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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娶你: 犹为离人照落花

作者:天沧既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灵晔的鹄白衣袂扫过了凌霄院爬满枫藤的砖缝。


    言朝兮已捣完药,索性解下了襻膊,转身对上那道专注的目光:“江六郎若要来拜谒我外祖母,应当先着人递了拜帖,若是来找表哥出游,那这是凌霄院,不是沧澜院……”


    她已经与江灵晔退婚,便不好再直呼其名。


    南芮的礼数规矩里,倘若不是那么亲近,只要按族中同辈齿序称呼即可。


    言朝兮很早就见过那封聘帖:江灵晔,族中排六。


    像君都宋家鲁国公府即便与雍州宋家分家,但宋嘉澍仍会被打上宋二郎的烙印。


    便是栀宁,若是与宋家不熟的女郎要来趋奉,也得打头来一句“宋十一娘近来如何”。


    言朝兮这般称呼,已经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之举了。


    “朝朝儿,我就是来找你。”


    听见那句“江六郎”,江灵晔心中一刺。


    他屈膝坐在墙檐,膝头搁着竹篾食盒,羡春楼刚出炉的莲蓉月饼还带着余温。


    庭院里草药香气沉沉,言朝兮的蜜合色襦裙沾着几点碎末,她欲要捻去,顺带留给自己思忖的功夫,却不知不觉抬头时,撞进少郎含笑的水杏眼。


    “我明日夕昏便要回君都了,”江灵晔晃了晃手中食盒,打开盖子,“这可是你最喜欢的。”


    昨夜驿站,江家已遣了老仆来雍州,家书仅言:“为娘气滞难眠,吾儿灵晔,速速归家。”


    江灵晔哪里不知道这又是那色厉内荏的阿母口中托词。


    他不是大夫,却做了十七年的儿子兼大夫。


    他细细询问老仆退婚一事未果,随即严加逼诱。


    果然,江家虽不至于在言叔父入狱时落井下石,但到底敌不过君都流言。


    “大夫人是忧于少君前程,万万不可葬送于那舞姬之女身上,是而先斩后奏,遣人去雍州与主事的宋老太君解契,后许家主也应了此事……少君,您还年轻,家主和夫人都是为了您好。”


    “这是我与言家妹妹的婚盟!也是我跪下向言叔父承诺此生不负朝朝儿,你们如此做,将我蒙在鼓里,不就是将我当成笑柄么!言叔父擢升时,我阿父与之推杯送盏,言家一朝没落,就又墙倒众人推吗!”


    到底少郎意气,他孤身冲到街上,却举目无亲。


    江灵晔所幸去了宋家,偷听到几个小婢女私语。


    “少君又与言姑娘跪祠堂了,这是第几回了?”


    “让我数数……诶,已经是第十一回啦。”


    “唉,大夫人肯定是不会让少君吃苦头,我们还是给言姑娘留些饭食好了。”


    “就是呢。”


    ……


    江灵晔了然,他心如鹿撞,怀揣着莲蓉糕点溜到祠堂却看到花窗中那副景象时,心跳顺即停止了。


    他挂念的姑娘半点不见寂寞忧苦,却盘腿坐在地上,侧脸看起来言笑晏晏,正与身侧光华灿举的少郎共食一只油亮甜香的八宝鸭。


    江灵晔知道言朝兮自幼是多么防备他人的姑娘,面上一套,嘴里又一套。


    比如他们定下婚约后,他亲手摘下的一兜子丹若,她只小心翼翼拿了一个,后来他问言朝兮丹若果品尝如何,她却疏然回应“如饮甜浆”。


    其实那丹若只是中看不中吃,其她拿走丹若的贵女也都苦着脸埋怨他。


    那一树的丹若,都酸得掉牙。


    那少郎想是看见了夜幕花窗外的江灵晔,还从容地掏出帕子,轻轻拂拭掉面前姑娘沾了甜酱的唇角,随之朝他有意无意一笑。


    江灵晔:挑衅,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怀中的糕点已经凉了。


    更夫的铜锣声太聒噪,月洞门后,他看着抱着一盆昙花发呆的姑娘,终是不忍惊扰,回了驿站。


    这厢,言朝兮果然拒绝了他的“讨好”,不失礼数说道:“多谢江郎君,我喜新厌旧的很,如今已经不喜欢吃莲蓉月饼了,但是嘉澍表哥来之不拒,不如你去沧澜院寻他佐茶再叙。”


