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谊冲进江家时,看到的是江荼正努力将已经昏迷的父亲拖出火场。
“江荼!”李谊冲到她身边,拉住她的胳膊,“你快先出去,我救江叔。”
江荼抬头,火光的映衬下,她眼红红,发绒绒,豆大的汗珠格外清晰,紧咬着牙关摇摇头,就是不肯放手。
“我一定……一定要救我阿耶出去……”
一眼,李谊肝肠寸断。
火越烧越旺,她自己也烧伤了好几处,根本拖不动江茗,如果再不出去,只怕都要困死在里面。
李谊伸手捧住江荼的脸,用大拇指指腹拭去她的泪水,在手刀颈击她的时候,唇语对不起。
江荼的眼神怔了一下,像拂柳一样垂落,李谊忙扶她进怀,抱她离开火场。
李谊放下赵缭,就又跑着冲回火场。
在他身后,赵缭缓缓睁开了眼。
清醒的双目,平静地看着熊熊燃烧着的江家小院。
然而,就是在这洞若观火的平静之下,赵缭的眼泪还在止也止不住地流。
方才李谊冲进来时,她眼下的红,不是红纸蹭上的,是真的从内到外,由浅入深的。
这座看似寻常温馨,实则充斥着血腥和肮脏的院落里,承载着赵缭十几年的时间。
在这个院子里的生活,是被捆在石台上承受无穷虐待和酷刑的每一日,是和暴虐的杀人犯朝夕相处的每一日,是被蛊毒啃噬血肉的每一日,是灵魂被践踏进尘埃,还要爬起来唯命是从的每一日。
在经历的时候,恨将赵缭包裹得像坚硬的巨人,让她以绝对的麻木,僵硬地走过来。
可在看它付诸一炬的时候,赵缭突然觉得,站在里面,那个被家人抛弃的五岁女孩,这些年真的辛苦了。
她对李谊说我一定要救阿耶出去,是假的。
但她将自己救了出来,是真的。
赵缭侧头靠在树上,在让人心安的火光之下,原本只是闭上眼装作晕倒,却不想真的睡着了。
从来到辋川起,赵缭第一次睡这么踏实。
当她再睁开时,第一眼看到的,还是火光,只不是微弱许多。
迷蒙之后,才发现是床头的蜡烛。
赵缭手撑着床想起来,才发现自己故意烫伤的地方整火辣辣得疼,牙后不禁吸了一口冷气。
这时,一只手撑住她的腰,将她扶起来的同时,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迎枕。
李谊起身时,挡住了烛光,赵缭的眼睛却亮了。
如愿以偿。
赵缭陷进软软的大迎枕里,盖着暄软还带着淡淡香气的被子,被窝干燥又温暖,床幔都是新换的月影纱。
床边还坐着岑恕。一切都和她预想的一模一样。
但她不能开心。
赵缭深处颤颤巍巍的手抓住岑恕的手腕,焦急道:“先生,我阿耶呢!”
李谊的心揪成一团,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捧住她的脸。
他想触摸她,不是为了安慰她,让她好受,而是让自己好受。
原来爱人者的感同身受,不是痛她所痛,而是落她身上一滴雨,江河顷刻扑我来。
李谊看着江荼的眼睛,心揪成一个扣,只有触摸到她的体温,才能稍作缓解。
“阿荼……”李谊艰难开口,在她眼睛红起来前,自己的眼睛先红了。“江叔他,不在了。”
要是平常,装作难过、掉两滴眼泪,对赵缭而言易于反掌。
可今日,赵缭心情实在好,又刚刚睡了一个饱饱的好觉,着实是难过不起来。
赵缭强压着嘴角和眼里的光,沉沉道:“他现在在哪……”
“已下葬了。”
江荼昏睡了两日多,李谊原不想自作主张将江茗下葬,让江荼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但是他的尸体实在惨烈,江荼见到定然心中难受。
赵缭心中暗暗道:真该死十次啊屠央,就这样的烂人,居然配岑先生送葬。
但面上,赵缭努力调动感官,还是眼底干干、挤不出一滴眼泪,便低低垂下头,将脸掩藏在乌发中,额头顺势抵在岑恕肩头。
李谊一动不敢动,只稍稍矮了肩膀,让江荼靠得舒服些。
半天,赵缭才颤着声道:“先生,我没有家了。”
说这话,原本是赵缭为留在岑恕家做的铺垫。可说出来时,她干涸的眼底,居然升起一阵潮热。
她想起的,是启祥宫高台上受刑时,父亲隔岸观火的冷漠。是国公府中,母亲紧闭的屋门。是哥哥的诘问,是姐姐的讥讽。
是啊,她没有家了,早就没有了。
“不会。”李谊脱口而出,“我知道江叔的离开对你而言,没人可以弥补。但我诚心希望,这里可以是你的家。”
江荼半天没说话,只是肩头在轻微地抖。
李谊一直悬空的手,这时终于轻轻落在江荼的背上,一下一下,缓慢且轻柔地拍着她。
在被环住的瞬间,在一次次克制但毫不保留触碰的瞬间,赵缭感觉全世界的善意和温和,和自己撞了个满怀。
