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一出便立刻被何知夏否定了。
顾青燃对她来说意义非凡，但她对顾青燃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患者罢了。
或许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毕竟今天早上他接诊了这么多人。
搓了搓冻僵的脸，何知夏缓缓吐出一口气，少女时代的她，总是幻想能够光鲜亮丽地站在顾青燃面前，但幻想终归是幻想，就如同老家的后山即使再怎么壮美，在珠穆朗玛峰面前还是难免相形见绌。
这么多年她唯一学会的道理，就是要认清差距。
不过还好，何知夏仍然没有学会认清现实。
顾青燃最后看她的眼神毫无情绪，是他难得表露出的漠然。
稀有，何知夏却见到了好几次。
例如何知夏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
那是初一时平凡又特殊的一天，院长妈妈为了奖励她考入星海附中，特意在她生日那天给她包了一个红包。
里面的钱不多，只有20元。
何知夏用它买了一本二手的《飘》。
她第一次阅读这本书是在孤儿院的阅读室里，当时她并未完全理解这本书的内涵，不过她还是被“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这句话所触动了。
生存环境教会了她如何成为讨人喜欢的孩子。
在现实的屈服下，她越发嫉妒斯嘉丽的坦然，但更多的是对斯嘉丽的儒慕。
从小没有母亲的她，将书里的主人公当成了精神上的母亲。
那天她抱着那本微微发黄的二手书，在书店外的阴凉处站了许久。她借由阴暗的角落，毫无顾忌地注视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她像是暗处的虫蚁，窥视着人间的幸福。
想要偷取，想要摧毁。
何知夏只敢躲在阴影里，她害怕面对阳光。
直到一抹直白的黑闯入了她的视野。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运动套装的瘦削少年，正在骑着黑色的单车朝她的方向驶来。
空气变得凝固，声音也随之消失。
时间流淌的速度变得缓慢了。
少年额前的碎发被汗液浸湿，他握住车把的手十分用力，白皙细长的双手青筋鼓起。
何知夏的脑子里莫名蹦出了一个词——俊俏。
这是一位格外俊俏的少年。
只是他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像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神色漠然，没有温度，也没有生气。
何知夏只是看着少年和她的距离逐渐缩小，又逐渐拉大。
等少年越过她后，何知夏才注意到，他身后黑色细绳双肩包里，放着一束向日葵。
直到少年在视野里完全消失，何知夏才重新感受到心跳。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越来越快，心跳越来越乱。
从那一天起，何知夏的世界里除了仇恨还多了一种情绪，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它叫什么。
但是她已经完全懂得它的滋味，又酸又甜——
像极了她最爱吃的果丹皮。
接下来的日子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每天放学多了一条必经之路。
可惜那天后，何知夏再也没有见到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
直到初二那年。
何知夏呆愣的看着台上的少年，等他演讲完毕后，何知夏悄声问陆瑶：“他是谁啊？”
陆瑶表情十分错愕：“你不知道？他是顾神啊，就是15岁保送A大的顾神啊。”
何知夏喃喃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陆瑶惊呼出声，她立刻朝四周看了看，见班主任没有看向这边才接着说，“你不知道那你演讲比赛还写他，就是你获特等奖的那场比赛，你写的榜样不就是他吗？”
在下轮到何知夏错愕了，她在初一的演讲比赛里，的确写了一位叫顾青燃的人，不过她没把这个名字和他联系在一起。
写他完全是因为顾青燃获得了省三好学生还保送进了A大。
顾青燃已经成为星海附中的一个符号，也是老师每节课闲聊的话题。
从开学第一天起，每个老师都会在课上念叨：“你们知不知道顾青燃，就是每年都考年级第一还保送到了A大那个男生，他......”
