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松最近的精力没放在新闻部门，改去整顿其他部门了。
新闻部的同事们长松一口气，笑看其他部门，尤其是编发部。
那年新媒体才兴起没多久，还不太内卷。
编发部的同事往网络平台发信息，每个人有一套个人的审美，导致排版五花八门。
明珠听着编发部的同事讲，某同事发时政新闻用了个大红大绿的边框，裴照松看后无言以对，差点憋出内伤。
随即他便统一了一套排版，时政新闻社会新闻民生新闻该怎么发，多大字号，图片大小、注释等等，规定的明明白白，谁也别想玩花样。
编发部的同事也是陷入水深火热。
明珠笑笑，心想裴照松可能有强迫症。
好景不长，没过几天，裴照松一边整顿各部门，一边要求每个人写一份个人简介交上去，方便掌握每个人的优点和特长，知人善用。
他还亲自做了一个表格，让大家按此填写。
写个人简介看个人想法，有的人想受重用，变着法给自己戴高帽吹牛逼。有的人不想显露怕事多，寥寥几笔带过。
新闻部的同事凑在一起，开着玩笑怎么写。
童佳薇和唐旭杰两个新人没写过，还在说特长就是腿特长之类的老套梗。
唐旭杰还补充，“还可以写2006年《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2008年感动中国年度人物特别奖获得者，联合国2019年度地球卫士奖联合获奖人。”
某同事笑，“你这还不如写各大网购平台资深买手，在和平精英当过几年特种兵，参与过亿万彩票项目。”
“这些都过时了，不适合咱们体制内。”
“那要怎么写？”
大家相互看一眼，哄笑出声。
早在每年写年度考核表的时候，他们已经研究过一番。
“拖延症你就写抗压能力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但能保证按时完成任务。”薛齐说，“做事慢就写对待工作一丝不苟，慢工出细活，工作质量高。”
明珠点头，“没错，三分钟热度你就写思维敏捷，创新性人才，对事物有新鲜感和好奇心。”
她想了想，“爱摸鱼的话，你就写善于管理时间，抓住机会……”
明珠说到后面，看着众人的脸色变的不自然，薛齐更是一个劲儿地给她递着点子，示意她看后面。
她回头去看。
裴照松站在门口，目光幽深地牢牢定在她身上。
“……”
明珠怔住，下意识地咬了下唇。
裴照松一本正经地问，“然后呢，怎么写？”
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其他人低着头，憋着笑。
明珠勉强扯了个笑，“随便……写。”
她说完赶紧转过头来。
尴尬死了。
裴照松在原地站了几秒，深沉目光瞅她一眼，转身走人。
人一走，办公室里传来一阵爆笑。
只有明珠苦笑。
玩笑归玩笑，大家还是认真地思考怎么写，裴照松给了两天的宽裕时间。
明珠思前想后，决定就那样写，怎么着。
*
隔天上班，在播音室，明珠见童佳薇心不在焉，扭扭捏捏有话要说的样子，问她怎么了。
原来童佳薇有请假羞耻症，觉得自己刚来没多久就请假，怕给人印象不好。
奈何必须回学校一趟办理最后事宜，不好意思地说，“我过两天要回学校一趟，还有点事要办理。”
“好啊，你去就是了。”明珠不忘提醒她，“记得给领导请假。”
“好。”
童佳薇填好假条去找任豪，任豪爽快地签了字批假，叮嘱她，“再找裴部签，然后交办公室就行。”
“啊？”童佳薇没想到还要找裴照松签，“哦，好的，谢谢任主任。”
拿了假条出来，童佳薇支支吾吾问，“明珠，还要找……裴部长签字啊。”
明珠拿过她的假条看了一眼，“你请两天，确实要他批假。”
童佳薇抿着唇，为难的样子。
明珠笑她，“请假怕什么，你这是正常事假，我还想请假呢，找不到理由。”
“走，我陪你上去。”说完，她仗义地拉着童佳薇去8楼。
“我在楼道等你，你去签吧。”
“好。”童佳薇拿着假条去找裴照松，裴照松没说什么直接签了字，她一道去隔壁把假条交给了办公室的卢晓华。
童佳薇进单位有一段时间，没再那么拘谨，和明珠熟悉起来，有时候会闲聊一些话题。
回办公室路上，想到刚才进去签字时，裴照松低着头拿着笔潇洒签字的英俊模样，不禁问：“明珠，裴部这么年轻，他……结婚了吗？”
明珠听后，别有深意的笑着看她，拖着音调哦了一声，一副“我懂的”的表情。
果然这些单身年轻姑娘还是被裴照松的表象给迷住了。
童佳薇被明珠的笑弄得脸红，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随便问问。”
明珠见她耳根都在泛红，没再逗她，“别想了，他结婚了，小孩儿都能打酱油了。”
