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起在洞中吃到的第一个正常菜，是酱牛肉。
腌制好的牛肉切成薄片，码放在清洗干净的石块上，白石衬得酱色的牛肉纹理越发诱人。
叶起的手微微颤抖，夹住一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她试探地咀嚼了两下，瞬间唇齿生香，连日来被毒鸡折磨的痛苦，随着肉香消失殆尽。
“呜……”
裴序正给上官名盛饭，听到那人呜咽，动作一顿，问道：“咸了？”
叶起连忙摇头，眼泪汪汪，“太好吃了。百味轩的酱牛肉都没这个好吃！”
百味轩是姜国有名的酒楼，以菜品丰盛、口味绝佳著称。
上到宫廷御菜下至家常小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就连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长公主，也对其赞不绝口，特赐牌匾【天下第一食肆】
叶起吃得喷香，心中骄傲自己真会说话。
姓裴的这么好面子，将他的菜和百味轩相提并论，这家伙不得美得心里冒泡？
“叶少侠身为江湖人，居然还去过百味轩？真是世风日下。”
叶起埋在碗里正拼命扒拉饭，一听这熟悉的讥笑，暗叹狗东西又犯病了。
但是吃人嘴短，她哼了一声，只小声嘀咕：“要不是薛文慕，它门朝哪开我都不知道。”
百味轩虽有名，但只接待王公贵族。哪怕有万贯家财，若无人引荐，想去喝杯茶都没门。
江湖中人对这种做派嗤之以鼻，有些脾气大的，还隔三岔五去找酒楼麻烦。
民间也传闻，掌勺人八成是宫中御厨，所以眼高于顶。
叶起声音小，但裴序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验证了猜想，可不知为何，丝毫没有平日戳中这人的快意。
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放下筷子，腌制成功的肉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上官名吃饭不爱说话，这时突然冒出一句：“小崽子，你这牛肉是不是醋加多了？”
忽略心中莫名的烦躁，裴序赶紧夹起一块仔细尝了尝，疑惑道：
“只用一点去膻味，您吃出来了？”
叶起嘴里塞满肉，含混道：“她就是年纪大了，口儿淡。什么醋多了，我吃着正好。”
说着就去伸筷子，两根棍儿分得开，打算把肉全夹走。
“老家伙，你要是嫌酸，我可全包了！”
‘啪！’
叶起手腕一麻，筷子还没挨到肉，就被另一双筷子拍开。
上官名两根筷子跟两把刀一样，突然闪现，就将肉全插走了。
“小兔崽子知不知道尊师重道？”
叶起眼神绝望，这人动作快如风，就见举筷张开大口，那么多肉全消失了。
她愤愤道：“你这叫为老不尊！”说完悲伤地扒拉米饭，还好姓裴的厨艺好，蒸的米饭都更香甜。
突然，一句淡淡的问话在耳旁响起。
“晚上想吃什么？”
在这悲愤的时刻，此问犹如仙乐。
叶起激动地抬起头，眼前的人挺拔如松，小石墩愣是被他坐成了太师椅，透着股优雅庄重。
只是他偏过头，垂着眼睫不知在看什么，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叶起脱口而出道：“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
她眼睛越说越亮，口水泛滥，好像那些菜肴近在眼前了。
报得正起劲呢，就见裴序转过头，面无表情道：“都没有。”
菜名戛然而止，菜肴化为青烟。
叶起瞪大眼睛，更悲愤了：“那你让我点菜！”
裴序气乐了，讥讽道：
“当我是百味轩的厨子？还点菜。叶少侠不如先看看筐里还剩下什么。”
叶起恍然从美食梦中清醒，自己一时激动竟然忘了，巧夫难为无米之炊。
上官名那两筐本来准备的是一人份的食材，突然多出他俩，要不是深潭还有鱼能吃，三个人早饿死了。
如今只能等潮汐，才能多进些菜。
报完菜名发现自己吃不到嘴，叶起无比忧伤。但看到裴序，又眼前一亮，振奋道：
“只要是你做的就成。我不挑！”
别让老家伙动手，大白饭也是美味。
上官名突然冷笑一声：“小兔崽子，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叶起不屑道：“我也没藏着掖着，第一天就告诉你了，你做的鸡难吃！”
“前几天不知道是谁，小崽子做什么也不吃，光吃我的鸡。”
“……那是已经被毒傻了！”
“不用毒也挺傻的。”
“你想挨揍吧！”
熟悉的怒吼，从局外人的角度听到，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裴序摇摇头，站起身远离纷争，瞥了一眼箩筐。
里脊、猪肘子、两条白斩鸡……可惜没有排骨。
……