班长张铭突然插了一嘴：“他不是去年就保送了吗，怎么现在还在学校？”
前面站着的顾宇航闻言转身，小声道：“他弟弟去年出了意外，所以延缓了1年入学。”
陆瑶：“你怎么知道？”
顾宇航欲言又止：“我和他是亲戚。”
张铭仔细拉着顾宇航，将他浑身上下来回看了看，“怎么一点都不像，不论是智商还是外貌。”
顾宇航脸色变得涨红，他憋着气咬牙道：“我又不是他的亲弟弟，只是亲戚而已，你懂什么叫做亲戚吗。”
何知夏不想看到他们吵起来，连忙安慰他：“我知道，而且你的成绩也很好，一直是我们班的前3名。”
又过了一会儿，顾宇航转过头，他的眼睛和鼻子红通通的，像是哭过。
“做他的亲戚，我已经很有压力了，你们不要再拿我和他比较了。”
“一定！”张铭连忙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们进行比较。”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顾宇航重新笑了起来，他的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圆圆的像是个月饼。
2班一场由顾青燃引发的友谊危机历经10分钟完全平息，而“罪魁祸首”正静静地坐在校长旁边毫不知情。
刚刚看完狗血古装宫廷剧的何知夏，心里不断感慨：祸水啊！
以往的晨会，总是枯燥而又乏味的，何知夏总会利用这个时间背英语单词。
可是今天，何知夏以上数学课的专心程度，死死盯着台上——坐着的顾青燃。
今天的他和上次遇见的完全不一样。
得益于自己双眼5.2的视力，即使隔着1个班的距离，顾青燃在她的眼里仍然是高清的。
台上的高一学生代表正在进行演讲，主题叫做《初生的太阳》。
他已经讲了5分钟了，连台上坐着的领导都忍不住轻轻扭动脖子。
顾青燃在一群中年发胖的领导中显得格外的突出。
他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和得体的微笑，时不时点头对演讲内容做出回应。
如果换成别人，这样的举止可能会带着年纪不符的做作。
可他不会，何知夏觉得此时的他就像是一颗初生的太阳。
耀眼却不会让人灼伤。
“知夏！”
何知夏被陆瑶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连忙看了看班主任乔斌，见他正在玩手机才回应陆瑶，“怎么了？”
“我喊了你好几声，你干什么不理我，中邪了？”陆瑶说着有些担心，想要伸手摸一摸何知夏的额头。
何知夏仍由陆瑶进行动作，她无奈地对这位发小笑了笑，“小神婆，你有何贵干？”
陆瑶笑骂：“去你的，平常也没见你听的这么认真，我刚才问你中午去哪个食堂，听说今天3食堂要做糖醋排骨。”
“我觉得今天的演讲稿写的非常好，想要学学怎么写。”何知夏看向台上，笑眯眯地说：“食堂嘛......我今天想去2食堂吃饭。”
“写的好......吗？”陆瑶狐疑地看向台上，正好看到长得像笑面佛一样的校长张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而且2食堂......
陆瑶看向右侧，那里的班级和他们一样组成了长方形方阵，只是每一个都比他们高出了一个头。
2食堂靠近高中部，去那里吃的话周围全是学长学姐。
陆瑶心里有些畏惧，但又不能抛下好朋友。
何知夏捉住往她腰上掐的手：“干嘛？”
陆瑶：“哼。”
............
陆瑶的微信已经发送到30+，何知夏连忙打了个语音电话，避免被她事后追杀。
一接到电话，陆瑶立刻在电话那旁喊道：“你！干什么不回我微信！”
“对不起！”何知夏立刻识时务地滑跪道，“你知道的，医院里信号不好。”
“哼，原谅你一次。”陆瑶说回正题，“顾神怎么和你说的，你全部复述一遍。”
“顾神说我的心脏很健康，心律不齐是因为熬夜，他让我早睡早起不要熬夜了。”何知夏走进医院里的一条小路，继续对着电话胡编乱造，“他说现在的年轻人一般都有这个毛病，主要是熬夜造成的，你也别熬夜了，听到没有？”
“顾神说话会这么啰嗦吗？”陆瑶表示怀疑。
“喂，你骂谁呢？”何知夏笑骂道，“转述总要经过一定的加工。”
陆瑶：“呵呵，不过你没事就好，前两天你真是吓死我了，大半夜在房间里哭个不停，我还以为家里闹鬼了。”
“别自己吓自己了。”何知夏说，“人家顾神可是专门告诉我，没事别在网上看病，动不动就是癌症起步。我很开心你终于没那么封建迷信了，但也请你别那么相信网络，别网上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哦~知道了。”陆瑶话题一转，“对了，顾神还是那么帅吧？”
何知夏不屑：“肤浅。”
“切~你清高。”陆瑶感慨道，“不愧是顾神，28岁就成为了A大附医的心外科副主任医生，你不是学医的可能不清楚，这个速度得是破格提拔了，超级破格的那一种。”
她当然清楚，自从知道顾青燃保送医学系后，她便专门去了解了这个陌生的领域。
