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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 27 章

作者:城里梧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雨后的修梵寺,空气都被洗净了,石阶上的水渍也干了。


    只有门外观音像的眼窝中蓄这两汪雨水,含泪似的,一只蜗牛在观音手中缓慢爬行。


    午后钟声悠悠,伴着水雾传开了。


    江芙坐在静室的蒲团上,昏昏沉沉地念经,遇见不认识的字就含糊地跳过去。


    外头传来奇怪的叫声,像是狸猫。素蝉出去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江芙正读经读得无聊,便也跟着出去找猫。


    她走出禅院,背后是宽阔的回廊与刻着经书的碑林,叫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然而狸猫没见,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苏庭仪猫着腰走出来,一身男装,很是英气,大咧咧地和江芙打了招呼。


    她看起来就像戏里的小生,江芙忽然想到女扮男装的祝英台,看起来大抵也是如此吧。


    请到室内喝茶,方知她是随家中长嫂前来修梵寺上香。


    “巧的很,我想起娘娘此时就在寺中斋戒,就摸了过来。”苏庭仪一拍膝盖,笑得欢喜:“娘娘,您上次讲的故事着实吊人胃口,可否再讲上几回?”


    她可是身负重任,不论如何要把南皖的后宫秘辛听完,回去复述给那些命妇和夫人。她们可都翘首以盼呢!


    好嘛,这是冲着听故事来的。


    苏庭仪当然晓得不能白听,她将静室的门窗紧闭,神神秘秘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竟是一整只烧鹅!


    江芙这两天没碰过一点肉星,此刻眼睛都直了,率先啃了一根鹅翅,又没忍住吃了一个鹅腿。


    太香了。


    于是江芙花了好一会儿,即将给苏庭仪讲到结局。她讲的生动极了,还能扮作不同的角色对话,到最后就连看门的素蝉也将耳朵伸了进来,痴痴听着。


    苏庭仪还没听够,府中的丫鬟就来催人了。


    “害!我这侄儿不喜寺庙,闹着要去邙山,偏我昨日还许了带他去。”苏庭仪后悔道。


    “邙山?”


    “离修梵寺近得很,上头还有祭奠明威将军的春醒亭,花开得不错,近些年世家公子总爱去那儿。”


    苏庭仪从蒲团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腿脚:“我侄儿被人骗,花大价钱买了一堆破铜烂铁藏在床底,说这是明威将军用过的刀剑。混小子不知战场险恶,毛儿还没长齐全就要去从军,非说要是明威将军还在,定然半年就把南皖和黎国打得屁滚尿流……”


    说到一半,她才想起对面的江芙正是南皖人,尴尬地收住了话语。


    江芙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气愤,居然完全没有!而是眼带好奇:“这么厉害!”


    这样的气度令苏庭仪钦佩,她骄傲道:“明威将军施春醒可是大绥的战神,说他能持弓射日我都信得!还是少有的儒将,温文尔雅。唉!就是死的太早。”


    江芙将苏庭仪送出了禅院,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她逐渐走远。


    “娘娘,后会有期!”苏庭仪背对着她招手,高马尾上的发带在夕阳下飘飞。


    一只黄狗自草丛中冒出头,怯怯地看她,朝她摇尾巴,却不敢往前来。


    看见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江芙便挪不动腿了。


    比起捉摸不定的人,她明显对小动物们更为亲近。相应的,或许动物也能感受到善恶,从小到大,她出门总会有小动物来找她。


    从一个亲戚家挪到另一个亲戚家的时候,她最舍不得的往往是楼下流浪的猫狗,以后要怎么喂它们呢?江芙感到难过。


    这只黄狗就像她喂过的一只,连白色的眉毛都很像。


    它很瘦弱,背上还秃了一块,有几点圆形的伤痕,像是被人用香火烫的。


    江芙瞬间就想好了剩下大半只烧鹅的归宿。


    趁着周围没人,她让素蝉将那油纸包拿了过来,偷偷喂给这只小黄狗。


    她就蹲在它前面,看着黄狗吃肉。


    黄狗剩了一只鹅腿没吃,而是叼着往林子深处走去。


    江芙感到好奇,便把树上的暗卫叫了下来,陪她一起跟着小黄狗。


    黄狗穿过杂草堆,停在一棵海棠树下,这海棠树在半高不低的杂草中很是显眼。一片花瓣掉在它背后的伤口上,遮住了伤疤。


    它钻入另一团杂草,将嘴里的鹅腿给了里面一只小狗。许是它的孩子。


    这周围更加寂寥无人,可能也是它挑中这里作窝的原因。


    海棠树旁有个坟堆,前面放着一壶酒。瓷瓶并未落灰,想来是最近才放在这里的。


    谁会将坟立在这儿呢?


