墙，在沾满汗水和巨大的耳鸣声中，两个绝不向对方认输的人分别朝对手挑眉冷笑。
陆离：“就、就你这身板，敢这么个跑法，没、没死算你命大！”
夏源：“呼、呼……咳！彼此、彼此……你这速度……呼、呼，能有在炮火中、逃命那会的一半多？”
由于“参赛选手”过于拼命，第三场越野赛被迫延期。顾不上等回去就得挨骂×2，陆离指挥一路跟随的大白给他俩送水，以免竞争对手惨死悲剧的发生。
“所以，你这是在锻炼身体？”灌下三大口白水，陆离的耳鸣状况有所改善，能进行问话操作了。
反观夏源，在点头认同后止不住上涌的疲惫感，一口水大半捐献给了地面。
“……还在纠结同盟内乱的爆发理由？”
“是也不是。”陆离拧紧水瓶盖子，远远眺望城市那端的地平线，“只是好奇，梅为什么选择把答案告诉我。”
夏源闻声嗤笑：“难不成你还挺希望她瞒你？放心，她要真想这么干，保准你过一百年也看不出来。”
陆离低头玩弄手中的水瓶，瓶里剩下的那点液体在摆弄中上下颠倒、摇摆。“我是她招募的新兵，先不提有没有资格知道太多，光就试图挽留我留在同盟军，或者只是单纯利用我而言，她就不该对我说实话，最好是连上层内斗这种事都别说。”否则容易颠覆新兵三观，或者让其生畏直接跑路。
“……梅有她自己的考量。”过了许久，夏源方才呆板地挤出这样句话来，然后就是试图弥补什么似的转移话题，“再说你连内斗这个理由都能接受，为什么对‘他国势力插手’反而觉得畏惧了呢？明明正常人应该是反过来的吧。”
没人希望自己所在或者效忠的，是一个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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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严重甚至因此引发战乱的星球，要是引发战乱的缘由是外星势力，反倒是比前者容易被人从心底接受。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可能跟只出现在课本上的“爱国情怀”扯上那么点边。
对此，陆离的答案是——“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联邦是咱们所知的强大星球？”她拿鞋尖踢着路边的碎石子，含糊地说，“如果只是因为内乱，不管采用什么方法，终究能够看到和平那天的到来。但是两国交战……”她罕见地沉默了，发了一小会呆后抬起自己的手腕，“同盟抚恤金有多高？按理说比日结五百点数高吧？”
回答她的是来自夏源的白眼。
五月中旬的一天，诺因为所有在战火中逝去的生命、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驻地旁的小山坡上，陆离手持塑料花束径直走向哈里先生的墓碑，临近后才发现梅早就在墓前伫立了许久。
她轻轻放下花束，朝小小的墓碑深深鞠了个躬，随后退回到梅的身后。
一时间没人说话，远方传来哀乐阵阵，随风飘散在苍白的天空。
许久，梅缓缓开口：“这就是指挥官的末路。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到死亡的这一步，但植入指挥芯片后，三分之一的人都将迈向死亡。”
陆离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墓碑。
“是因为脑神经受损的关系？”
“不止。根本原因是以目前的技术，无法减缓植入芯片造成的后遗症。”
“您也如此吗？”
“没错。不过大概率不会是死亡，而是瘫痪。”梅的话音带着些许的笑，这不由得让陆离想起不知何时看到过的，她曲起腿部的动作。“算幸运？至少我还能指挥。”
“……在得知指挥官需要植入指挥芯片后，我就在想，”陆离感到自己的嗓子莫名出现了干涸现象，可能是因为诺因的风过于干燥的缘故吧，“为什么明明当是还是在和平时期，却选择让人植入这种……为保万一？现在，我想我可能知道了，不过不多，就一点点。”
她想要比划出那一点点的手势，后知后觉地发现以梅目前的视角，看不到她做出的举动，于是讪讪地放下手。
“联盟可能介入同盟内政，是差不多两年前的情报，只不过当时我们手上掌握的证据稀少，没法向执行长官们证明这点。”梅的嗓音轻飘飘的，像极了漫无目的的云彩。“然后我们就接到了科研所想要实验芯片的情愿。于是我们自愿报名了，然后演变为了如今的结果。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为了同盟，我们别无选择。”她扬起头，不知道看向何处。
不知为何，陆离此刻想起了自己短暂的前半生。从芬夫的贫民窟，到中流砥柱聚集的大学校园，再到流水似的公司企业。再然后是被刻入骨髓的芬夫招聘会场，一架装载导弹的无人机为她续写了后半生的道路。
她同样也别无选择。
“我会加入同盟军的。毕竟我也还不起那么多的同盟点。”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借口，陆离小声诉说着自己的未来。
梅：“即便在知道了命运最终走向后？”
这是她给身后小家伙最后一次逃离的机会。但那个小小的姑娘只是摇摇头，也不管她是否看得到。
“那么，欢迎加入同盟军。”
三天后，同盟军驻诺因辖区支部重组完毕。新兵陆离在通过基层指挥官选拔测试后，正式担任机械军团第7小队指挥官一职，薪资五百同盟点，后勤备注：日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