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江安然求见真人！”
天幻真人不喜热闹，故而这一段走廊两侧都没有仙山弟子，江安然在门外恭敬行礼，丝毫没有因为天幻真人没有在面前而懈怠。
比之以往，甚至更加恭敬。
但江安然低下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更是因为烦躁不断地顶着上颚牙齿，整个人虽然还是穿得贵气十足，但不复以往那般过度繁复精致，连扎起的头发都漏了一缕在外。
这些天来江安然的脑海里无时无刻冒出那堆字符，顽童涂鸦之作，江安然却将每一个笔画落点都清晰地记在脑海里，以至于他闭眼就会看见那些堆叠起来的字符，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爹爹、安然无恙、弟弟……
江安然的心境识海随着这些文字的出现不断波动，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安心修行，不断的联想甚至让他本就不稳固的境界开始动摇，但江安然却疯魔似的不想停止。
也许是精诚所至，江安然原本一片黑暗的回忆里竟然真的出现缝隙，透过缝隙中的光亮，江安然几乎确定那就是他遗忘了的回忆，但每当江安然想要去触碰的时候，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就会盘踞在他心头，似乎只要他触摸就会死去！
修士的直觉往往都是正确的，江安然退出回忆，然后发现能够抵挡合体期大能攻击的吊坠出现了深深的裂痕，江安然握着吊坠，目眦欲裂。
等到江安然第三次求见后，门内的真人才不紧不慢问道：“何事？”
江安然沉声回答：“弟子奉仙主之命前来向魔尊问话。”
这当然是假的，仙主根本不会让他来问话，但谁又能够质疑仙主唯一亲传弟子的话？
他真是疯了，江安然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但目光却格外坚定，内心涌现出无尽的力量驱使他用尽一切办法去见那位活在传闻中的魔尊。
“哦？”天幻真人饶有趣味地笑了一声。
江安然斩钉截铁道：“请真人让弟子问话。”
天幻真人当真生出了点趣味，他指尖一点，映照出门外情景，在看到江安然依旧维持行礼姿势后他更加有兴趣了。
仙山上人畜无害的小狗崽子居然还学会了欺上瞒下？
本体手下，当真不养闲人啊。
天幻真人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却不是前去见门外等候已久的人，他转身走向床榻，却见刚刚还茫然怔愣的人望向门口，眼眸中浮光流动，似是泪意。
那点趣味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杀意，天幻真人眯起眼睛，状若纯良地问道：“魔尊可是与那弟子有旧？”
燕溪山睫毛微微颤抖，好似濒死的蝴蝶振动翅膀，洒下细粉，点点光亮犹如泪水，他没有回答，紧紧抓着床单。
呵，他好像找到罪魁祸首了，天幻真人的笑容更加真切，也更加冰冷，却仍是那副正道中人的模样，“看来是有过，仙山弟子竟然与魔族暗中勾结。”
天幻真人很是遗憾地摇头，道：“虽是仙主亲传弟子，但暗通魔族也要领罚，待到抵达仙山，我就上禀仙主，听候仙主处分。”
江安然。
燕溪山轻轻咀嚼这个名字，一晃百年，他亲手送出去的孩子终于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在他面前。
他记得这个孩子，这个自出生开始就异常活泼的孩子，燕溪山陡然心痛，抓住床单的手上暴起条条蜿蜒的青筋，他浑然不知地望向门口，心中思绪万千。
燕溪山想起这个孩子在自己身边的点点滴滴，想起他刚出生的时候因为喝得太急总是呛得咳嗽，想起他小小的手拉着自己的手闷头向前跑，想起他每次冲过来第一个抱住自己，也……想起他在自己怀里逐渐消失的气息。
幸好最后这个孩子活了下来。
当年那场雪下得很大，铺天盖地，呼啸过山野，沾满衣袖，燕溪山抱着呼吸均匀的小孩沉默地等在雪中，直到大雪中忽然出现一把伞，那人撑伞走来，脸色比雪还要冷。
他们都沉默着，最后还是燕溪山主动把孩子递给那人，燕溪山低眉拢住孩子身上帽子，将准备好的储物戒指一同塞到那人手中。
分别时，燕溪山抖着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比他们先一步转身离开。
从那以后，燕溪山再没有想过他们还会再见，自他告诉师兄那只是捡来的孩子后，他们的缘分就已经结束。
本应该是这样的，燕溪山听着门外再次传来声音：弟子江安然求见真人，凄哀地笑了一声。
“真是有旧啊，”天幻真人脸上因为燕溪山不回答更加阴云密布，“看来现在就得治罪了。”
