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狂风挟着木门，门框被拍出巨响。
树影颤动，雨滴拍在玻璃窗上，盖过了键盘的噼啪声，泥泞混着桂花冷香扑面而来。
“自古逢秋悲寂寥——”手背一阵风过的微凉，宋秋辞指尖离开键盘，呷了口温热的茶。
“悲不悲的不知道。”孔昀嚼着薯片，发音含糊不清，“但你被子好像还在外头。”
宋秋辞一怔，抬头扫了眼自己平原般的床铺：“……坏了。”
“快快快。”他冲向门边，“速来助我！”
“你披个雨衣！”孔昀兜着件透明的雨衣，追着宋秋辞，往人头上套。
宿管套间里，几个阿姨围着坐着，中间摆了只小锅，泡面的暖香四溢。
咚咚咚。
值班室的玻璃窗被人急促地敲。
“有事吗？”晚间被打扰，阿姨冷着脸拉开窗。
“阿姨，吹风机借用一下可以吗！”男生摘了透明雨衣的帽子，苍白着脸，额发被雨水打湿，说话间一眨眼，眨落了睫毛上细小的水珠。
“哟，宋秋辞啊，怎么淋成这样？”阿姨面色缓和，拉开抽屉，取了只吹风机递过去，“要来点泡面吗？”
“不啦，谢谢阿姨。”男生抱着被子，一溜烟离开了。
这雨刚下，被子湿得不算多，宋秋辞借了俩吹风机，以学员级别托尼的粗糙手艺，对着被子一阵猛吹。
等他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电脑屏幕还亮着，右下角有一串消息，来自某作品网页。
【QY】留言：看起来还有20w字左右就能结局？
【QY】留言：非常期待宋冰少侠自己建设的理想主义王国。
【QY】留言：人呢？
【QY】留言：你不会觉得你那三字经一样的大纲，我能看一晚上吧？
宋秋辞：“……”
【流浪仙翁】：你已经知道后边的故事了。
【流浪仙翁】：你的执念已了。
【QY】：你在超度我？
【流浪仙翁】：我成功了吗？
【QY】：我变厉鬼了，我要阴魂不散地缠着你和你的文，直到你回来更新。
宋秋辞：“…………”
人生好苦。
上班被领导催工作，下班被领导催更新。
【流浪仙翁】：劝你一句，吃点好的。
【流浪仙翁】：这文九年前连载的时候，数据就很烂，属于大众筛选剩下的烂文。
【QY】：好的作品，领先于时代。
【QY】：《宋少侠傲游九州》文笔好，剧情有趣，逻辑在线，是一篇难得的好文。
【流浪仙翁】：我不信，你在外边哄过多少作者？
【QY】沉默了一会儿。
【QY】：只有三个，有一个找不到了。
【QY】：我对他和对你一样认真。
宋秋辞：“啧。”
原来还有别人。
对我的爱不过如此。
【流浪仙翁】：大纲已给，你我的缘分已尽，就不要在我这儿多费劲了。我真写不出来。
聊天框清静了，许久都没有消息再发过来。
舒服了。
宋秋辞松了口气，点开了自己刚更完的校园主题纯爱甜文《铃兰夜语》。
评论区留言不少，但他一眼就在一排排留言中瞥见了某个扎眼的id——
【QY123】：好的作品，领先于时代。
【QY123】：《铃兰夜语》文笔好，剧情有趣，逻辑在线，是一篇难得的好文。
宋秋辞：“…………”
你的评论，还能回收再利用是吧。
-
一场秋雨把A市余留的暑气驱散得干干净净。
但“领动”体育品牌公司门口，今天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人头攒动间，几只灯牌被举得老高，横七竖八的自拍杆间林立着个五光十色的名字。
“于寻岸，我们爱你！今天拍代言加油！”
“好好吃饭，你都瘦了！”
楼前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喂喂喂？都听见吧。”一身旧迷彩服的中年人被十多个私生粉围在中间，抓着只喇叭，用破音的嗓门大吼：“别挤，大家听我说，这是私人行程，打扰以及偷拍，是没有道德的……哎哟。”
“门神吗你？”
一只手隔空飞出，拍在了中年人领口，中年人转了两转，被推出了人群。
“喂喂！都听我说！”中年人顶着身咸菜般皱巴的迷彩服，坚持不懈地拦在公司门口，“啊对对对，我就是门神，没预约不给进。”
“保安叔叔好称职。”趴在办公室窗口往下看的宋秋辞刚叹完气，一转头对上了一盆茂盛的桑叶和一条条胖嘟嘟的蚕，惊得差点蹦起来，“卧槽这啥啊！”
办公桌边的男人侧着点头，流畅的下颌线一路延伸到颈侧，不紧不慢地说：“我爸。”
“这个？”宋秋辞茫然地指着蚕，“方便问问您是哪一年化蝶的吗？”
沈晴野：“……”
“楼下维持秩序的是我爸。”沈晴野说。
宋秋辞：“？”
爸？
领动体育公司的创始人，沈孤鸿？
宋秋辞跟蚕拉开了点距离，扒着窗口继续往下看。