所以何知夏只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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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未来的陆医生，你也要好好努力哦，争取超越顾神。”
“我谢谢你！对了，你和他说你是星海的吗？”陆瑶说，“说起来你和他不仅是中学校友，还是大学校友呢。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何知夏：“......你还是玩去吧，拜拜。”
挂断电话，何知夏悠哉地在医院的花园里逛了一会儿，今天的闲暇来之不易，她请了一个星期才请到今天的假期。
但古人云喜极而悲，诚不我欺。
在绕到花园出口的时候，何知夏遇到了一位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没办法眼睛对上了，何知夏嘴角扯出微笑主动朝他走了过去，“林老师。”
林牧看起来很开心：“正好找你有事，没想到还能在医院里碰见你。”
何知夏知道是什么事，学院要求大四学生要在寒假离校前完成论文初稿，毕业论文像是雪崩一样往林牧的邮箱里塞，研究生论文的开题答辩也迫在眉睫。
林牧忙不过来，只能让他手下的研究生帮忙修改本科生的论文初稿格式。
这活倒是不难，但很心累。
分给何知夏的本科生已经在她再三的督促下通过了论文格式检查。
但她的其他同门就没那么迅速了，尤其是遇上了关乎自己毕业的开题答辩，他们只能把这项工作往外推。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所以林牧想把别人干不完的活全部交给何知夏。
可惜的是，何知夏不傻。
“咳咳......咳。”何知夏突然捂住胸口，“林老师，怎么您也病了呢？”
林牧脸色一变，关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时不时胸口痛。”何知夏坚强一笑，只是笑得苦涩。
“胸口痛可是大事啊，马虎不得。”林牧拿起手机编辑短信，“这很可能是心脏问题，我有一个学生在心外科工作，正好我今天有事找他，走我们一起去。”
说着他便拉起何知夏往前走。
事情变得不妙了起来。
“老师，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只需要好好休息就行了。”何知夏连忙解释，“我真的没什么事，您还是先忙正事吧。”
“我还不知道你，你那么要强，如果不是大病根本不会上医院。”林牧说着叹了口气，“上次期末考试，你犯了急性阑尾炎，硬生生挺到交卷才去动手术，医生告诉我你再来晚一点就穿孔了。”
“也是我平常对你们太不关心了。”林牧看向何知夏，“小夏啊，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老师说，老师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你不要老把事情藏在心里，要学会找别人分担。”
何知夏鼻头一酸，看着林牧鬓角的白发，不再拒绝他的好意，跟着他去到了1号楼。
站在熟悉的门外，何知夏感到十分后悔。
她为什么不再继续抗争一下呢？
林牧敲了敲虚掩着的门。
“请进。”
林牧先一步走了进去，何知夏叹了口气，迈步走了就去。
顾青燃正在整理桌上的病历，他的腿很长，桌子又不够高，所以只能岔开腿坐。让人嫉妒的是，因为他清冷的气质，这个姿势倒也十分赏心悦目。
听到声音，顾青燃抬头看到林牧后，便起身向他问好：“林老师，好久不见。”
说完便引着他们进入休息室坐下。
片刻后，二人桌前就摆好了两杯泡好的绿茶。
何知夏突然想到班主任乔斌曾经在课上对顾青燃做出的评语：“不骄不躁，永远彬彬有礼。”
当时的何知夏是不屑的，直到高中时，顾青燃作为优秀校友返校，她才见识到真的有人能够在最毛躁的年纪，把自己的行为举止磨砺成一个上世纪老学究。
永远得体，永远不紧不慢。
他再用行动告诉这个世界，一切都是力所能及，永远都能游刃有余。
“小顾，是我来早了。”林牧说完又看向何知夏，“这是我带的研究生，你师妹何知夏。小夏，这位是你的师兄，顾青燃。你别看他年轻，人家现在已经当上副主任医师了，前途无量啊。”
“初次见面，久仰大名。”何知夏尴尬地想从地缝里钻进去，面上还依然保持着淡定。
拜托，请一定要忘了她。
可惜天不遂人愿。
顾青燃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他只是轻轻勾起唇角，语气无比平淡地开口。
“我和师妹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何知夏的表情不由得龟裂了。
不是说好的高情商吗？怎么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呢。
林牧表情意外，狐疑地在二人面前看了看：“真的？”
“可能师妹把我忘了。”顾青燃说完看向她，“我和师妹都是星海附中的校友。”
“我们早就见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