赵缭的眼睛闭上眼的时候,眼角晶莹滚落,嘴角却偷偷扬起。
赵缭重新躺下后,李谊给她拉好被角,放下床幔,顺手笼好她的鞋,吹灭屋中灯,只留床头的烛台,端着放到远一点照不到眼睛的地方。
等屋门关上,赵缭立刻睁开眼睛,把双臂掏出被子,在被面上扑拉来扑拉去。
床铺和被子都是棉麻的质地,带着新浆洗过的僵硬,和经年累月沉淀后的柔软,隔着单衣触碰起来,带着粗粝的踏实感。
而上面渗透着的皂角味和晾晒的味道,充盈床榻内。
这味道太舒服,床铺也太舒服,刚刚睡了两天的赵缭,不一会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微亮。
赵缭下床,大大伸了个懒腰,把许多年来不曾好眠过的疲惫,全都一扫而空。
之后,赵缭就吸着软和的居室鞋,在屋内转悠起来。
这是岑家小院前院的厢房,紧挨着正堂。这样既没和李谊住进一个院子,穿过正堂又方便找他。
屋中的陈设并不多,都摆在最该它出现的位置上,简洁克制,又呈现出一种一眼能望到底的舒展。
就和岑恕这个人一样。
赵缭喜欢这个屋子,明明因为屋檐更低,院中绿植更多,实际这里比江家的采光更差。
但赵缭站在里面,就觉得敞亮干净,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时,她扭曲的灵魂也在缓缓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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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赵缭的目光落在隔扇门的隔窗中,一直落着的侧影上。
“先生,我醒了。”赵缭轻手轻脚走回床上坐下,才道。
“我方便进来吗?”李谊听江荼醒了,才敲了敲门。
“方便。”
李谊推门而入,怕冷风涌进来,立刻转身推紧门,手上端着冒热气的铜盆,怀里抱着一摞衣服,手上还提着一双鞋。
江荼的衣服都在大火中烧光了,这是她昏睡的两日李谊新买的。
李谊把铜盆和衣服远远放在桌上,鞋子放在椅子上,侧着身背对里间,道:“阿荼,柜子、抽屉里都是你的东西,你随便开拿。
还有很多我暂时没想到你需要的东西,你若想起来只管告诉我,我去置办。”
说完,李谊就转身出去了。
赵缭过来一看,衣服都是孝期的素服,但料子都好,也合身,显然是用心挑选过的。
在衣服上面,还有一只白色的绢花,挂着白色的珠链。
打开柜子,果然整整齐齐摆着各种生活用品,甚至还有些用来打发时间的画本。
等赵缭换好衣服出去,李谊还等在门边。
他倒不是觉得赵缭找不到饭堂,是她初到陌生之地,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比起摸索到饭堂,再纠结一会怎么进,怎么开口说话,这样可能会好一些。
“我不知道你在等我,你该催我一下的。”赵缭有点不好意思。
“不打紧的,又不着急。”李谊温声道,因为江荼在孝期,他便也不怎么笑了。
饭堂里,两碗清粥和几个清淡的小菜已经摆好了。
坐在桌边,赵缭有点拿不准,“丧父”之后的一般人,应该说点什么,干脆沉默着扮演悲伤。
李谊也没说话,直到吃完饭后,才问道:“阿荼,你今日还去茶楼吗?”
赵缭摇了摇头,“不去了……实在没有心思。”
“嗯嗯。”李谊点头,“乡亲们能理解的。”
赵缭想起什么,看了看日头,“你不去文坊吗,已经迟了吧。”
“嗯,不去,告了几日假。”
专门……为了陪我吗……
赵缭有点不确定。
“那这会,我们去看看江叔?”李谊询问道。
有什么好看的。赵缭心里想到屠央就恶心。
但还是柳眉蹙起,垂柳般点头时,眼中已有泪光。
李谊收拾碗筷的时候,赵缭就在院中等他。
满园的络石,已经褪去独属于春夏的绿色,呈现出红褐色。
虽不如青叶白花动人,但别有一番历经秋色的美,灿烂的,叹息的。
赵缭想起来,她初来辋川时,一眼看中的就是这个院子,喜欢这满园似茉莉一般的花。
可房子主人是个花痴,去世前的愿望,是宁可不卖,也要留给爱花之人。
虽然不知道老管家眼光怎么这么毒,一眼看出赵缭不是爱花之人,但把这院子交给岑恕,也让赵缭心服。
确实,这满院子的花在岑恕手中,开得更好了。
现在,岑恕像照顾花一样,照顾着她。
而她,还是住进了这个小院。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