“爸”虽然逐渐狼狈，却还真有点四两拨千斤的架势，一只漏网之鱼都没放进来。
“原来公司拍代言这么热闹。”宋秋辞嘶了声，一转头，盯上了沈晴野手里的东西。
这人难得坐没坐相，交叠着两条长腿，左手上拿着两根木棍，右手从碗里抽了根丝，正往木棍上绕。
“你在干什么？”宋秋辞震惊地问。
“……缫丝。”沈晴野手上动作没停，稍微解释了下，“我是非遗传人，搞点非遗……情理之中。”
“武打、铸剑、缫丝。”宋秋辞的嘴角颤了颤，“下一步干嘛，战蚩尤吗？”
学啥非遗啊，把自己申遗得了。
沈晴野：“……”
“你最近对我是不是有点过于熟了？”沈晴野眉峰拧起。
“啊抱歉啊。”宋秋辞没什么诚意地欠了欠身，“您太有亲和力了。”
没办法，和【QY】说了几句话后，就很难对沈晴野再起尊敬了。
说起来，【QY】是不是说了，他在做宋少侠的门派服？
不是——
你从养蚕缫丝开始的啊？！
蚕丝极细，被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挑着，拿木棍的手悬着，匀速平稳地绕着蚕丝。
宋秋辞见过这只手握剑，也见过这只手掌旗，却还是第一次见沈晴野这么小心翼翼地牵绕着蚕丝。
有那么喜欢……这本书吗？
能为这本书，做到这种地步？
“楼上的人给我听着，快点下来！”楼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快停下你的危险行为……沈总监！沈晴野！儿子！”
“……”沈晴野扯丝的手一顿，一根蚕丝断在了空气里，他掀着眼皮看向宋秋辞，朝窗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看怎么了。”
“楼下一片风平浪静，楼上……”宋秋辞手肘撑着窗台，仰着点头，“……沈晴野！”
啪嗒。
木质线轴被沈晴野轻轻搁在桌上。
“沈晴野是什么代替‘卧槽’的语气词吗？”他单手插着兜，几步走到窗台边，仰头一看。
楼顶上倒挂着个人，正举着相机，对着某个房间疯狂按快门。
“你们的那专业课，是蜘蛛侠教的？”沈晴野奇道。
“我们专业……狗屁的我们专业，他是代拍！”宋秋辞回过神，“他拍的那间，是今天过来拍代言的明星休息室，是从公司后门溜进来的吗。”
“叫消防，或者在楼下放个垫子。”沈晴野双手手肘撑着窗台，阳光落在他深邃的五官轮廓上，说话间喉结微动，整个人透着股懒散劲儿，完全没有刚才缫丝时的专注。
显然老沈也想到了垫子，他往裤腰带上别着喇叭，手脚麻利地从保安室里拽出来张发霉豆干似的运动海绵垫。
“老沈，你这垫子接人，是打算玩三维弹球吗？”沈晴野饶有兴趣地点评。
“沈晴野！”沈孤鸿怒目而视，“攀着墙上去，找个机会，给人踹回窗台里，对你来说轻轻松松。”
“你会飞檐走壁？”宋秋辞瞬间来劲了。
一只手抓着他的领口，将他从窗台边拎了出来。
“我会不代表我愿意。”沈晴野放下玻璃窗，睫毛压下瞳中冷淡，“每天作死的人不计其数，我是非遗武学传人，只负责传，不负责逆天改命。”
“那你会轻功吗？”宋秋辞的眼底好像亮起了星星，“能一下子跳几层楼那么高吗？那刚好可以把他带下来了。”
沈晴野：“……”
“走啦走啦。”宋秋辞抓着沈晴野的袖口，一路拉着人往楼上走，“上轻功。”
“要什么轻功啊，看到我有趣的灵魂没，往这儿踹，给我踹出窍，我努力一下看看我那灵魂能不能飘几层楼那么高。”沈晴野冷调的声音里带点儿散漫。
宋秋辞：“……”
公司五楼的窗口边，代拍倒挂着身子，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差不多了，再拍一组，他今天的钱就能拿到了。
过来拍代言的明星离开了休息室，正前往隔壁拍摄，只要他能从这边，倒挂金钩地，挪动一下——
“极限运动险，了解一下？”一个略带调侃的冷淡声音从他耳畔响起。
半空中摇摇晃晃地伸出来一只自拍杆，上边绑着只手机，手机屏幕上，极限运动俱乐部夏领队那张喜气祥和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我看您正在进行一项死亡率超高的运动，20万，只要20万。”夏领队循循善诱，“摔死赔全款，摔碎赔两倍，摔烂赔三倍，要赚这个没命花的钱吗？”
代拍：“……”
哪有在这种时候推销保险的啊。
“看您的表情似乎是不太喜欢，没关系，我将给您推荐另一种，投保只需10万元，我们按摔的部位赔偿，我目测了一下，您从这儿掉下去要么头骨碎裂，要么颈骨骨折，或者撞上雨棚被腰斩，您喜欢哪一种，我给您登记一下？”夏领队热情洋溢的。
代拍：“……”