“真的啊？”童佳薇没想到裴照松的小孩居然这么大了。
明珠以为她不信，拿出手机，找到之前偷拍的照片给她看，“呐，你看。”
童佳薇挽着她手臂，凑近，“这他儿子吗，长得白白嫩嫩，挺乖的。”
“什么挺乖的，我也看看。”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两人吓一跳，回头去看，任豪就站在两人身后。
明珠轻轻拍着乱跳的心，“你干嘛啊，吓死人。”
“是你们看的太入迷。”任豪笑道，“有什么好看的，给我也看看。”
童佳薇想也没想就说，“看裴部他儿子。”
“他儿子？”任豪跟着重复一遍，惊讶地问，“他结婚了？”
“对啊。”童佳薇说，“在明珠手机上，小孩儿都能打酱油了。”
“……”
明珠轻轻叹口气，这姑娘还真是藏不住一点话。
她可没想过要弄得人尽皆知。
眼下，不得不把照片给任豪看。
因为任豪正满心期待地看着她，眼睛里闪耀着新奇和八卦的光芒。
明珠无奈，把手机屏幕翻转过去。
任豪盯着屏幕，“还真是。”
而后，不到一下午的功夫，裴照松结婚生子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单位，有人还笑称薛齐小灵通的称号要颁给明珠。
明珠只觉得是无妄之灾。
邱芸甚至来找明珠要照片看，明珠没给，她不喜欢传递八卦，不管事关哪位同事。
邱芸没如愿，切了一声，拽着脸走了，转而去和自己的小姐妹吐槽明珠，“装什么啊，以为自己拍到照片就跟捡到宝一样啊。”
发生的这一切，当事人裴照松还一无所知。
*
裴照松给的时间已到，任豪收齐全部门的个人资料交去他那里。
交完，任豪没急着走，坐在椅子上往前俯身凑近，“裴部，有事情想咨询一下您。”
裴照松把资料放旁边，“什么事？”
“我儿子马上一岁了，想给他换个奶粉，不知道换什么好。”任豪很信任裴照松，“您儿子喝的什么牌子，有推荐吗？”
裴照松先是沉默地听着，直到听到“您儿子”三个字，英俊的眉峰紧皱成一团，脸色一并跟着冷沉下来。
“我儿子？”他放缓了语调，不可置信地问。
男人冷峻的面容让任豪诧异，不知自己哪里冒昧了他，下意识抬手挠着后脑勺，“对啊。”
裴照松凝神沉思，声音森冷，“谁说的？”
“盛明珠，她说你结婚了，小孩儿都打酱油了。””任豪如实回答，“现在全单位人都知道了。”
“……”
裴照松捂着额头，无奈地闭了闭眼。
*
明珠以为能过两天清闲日子，不料裴照松开始一个个座谈，先从其他部门开始，最后才轮到新闻部。
眼见他座谈了一批同事，还没轮到自己，便提前问周子茜到底进去谈什么。
周子茜说：“就随便聊聊工作上的看法，我就实话实说，我们做后期的要做好，当然要前面拍的人拍好，不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最后，周子茜建议她，“你可以提前想想说什么。”
明珠心里嘀咕，没什么说的。
这天快要下班，明珠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到点走人。
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她懒散地坐在椅子上，随手接听，“喂，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一下，“裴照松。”
“哦，什么事吗？”
“来我办公室一趟。”
明珠一下坐起身来，挂了电话，心里怀疑他不会挑这个时间点找她座谈吧。
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包去了裴照松办公室。
“裴部，找我什么事吗？”明珠好声好气地问，想赶紧说完事走人。
裴照松看了眼她身上斜挎着的包，“先坐。”
明珠照做，坐下。
裴照松往后靠着椅背，惬意轻松的姿势，“前面和许多同事谈过了，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
果然。
明珠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没猜错。
“想听听你在工作上有什么好的意见，都可以讲。”
他倒是表现的很好说话的样子，可明珠不想说。
她意见多了去了，这会儿要是谈论起来，不知道要聊到什么时候去，耽误她回家吃晚饭。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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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想，领导不就喜欢拍马屁么。