    先师圆悟——碑文上面仅有四个字,笔力深厚。


    江芙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贺兰玥的字。


    *


    “行者留步,你们寺中是不是有个叫圆悟的和尚?已经过世了。”


    禅院内,江芙叫住了来送晚膳的僧人,问道。


    那僧人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惊惧,又像是在追忆。


    江芙没有动筷子,只是等着他回答。


    宫里来的贵人问话,是不可以不答的。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僧人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十几年前,修梵寺遭过一次贼人洗劫,前任住持和长老便决定找些武僧入寺。圆悟便是借此来到修梵寺,还带了个相貌白净的男童。


    他的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武器砍伤,连五官都毁了。长老一开始并不想收他,觉得他很有一副凶相,奈何那圆悟的武艺实在高强,三五下便能撂倒其他几个武僧,便被留了下来。


    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当时对长老放了话,若是不收他,他便挑几个人就地砍了……总之,他拿到了修梵寺的度牒,剃去了头发。


    这武僧的确有很大的本事,那些贼人尝到甜头后又来了一回,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


    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回头是岸,可圆悟不管这些。地上的青砖都浸透在血里,前任住持急慌慌赶来,只看见尸首中间站着一个身穿袈裟的人,对着尸首吟诵一曲大悲咒。


    可能是这件事在江湖上传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歹人敢打修梵寺的主意。


    圆悟此人很难相处,基本上不和其他人打交道,还屡屡破戒喝酒,众僧对他腰间的酒壶视而不见,也容忍了他拿肉当下酒菜的行为。


    他几乎没有出过修梵寺,酒肉都是让那小男孩跑腿给他买来。这样一个怪人,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姓甚名谁,又为何甘心待在这方狭窄的天地。


    令长老庆幸的是,他并不喜欢显露于人前,宁愿看守偏院。


    圆悟在寺中种了几棵海棠树,最后只活下来一棵。曾有富商看上了这棵海棠树,说有菩提相,要买走移栽到宅子里。


    然而没过多久,寺中人听说那富商死在了游玩的画舫上。


    再没有人敢靠近那棵海棠树了。


    圆悟邪门得很,有人说他修得是白骨菩萨的野路子,要杀够九九八十一人才能证道。也有人说圆悟是单纯的疯癫。


    他本人听到后不屑地喝了口酒,说倘若真是如此,那他早该成佛了。


    圆悟在给僧人们安全感的同时,也令人惧怕。


    唯一不怕他的,可能就是那童子和偏院里那位……说到这,僧人停住了嘴,生硬地转向结局。


    四年前圆悟终于死了,葬在海棠树下。


    僧人没有说的是,前任住持用灶屋的刀子悄悄在圆悟心口捅了好几刀,确认他是真的活不过来了,这才装入棺椁。


    ……


    “我说陛下,好不容易有了江南来的名医,您哪怕就瞧一眼!一眼而已。”汪文镜跟在贺兰玥身后,颇为惋惜。


    贺兰玥不以为意:“瞧了又不能多活一岁,见他作甚。”


    “万一呢!”汪文镜道。


    贺兰玥不再理会他,朝着前面的灯光处走去。


    一个僧人从江芙的禅院走了出来,脸上是如释重负。边角处太黑了,他又步子急,并未看到突然多出来的两人。


    禅院门前是光溜溜的青石板,贺兰玥停住脚步,转过头对汪文镜道:“不是说还要去后院吗?”