一天天过去，距离潮汐越来越近，裴序也快将食材用完了。
但还留着两根萝卜。
每当上官名睡去，两人就拿着萝卜对练，深入研究羲和刀法，试图寻得一丝出路。
江湖少侠想找出武学宗师的破绽？
简直是异想天开。
但当前途未卜，置身迷茫时，人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驱散心中的不安和焦虑。
潮汐的前一天，上官名终于将最后十二式传授给叶起。
“第二十七式，夕霞无影！”
刀势变幻无常，刀光忽隐忽现，旁观者尚且无法判断攻击方向，莫说局中人。
“第三十式，潮涌黄昏！”
叶起眼神微动，这一式结合了第五式潮汐斩浪，以柔滑的刀势包围上来，敌手除非拥有绝顶轻功，不然势必会被拖入潮水中。
“第三十六式，日尽天涯。”
叶起怔愣住，前三十五式已然精妙绝伦，难以超越。
若是其他武学，就会在最后一招上做守势，力求整体的完成度。
但上官名剑走偏锋，偏要逆流而上，导致这一招……太过震撼。
刀光如夕阳沉落，表面刀势缓慢看似在守，但刀锋之下，仿佛巨海深渊，会吞噬一切力量。
怕是当年的剑神，也无法抵挡。
上官名轻轻吐出一口气，挽刀而立。
叶起下意识看向了墙角，那里放着两根有些干瘪的萝卜。
无力感就这样铺天盖地，汹涌袭来。
他们真的能在上官名眼皮子底下逃跑吗？
说什么研究她的刀法，其实也只是自欺欺人吧？
这样的人，这样的刀，便是将江湖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上官名也未必会占下风。
她又看到空了的菜筐，突然想到，明天还会有人来送菜。
他们饿不死，但也走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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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叶的。”
怀里一沉，叶起低头看，原来是萝卜。
“前辈这两天睡得少，还不抓紧？”
她呆呆地抬起头，之前提到用萝卜比划时，那双眼睛满含嫌弃。
可如今，他说得认真，声音很轻也透着坚定。
阳光洒下来，裴序的凤眸仿若宝石般明亮，见她没反应，不由眯起眼：“你想偷懒？”
叶起眼眸微弯，唇角控制不住上扬，轻声道：
“没有，咱们练。”
裴序抿了抿唇，不自在地转过脸，下意识握紧萝卜。
干瘪没有水分，不能吃了，口感会不好。
两人依然像前些天一样，用着萝卜，努力在近距离里拆解羲和刀法。
裴序从旁突刺，使出刻舟剑法中最难破解的一招——舟沉江底。
叶起起手回挡，快速挥舞着萝卜，正是羲和第十五式——光耀千里。
刀光，不，萝卜光纵横如烈日，逼得裴序踉跄几步，差点退出三尺之外。
之前在无量山，受制于人时，他也没有这般狼狈过。
叶起忙收回萝卜，急声道：“姓裴的，你……”
裴序站稳身子，摇头示意无事，又携萝卜袭来。。
‘砰’‘砰’
萝卜相撞的声音闷闷地，叶起不知为何越听越焦躁。
最开始用萝卜比划的时候，她面对裴序，还是会下意识使出破风刀法。
而且以前和裴序打架的时候，他每每用舟沉江底，她都会用破风刀法中的狂风断木化解。
但刚才，她对上熟悉的剑招，第一反应居然是——羲和刀法的光耀千里，更适合出现在这里。
练了这么多天的羲和刀法，招式已经烂熟于心，意随心起，当即挥出。
她突然有些恍惚，以后对敌，自己也会这样，抛弃破风刀法，改用羲和吗？
那不就是真正地背叛了师傅吗？
叶起突然慌乱，招式便露出破绽。
裴序眼中精光一闪，趁势伸出萝卜一敲，‘咚’地一声，另一根萝卜应声掉落。
叶起愣了愣，赶紧弯腰去捡萝卜。
裴序本以为对战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了羲和刀法的错漏之处，正想让她再演练一遍。
但见这人捧着萝卜一脸心神不宁，顿时明白方才是她失误，不是刀法的问题。
叶起从来不会出现这种低级的失误。
他皱着眉，忍不住回想方才的一切。
被上官名最后一招震慑？不对，这人天不怕地不怕，不会是这个。
还是方才他说她偷懒？要真如此早打过来了。
仿佛，是从那招舟沉江底开始的……蹙着的眉心，慢慢舒展开。
叶起知道自己不能钻牛角，现在最要紧的是逃出去，不管用什么法子。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说再来。
“我们很久没打了。”
叶起心中疑惑，两人中蛊后打得还少吗？
但看到他漫不经心地瞥过来，她莫名想到了醉仙楼的那一架，然后便恍然大悟。
他说的是刀剑相拼，不是赤手空拳的那种。
裴序淡淡道：“这几天没什么进展，不如用破风刀法试试，或许能另辟蹊径，灵光乍现。”
叶起顿时手心痒痒，眼睛亮起，蠢蠢欲动道：
“那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