微微笑着，恭维的语气，“我没意见，您领导有方，决策正确，正带领单位迈入新台阶，书写新篇章，相信在您的带领下，我们单位一定会再创辉煌。”
“……”
她好言好语，裴照松听起来却刺耳，阴阳怪气的很。
“行。”他照单全收，没追问，岔开话题，“那聊聊个人。”
向前略一倾身，拿起桌上的一张A4纸，看了几秒，“你的信息填的不完整。”
明珠确实只填了名字方便辨认，其他栏的信息全部省掉，最后就填了个人介绍。
裴照松拿起一支笔，摘下笔帽，“性别？”
明珠无语，“你看不出来吗？”
随即，裴照松低眼在那张纸上写字。
“出生日期。”
这简直和查户口没什么区别。
明珠冷脸不悦地说，“这些信息没必要吧。”
裴照松没理会，又沉着嗓音问一遍，“出生日期。”
明珠没辙，含糊敷衍地说，“九四年七月七号。”
“参加工作时间。”
“不记得了。”
裴照松抬眼看她。
“真不记得了，好像是2016年。”
“政治面貌。”
“群众。”
“你不是团员吗？”
明珠反问，“我这个年纪还是团员吗？”
“28岁才自动退团。”
“好吧，团员。”
“文化程度。”
“大学本科。”
裴照松每问一句，得到答案便在纸上的相应栏写下。
问完基本信息后，他接着问：“个人经历，从高中开始填。哪个学校的，多少级多少届几班就读。”
明珠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克制自己，“一中的，哪一届的不记得了。”
裴照松写字的手一顿，再次掀眼看她。
明珠冷冷回道，“你不也是，问我做什么？”
裴照松怔了怔，沉默地看着她，一双眸子漆黑似墨玉。
明珠迎着他的目光，忽的想到两人从未在明面上提及过同学关系，思忖着是不是要装作陌生人。
主动跳过话题，把后面的一并说完，“哪一届的记不太清了，5班的，大学在Z大读播音主持专业。”
裴照松微微眯了眯眼，低头在纸上写下信息。
写完后，视线往下看，她填的个人介绍还真把她在办公室讲的那套写了进来。
他沉默看了一瞬，把手上的那张纸倒扣在桌上，问道：“盛明珠，你为什么做这一行？”
明珠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没得选。”
“……”
裴照松噎住，这个问题他也问了其他人，大家或多或少都会说有新闻理想和抱负一类的话，只有盛明珠的答案出乎意料。
明珠见他难得的语塞，接着补充，“本来就没得选，高中学的艺体，体育不会画画不会表演不会，就学的播音，大学自然读的播音专业，毕业也只能做这个，其他的不会做。”
她说的很坦诚，她确实什么都不会，就只有这一项选择。
“嗯，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氛围倏地安静下来。
明珠耐心值见底，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说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稍等。”
“嗯？”明珠疑惑，不知道他还要搞什么名堂。
“公事谈完，我们再谈点私事。”
私事？
明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裴照松垂下眼，沉思半晌。
算了，办公的场合不想谈个人私事。
“没什么。”他起身，提起公文包，“走吧，下班。”
明珠感到莫名其妙，瞥他一眼。
裴照松问：“开车了吗？”
一说车明珠还有气，懒懒回道：“开了。”
“好。”
两人一同乘电梯下楼，在电梯里默契地谁也没多说一句话。
到了大厅，办公楼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影。
门口吹着风，潮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室外已经乌云倾压，一场狂风暴雨正在赶来的路上。
明珠想赶在下雨前回到家，匆匆打了招呼，“那我先走了。”
裴照松在身后叫她，“盛明珠。”
明珠脚步顿住，心道又怎么了？
回头，皱着眉不满地站在原地，眼神凶巴巴，仿佛要把裴照松刀了。
裴照松忽略掉她的眼神，两步上前，站在她面前，低头定定地看着她。
他要比明珠高一个脑袋，明珠微扬着头迎着他的视线，语气颇有不耐，“还有事吗？”
裴照松喉结滚了滚，嗓音沉沉，“我没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