    这便是赶人的意思了。


    汪文镜灰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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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下,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窗子上映出女子的影子,正在梳发。贺兰玥立在窗外看了会,才伸手敲了敲窗棂。


    里头的人动作一滞,头歪了歪。她将手放在了雕花窗子中间,掌心和外面的人只隔着一层柔韧的窗户纸。


    素蝉早已带着另一个侍女退下,江芙得以在窗户边耗着。


    他又开始在她手心写字了,笔画很少,还很圆润。什么字是圆润的呢?


    不对,这不是字。


    他在她手心里画了一轮弯月,又画了一朵圆滚滚的花。


    终于换得这扇窗户打开。


    “您总是走窗户,像个采花大盗。”江芙的脸露了出来。


    “什么是采花大盗?”贺兰玥气定神闲地翻窗。


    江芙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位,快到嘴边的话又打了磕巴。这叫她怎么解释?


    “说啊。”贺兰玥背着手垂眼看她,很新鲜的眼神,仿佛头一回见江芙似的。


    他总觉得今日的她瞧着和昨日不一样,昨日瞧着又和前日不一样。


    “就是不好的人!喜欢做不好的事。”江芙说道。


    贺兰玥没说话,就盯着她看,看得江芙浑身不利索。


    “你换了寝衣?”他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江芙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藕色中衣:“该就寝了,自然要穿寝衣啊。”


    “和昨儿个不一样?”


    “一样的。陛下这两日来这里,不用上朝吗?”江芙不想再跟他讨论睡衣的问题。


    贺兰玥的视线没动,随口说:“先帝忌日到了,朕悲痛欲绝,遂罢朝三日。母后和丞相去了上清宫悼念,如今宫里冷清得很。”


    他说的是灵帝,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贺兰玥话音未落,忽然凑到她耳边,狐狸一样嗅了嗅,笃定道:“换了熏香。”


    江芙觉得痒,抬起肩膀,不小心撞在他的下巴。她听得贺兰玥轻哼了一声。


    还怪好听的……


    “朕累了。”他顺势将下巴放在了江芙肩窝,充满怨气:“难得休沐,还要出去杀人。江芙,朕连晚膳都未用。”


    杀人在他嘴里就跟切西瓜似的。


    江芙闻到了浅淡的皂角香味,贺兰玥应当是刚沐浴完。她也喜欢这个味道。


    于是淑妃娘娘大方了一番,将静室里的美味茶点拿了过来。


    贺兰玥不喜欢甜腻的,勉强吃了几口又倦了,漱口揩齿过后便直接躺在榻上,熟络得很。


    江芙熄了油灯,正欲点上寺中特有的安神香,被贺兰玥叫住。


    “那样闻不清你身上的味道。”贺兰玥将她拽进床帐,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地眯眼。


    清新的、幽微的、柔软的,江芙像是一汪带着花香的泉水,好像不管把她放在哪里都能适应。


    他想起今天在醉仙楼的所见,油腻的脂粉混杂着汗液的臭味,厢房里传出怪异的叫声。盐铁使家的废物儿子就是如此,肥胖的身体和两个妓子缠成一团,像蠕动的白虫交尾。


    恶心至极,弄得他连晚膳都没吃下。


    贺兰玥第一次接触这种画面是在宫里,小时候他躲在假山后玩,瞧见一个太监在宫女身上胡乱摸索着,焦躁又渴望。


    第二次是在修梵寺的一间禅房外,一双僧鞋摆在门口,里面传出压抑又痛快的声音,被钟磬盖过。


    江芙的睫毛扫过,毛绒绒的触感,她自然地环住了贺兰玥的脖子,闲聊着:“我今天遇到了一只很可爱的小黄狗,还给了它吃的。”


    “然后呢。”贺兰玥环住她的腰,语气如常。


    江芙的寝衣松了,露出一截锁骨和肩。


    和以往的感觉不同,他今晚抱得格外紧。江芙并没当回事,之前贺兰玥传她侍寝了好几回,不也什么都没干?


    说不定他不行。


    挂着这么帅的脸,也太可惜了。妈呀,小暴君不会因此心理变态吧?


    “我跟着它去了它的窝,那里还有另一只小狗……”江芙的话戛然而止。


    贺兰玥咬在她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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