燕溪山终于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天幻真人，皱眉道：“仙山如今也由着真人独断专行？”
“本尊只是听到故人之名才会出神片刻，”燕溪山漠然看向天幻真人，俊美的眉眼间尽是冷厉和嘲弄，“不过那故人已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真人也要妄加推断？”
“如今仙山真是不如从前了。”
天幻真人平静的脸一寸寸皲裂，背后的眼睛突然睁开，恶狠狠地看向门口。
居然为了一个弟子这么和他说话，天幻真人长袖中指甲嵌入肉中，却笑了起来，以一种更加自然尊贵的气度看向燕溪山道：“魔尊为他如此辩白，想来那位故人对魔尊十分重要吧。”
天幻真人脑后的眼睛越发狰狞可怖，三百年前燕溪山还是他的道侣！居然是三百年前，居然是三百年前？！
难怪会突然想要杀他，难怪会没有任何迟疑地将剑捅入他的胸膛，原来是三百年前就有了新欢！
天幻真人几乎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竟然想要立刻发动法力去扫过三百年前他们走过的地方，把那个乱了他师弟心神的贱人找出弄死，但天幻真人很快扼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但他眼睛深处简直幽暗得可怕，竟然带着几分择人而食的意味。
找不到那贱人但还有门外那个，天幻真人已经为这位弟子安排好了结局，他阴狠地瞥向门口，杀意盎然。
不过是弟子罢了，本体还能为了一个弟子捏死他？
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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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师弟就不会将给他的眼神分给其他人了。
天幻真人发自内心的想到，却不知燕溪山将他望向门口的阴暗神情尽收眼底，甚至下意识唤出长刀，尽管没有成功。
竟然对仙山弟子起了杀意，燕溪山的眉皱着更加深，在担忧江安然的时候不禁担忧起了师兄，他的师兄一向正直高洁，不屑与他人争斗，才会让天幻真人这种人把持仙山权力，污秽仙山根基。
可见师兄这些年在仙山并不好过。
“真人不必对这弟子起杀意，”燕溪山斟酌着开口，“仙主也知晓那位故人存在。”
但天幻真人的脸色更加深沉，意味不明地看着燕溪山信口胡说，克制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其他人不知道，难道天幻真人还不知道？
那段岁月里，只有他和燕溪山两个人！他根本就不会给其他人接近师弟的机会！
若不是现在还在仙主控制范围之内，天幻真人即刻就会举起屠刀，罢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天幻真人噙着笑意道：“原来是仙主应允，魔尊莫怪我失态，实在是不得不防。”
“非真人之错，请真人莫要自责。”燕溪山将警惕深埋在眼底，如往日般洒脱。
天幻真人道：“即使如此，我这就让他进来。”
江安然站得双腿僵硬，终于等到面前的门打开，飘出：“进来罢。”
“谢过真人。”
一进门就见天幻真人端坐挡住后面的光景，江安然脚步一转，从侧面行礼，眸光瞥向勉强穿着披风的燕溪山，心下一沉，看到固定在墙上的锁链后更是沉到底了。
老不死的，不仅没给衣袍，还设下锁链，真是道德败坏，他们仙山怎么出了这种邪魔外道？！
江安然声音不如往日活泼，像个正经仙山弟子那样说道：“请真人应允弟子向魔尊问话。”
“去吧。”天幻真人的声音浅浅波动，让人听起来莫名感到阴阳怪气。
“谢真人。”
再次见到魔尊江安然心跳得飞快，上次的惊鸿一瞥深深烙进他的脑海里，江安然眸光颤抖，首先看到了魔尊金色的眼睛，温暖又熟悉，他匆匆扫过那张俊美得超凡脱俗的脸，头一次感到自卑。
江安然从来不是将外貌放在第一位的人，尽管他身为仙主亲传弟子资质一般、修为一般，甚至连容貌一般，他都没有任何自卑的情绪，因为他深深明白，仙主弟子这个名头远远胜过这三者，足够他安安稳稳活下去。
但见到魔尊后，不知为何，江安然的眼睛酸涩得厉害，甚至还想要向前走几步，扑倒燕溪山怀里诉说自己的委屈，就像这种动作已经发生过千百回那样。
燕溪山也忍不住打量这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长成的孩子，他描摹着江安然的骨相，在脑海里构建出江安然真实的样貌，心间不禁一痛。
是他的错，叫他的孩子不得不活在这幅普通的容貌中，不过很快就不会了，燕溪山望着江安然，目光温柔，叫旁边的天幻真人脸色更加阴沉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