他抓着相机的手颤了下，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脸色由黑转白。
挂着相机的男人蹬了下脚上的绳子，腰间一弓，想凭这力气，想回窗台，却因为力气不足，身体剧烈摇晃。
简陋的绳子压在水泥墙面上，摩擦了许久，早就不堪重负。
噼啪，一声微响，拧成三股的绳子断开了一股，代拍身子一歪，悬吊在半空中。
“哎哟喂！”楼底下，老沈推着海绵垫来回地跑。
隔壁窗口围观的明星团队里，也有人发出惊叫。
刹那间，绳子的另一侧被抓住了。
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抓握着绳子，使着力气，往上拉扯。
纤瘦的腕骨微微颤抖，粗糙的攀岩绳在白皙的指腹上勒出了一片血红色。
沈晴野眼看着那半个身子都快被带出去的宋秋辞，心里叹了口气，当即扔了自拍杆把人拎回来，顺手握住了绳索。
宋秋辞轻喘着气，被一只手抓着肩膀，摁得他后退了两步。
“往后站点。”他听见沈晴野说。
掌心微麻刺痛，窗帘掀起的风拂过汗湿的额角，带来点凉意。
“你对公司很不满吗？”沈晴野轻而易举地抓着绳子，拎着人往上拖。
“我没啊。”宋秋辞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那你就那点力气，逞什么能来拉人。”沈晴野像扔垃圾似的把拉上来的人摔在地上，抬眼看向他，还嗤了声，“是打算和他一起砸下去，破坏一下公司的风水吗？”
宋秋辞：“……”
冤枉啊。
还不是你看起来一副爱死不死、不问世事的超脱表情啊。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过来公司实习这么段时间，好像真和同事张阳说的一样，沈晴野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非遗武学，也不爱用。
就连这会儿劝退代拍，也是剑走偏锋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来个飞檐走壁外加一脚飞踢。
特么的沈大侠，有点本事，全往他的文底下使了。
“你那什么表情，我说得不对吗？”沈晴野嘴角挂着点无所谓的笑。
“啊……我的相机！”代拍看着年纪不大，似乎也才二十出头，这人狼狈地坐在地上，衣服上都是灰土，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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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帽不知落到了哪里，被压得塌软的头发横七竖八地立着。
“多管闲事。”他捧着碎掉的相机镜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借这地方拍个照怎么了，要不是你们打扰，我能有什么事！”
沈晴野只是抬着眸光，斜斜地扫了过去。
代拍男人愣了下，觉得这帅哥的目光淡得像是没有聚焦，却又好像锐利得在瞬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拍不到这组照片，我下周就吃不上饭，你负责吗？”他理直气壮地吼。
“瞧，人各有命。”沈晴野耸耸肩，俯身去捞掉在地上的车钥匙。
咣当。
一声清脆的响声。
“喂，你他妈……！”代拍一个趔趄跪倒在地，摔趴在沈晴野面前。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刚才抬脚踹向自己膝弯的年轻男生。
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警察冲进门，架起了挂着相机的代拍。
“我应该算你同行。”动乱的人影中，宋秋辞揉了下手腕，“可我用镜头讲故事，你用镜头搞事故。”
“还有。”他眉心微蹙，捏了下被攀岩绳磨得发疼的指尖，“别人救了你，好歹给人拜个年吧，不然迟早有人抽你。”
“真能生事。”
“带走带走。”
几名警察押着人，推门往外走。
门轻轻地关上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用来做化妆休息室的房间还氤氲着脂粉味，花盆不知道被谁撞倒了，碎叶裹着黑泥，散在地板上。
