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仿佛泛滥的洪水，漫涨过狭隘的走廊，甚至连观众声都冲刷了。
喻昭苏听见妹妹挂了手机，经理枪林弹雨般的劝解取而代之。
她一时失神，听觉器官尖鸣着，对周遭任何动静来者皆拒。
也许顾及中场时间比流一捧沙还短，没两分钟，候机室的门猛然一掀，经理阴沉着脸指划：
EIN!”
而拎了外设包的4115面色不虞，一副亟欲破门而出的架势，只是被教练拉住了。
见候机室剑拔弩张的氛围，喻昭苏没动。
中野收拾了插科打诨，安静地在上单身侧驻足；倒是平日话语权最低的LuffyX，怯怯探出缕头发打听状况。
“4115你说！”
经理大为光火，阮文竹翻译的声音也随之上扬，“你告诉她们，你要放弃决赛！现在就走！下一把游戏不需要开了！”
一群人当场石化了。
“什么？！”
既然已经开了口，LuffyX硬着头皮嗫嚅：“是、是医院……”
面对因无措而一脸空白的队友们，4115卡顿片刻，外设包从手里滑落在地。
“咚。”
一声沉闷的应答。
喻昭苏垂下眼，望见脚边一片保温袋残骸翻了个面。
从过年时……她暗暗担心许久的事儿，终归还是到临了。
有别于概率飘忽的抢救，眼下，是真切的生离死别，像刀子划在身上，和电子竞技的轻灵和热血简直风牛马不相及。
“所以，接下去怎么办？”喻昭苏瞧了眼时间，敲碎僵持，“弄替补？还是有别的解决办法？”
休息时间差不多过半了，她们却戳在候机室门口，说的话没一句是游戏。
在MSI名额争夺战、“DTG——全村的希望”等多层BUFF的加持下，本届春决的关注度激增，于是，现场安排的工作人员比之常规赛，多且活跃。
DTG这阵仗一拉，路过时想不注意都难，不多时，官方便派了人探情况。
工作人员脚步急切，压着喻昭苏说话的节奏回荡。
经理长叹一声，示意阮文竹去应付官方，然后搓了搓眼睛。
“一，随时走，我们不再拦你。由此造成的战队和官方的损失，你自己承担，DTG会严格按照合同追责。”
喻昭苏将手机贴紧耳廓，翻译器复制了经理暴风雨后的安宁，机械地念着。
“二，我叫人去接替补，估计一把游戏时间能到，你第三把结束再走——战队为你兜底了这么些年，你不能在战队最需要的时候，弃所有人于不顾啊。”
之前谈论替补时，经理跟她许诺，战队将为选手荡平一切险阻。
他信誓旦旦，喻昭苏以为他处理纠葛，会像拉赞助一样三下五除二，结果是拆屋效应拌感情牌。
紧接着，他又一指划选手们。
“你们进，有别的办法都畅所欲言——教练放手，让他选！”
教练装聋作哑，不仅没照做，还扣着4115肩膀把他拖去椅子上。
喻昭苏目光流转，而后大步走到辅助身前站定。
风暴中心的4115脑袋埋在胳膊里，任由周围狂风大作，他凝滞而死寂。
她攥了攥手机，仿佛握上一只温热的手。
*
“我之所以能以‘Esperanto’的ID站上职业赛场，是遇见了一位教练。她教我LOL、争取考核资格……把我推上了一队首发的位置。”
4115露出一只眼，不明所以地瞧她，打发了官方赶回来翻译的阮文竹也瞄着她。
那年夏天之后，喻昭苏即没将“Leaf教练”当标点符号使了。斗转星移，现在哪怕只念叨一些模糊的大概，她也生涩了。
“咳！我得了许多照顾，就想着得拿个冠军报答她，所以铆足劲打每场比赛。但是太过心急，春季赛季后赛一轮游。”
辅助会错了意：“外卡春冠和LPL可比性不强，没法弥补你一轮游的遗憾。”
“唔确实。”喻昭苏随口一应，继续平铺直叙，“春季赛泡汤了，我难过了好一阵，她见天安慰我，说夏冠也一样，没什么区别，她可以再等三五月的。”
喻昭苏勉强一笑，眼里飘着强光照不穿浓雾。
“然后，在夏季赛揭幕战的跟前，她出去接人遇见了歹徒，被一柄西瓜刀……捅死了。”
4115愣了愣：“你……”
“因为时间紧，”她不愿意交流当时的心情，飞快扫了眼不远处的中下野，“Dream来不及找教练，揭幕战输得抬不起头，一连数场都没缓过劲，连败俯冲垫底。”
“那最后，你赢到夏冠了么？”
“没有——开局不利，我们是擦边进的季后赛，连碰两轮强敌淘汰了——我没能满足她的心愿，”喻昭苏朝他的手机努努嘴，“你家人或者妹妹弟弟，对春决有什么期望吗？”
“是，我家人让我抱着奖杯回去，他们例行炫耀一圈。”慌乱消散，4115缓缓回神，“光卖嘴，每次扛奖杯巡游，都我的活。”
“那今年……”
4115叹出了哭腔，尽头是一声极轻的“嗯”。
阮文竹和教练一左一右裹挟着他，沿上单给出的话头继续劝解。
喻昭苏稍一欠身，快步离开候机室。
她倚着墙，掐着时间放空了一分钟，其后掏出手机翻找上一把的视频。
还没找到她标记的点，阮文竹蹑手蹑脚推门。