宋秋辞左手掰右手，翻来覆去地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嘶嘶嘶。”
沈晴野抬眸看过去，窗帘落了一半，男生恰好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修长的手指间像是盛着一抹光。
他翻转手腕，掐了下心率。
指腹下的脉搏有力地跳动着，只是比起平日，稍快了些许。
“走啊，沈总监，下楼了。”宋秋辞侧过头，“等你的蚕宝宝找爸爸吗？”
目光掠过屋角暗处的沈晴野，他怔了下。
对方面朝着他，视线一寸寸地扫过来，像是在观察般，扫过他发红的掌心。
对方仿佛轻轻皱了下眉，审视的目光顿时消失，漆黑的眼底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他挑了下眉，“这会儿不会不算上班时长吧？”
“……走吧。”瞬间，沈晴野移开了视线。
-
一场秋雨一场寒的。
宋秋辞下班撞上了降温，冷风飕飕地吹，给他吹出了冷空气过敏。
等他回宿舍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手背上起了片红疹，手指还有点肿，打字不太利落。
作品：《铃兰夜语》
作者的话：手不舒服，请假天。
评论区——
【QY123】：请假时间空着是因为网站不显示正无穷符号吗？
作者【立秋】回复：啊啊啊1天，打丢了！
【QY123】：推荐语音输入~
作者【立秋】回复：容易身败名裂，拒绝！
好了，此文暂停营业。
不写文的晚上，时间仿佛变得漫长了。
宋秋辞叼着根室友投喂的饼干，n刷了《阿甘正传》，看完距离睡觉还有好一段时间。
《宋少侠傲游九州》的作品论坛网页没关，他顺手点进去，头号读者【QY】还在努力地缫丝。
【QY】：[照片]，这波就这么一点儿，接下来要好好养蚕了。=w=
宋秋辞：“……”
你养什么蚕啊，你养蛊得了，给自己下点蛊虫自己往后写吧。
这啥文啊，这么想看？！
目光飘过书架，飘过零食堆，最终又停在了电脑屏幕上。
说起来，好久都没写过，《宋少侠傲游九州》这种江湖气少年气都很重的文了。
当年写的时候，快意恩仇、侠肝义胆，还是……很爽的。
不得不说，沈晴野那段舞剑，其实挺有他当年想象中的江湖气。
鼠标点开了沉寂许久的某个文档，从里面拎出了大纲。
宋秋辞：“……”
谁家好人写大纲这么简洁啊，这怎么看得出来后边的剧情啊。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当初连载的最后一章，扫了几眼，新开了个文档，斟酌着缓慢地打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的声音穿透皇城寂静的夜。]
[皇城的天顶上，悬着一轮皎洁的月。]
[霜色的月光自天顶倾泻，一只小猫跳过宫墙的屋瓦，悄无声息地落在草丛间，惊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虫鸣。]
[屋顶上，少年单手枕在脑后，背靠着屋瓦，清瘦的黑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薄薄的阴影，像柔弱的蝴蝶翅膀扇动，小猫喵了声，少年睁开眼睛，眼底倒映出月色和际变的云影。]
[他从屋瓦上坐起，单薄的衣袂随风鼓动，带着黑色露指手头的指尖够到了身侧的佩剑——无名剑（删掉），辰明剑。]
[少年足尖轻点，自屋檐上跃起，高高竖起的马尾发梢随风而动，发尾着了银光。剪影利落穿过夜色，瞬间天空中只剩皓月。一声细响，皇城侍卫纷纷抬头，只看到银亮的月光。]
[月光照不到的暗色里，宋冰冻得微红的手指执着剑，指尖一推剑柄，叮当，剑鞘磕出轻响，露出一段闪着寒芒的剑，横在朝臣的颈间的狐裘边。]
[“路大人。”少年声音清透如清泉，“别来无恙啊。”]
手疼，宋秋辞停手了。
他面对着这段文字，沉默了片刻。
要不——
写都写了，让沈晴野看看好了。
【流浪仙翁】：发送了一个文档。
沈晴野似乎在细品，许久都没回。
他索性拿了件睡衣，拎了洗发水，去洗澡了。
等他洗澡回来，电脑屏幕上，果然多了新的消息——
【QY】：流浪老师，你这几年，写什么文去了？
【流浪仙翁】：怎么说？
【流浪仙翁】：我的笔力成熟了？
【QY】：有点……
【流浪仙翁】：嗯？
【QY】:男同味。
【流浪仙翁】：………………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