“执行经理的第二种方案啊，”副经理和她肩挨肩，故作轻松，“方才为了劝41，你才那样说的吗？”
一片忙碌中，喻昭苏提不起劲出声，挺着没置可否。
去舞台的路上，她才一拉阮文竹，落后大部队一截。
“方才的‘教练’——”
“知道，”副经理拍拍胸脯，“我不会说，也交待了教练和41保密。”
“工作太到位了，”喻昭苏从口袋摸出口香糖的边边，“本打算贿赂你的，看来是不需要了。”
阮文竹挽她胳膊，自助拿取：“需要，谢谢昭苏。”
话音将落，前面的4115忽地转头。
“到了。”
“嗯，”喻昭苏侧耳，“听见跺脚了。”
VSG选手知道出事了，但不清楚具体的，宽慰也找不着适宜的姿势，只得趁临上场拦了把对手。
“FIGHTING！”
“掏新战术啊，上一把没劲得很。”
“赛场见！”
经理挥手赶VSG队服，又揽着她们朝前推。
“上台，只论游戏，别的放到赛后解决。”他意有所指地瞥向4115，“春决一年一度，错失了只能遗憾。”
七嘴八舌的“知道”里，中野接过了辅助加油助威的职责，手一伸一叠：
“DTG——”
喻昭苏扯上外套拉链，也递出胳膊。
Leaf教练、未实现的冠军、妹妹……
纷乱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了一遍，最终化作灼灼的目光，聚在走样的手指上。
“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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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HTING！”
*
因着指挥掉线，喻昭苏领了话语权，三语轮换着发号施令。
她惊觉，危在旦夕的团战时刻，有些话径自拧成外语朝外蹦，小弟们也能听懂七七八八，她脑子还得缓十多秒才悠悠追赶上。
不错。
趁屏幕灰着，她苦中作乐片刻。
赶明儿能报口语考试了！
神秘数字选手收了“布隆站在后面[注]”的神通，玩得中规中矩，平稳地跟着Esperanto拆除了VSG的水晶。
语音里没炸响此起彼伏的“嗷呜”，只有喻昭苏的总结陈词：
“赛点了。”
可谁都不敢咋呼“保持手感”、“一小时捧杯计划启动”之类的话。
替补是青训的小孩，瘦小干瘪，夹在膨胀的经理和教练之间，活似一片煎皱缩的培根。
4115把他叫去角落，传授了一些东西才一走了之。
喻昭苏戳戳阮·前青训领队·文竹。
“你认识吗？”
“嗯，打线型辅助，优点是听话，缺点是心态不稳。”
望着小替补大气不敢出的可怜样儿，喻昭苏拎了块没拆的暖贴上前。
“捂一捂，不然手僵。”
他手缩在袖子里，冰凉的指尖一捉，暖贴也钻袖子里过冬了。
她又试图搭话，小辅助却仿佛站在沸腾的油锅边，要么躲闪，要么支支吾吾答不清。即使面对性子软的LuffyX，他也胆怯畏缩着。
“哎。”
喻昭苏一眼望穿教练的笔记本，锁定战术。
四打五，启动。
【DTG人员替换公告】
辅助DTG4115退出春季赛决赛，实力不俗的DTG青训辅助加入。
之后的比赛会取出最佳表现，盼望您的应援。
谢谢。
“WHAT？开一把坑一把挂一把然后跑啦？不解释不滑跪？”
“滚了正好，小屏里只有超能力动嘴，建议她现在入籍，能凑一套名姓：Esperanto·1V9。”
“噗，青训怎么更招笑，滑板鞋什么意思？这里是外卡，不是LCK！Repeat，NOTLCK！”
“Dear小青训，付精神损失费吧，给观众，给队友，给dtg，给vsg。”
经理说，小辅助收到通知时，站在训练室中央挨训，教练把他骂得脖颈都要折了。
偏偏那时，春决山一般隆然砸下。
喻昭苏当他是提线木偶，却没注意到线绷得极紧。
她轻轻一牵，线“啪”一声断掉了，狠狠抽向DTG各位置。
VSG以弱弱扎堆的下路为突破口，锋利地砍出豁口。
中上野拆东墙补西墙，结果下路没救成，别的路也苟延残喘了。
“……恭喜VSG，紧追一局扳平比分。”
“Esper复活了！能顶住这一波进攻——啊，水晶爆了！VSG拒绝你赢一局我赢一局，获得了春季赛冠军！”
“恭喜VSG，夺得了第一张MSI门票，恭喜——！”
喻昭苏先听见了一声陌生的哽咽，然后才是瀑布般滚滚翻涌的疾呼。
和冬决时旗鼓相当。
不，比那时弱，DTG方一小撮观众失望离席了。
不过，工作人员围着观众席挥大旗，猎猎作响，应该是比那时强。
焰火炽烈，映得金雨似泼火，顷刻间燃了战得不可开交的万千思绪。
算了，她也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