    “我知道明日族学休沐,嘉澍得安生念书备考,伯莲又被关了禁闭,”江灵晔敛下失落的双眸,仿照沈二的眼神看向面前的素衣姑娘,“朝朝儿,你可否做东,与我在凤玱城走一走,介绍一番风景人物么?”


    言朝兮沉默两息,忽则抬首一笑,眸如秋水:“理当如此,那江郎君明日未时,来翠微琉璃塔前会面罢。”


    她应得太痛快,反而让江灵晔心中顿生几丝疑窦。


    但很快,那几分疑窦就被惊喜压了过去。


    *


    隔日。


    翠微琉璃塔下,穿了一袭精致月白锦袍的江灵晔负手立于塔前。


    少郎束发的镶玉发带随风飞旋,惹得路过的女郎频频回首。


    江灵晔抬头望着琉璃塔尖,心想今日天光放晴,但也不至于太热。


    他可以请言朝兮去茶楼听书,去妆楼试簪,或者登上绮罗江的画舫看纸鸢。


    他很自信,一切都会是正正好好的。


    没成想塔前影壁外忽传来纷乱脚步声,宋栀宁鹅黄裙角率先转过影壁:“可恶的江六郎!你请朝朝儿游凤玱竟然不找我们!”


    江灵晔那些心中的幻想戛然而止,五双眼睛齐齐望向塔前的他。


    顿时让装扮簇新的他束手无措起来,他看向走在最后头幽幽一笑的言朝兮。


    “比我更熟悉凤玱的,当然是栀宁和嘉澍表哥。”


    “灵晔你摆什么脸子,我可是好不容易和祖母告假,来送你回君都。”


    “就是,我也是……好不容易爬墙逃出来,要被我爹知道不得把棍子打断,看我多讲义气。”


    ……


    江灵晔心想,他一点也不要薛伯莲和宋嘉澍在这个时候讲义气。


    更为荒谬的是着胭脂雪色对襟襦裙的姑娘身侧还站着一位穿了苍筤色绣竹纹锦袍的郎君。


    虽然女郎尚未及笄,只及郎君肩头,但二人浑身笼罩着谁也插不进去的氛围。


    登对至极。


    沈昙长身玉立,察觉到江灵晔直直的目光后,轻轻抬起眼皮,朝他“友好”一笑。


    江灵晔:我好恨。


    “灵晔,你这是高兴呆了罢。也是,那么多年朋友都来送,谁不高兴,”宋嘉澍勾住江灵晔的脖颈,大咧咧道,“你运气好,还是见过夜时的月华楼,可惜它马上就被沈半城改成琉璃妆楼了,这也无碍,凤玱是雍州最热闹的城了,今日我请你好好逛逛!”


    江灵晔像具木偶被薛伯莲与宋嘉澍拥簇着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他瞪着乌泱泱一群人,好一会才匡走前头两个没眼力见的,欲找身后的姑娘说话,宋栀宁却突然拉住言朝兮的手腕往旁边的胭脂铺钻:“朝朝儿,听说凤玱进了东岚的口脂,我们去瞧瞧!”


    江灵晔在门口看着铺中的姑娘试好了口脂,正要趁言朝兮提裙出来搭话,没想到后头的人群闹哄哄起来。


    “‘三贯米酒’每日只售一百壶,我先付的银两自然先是我的。”


    “宋嘉霖,你这是强词夺理!分明是你晃身插在我们前头。”


    后方,宋嘉澍与薛伯莲赤红着脸与一位戴着帷帽的郎君争辩不已。


    宋嘉澍一气之下直呼对方名讳道:“再说你一个郎君,青天白日遮遮掩掩给谁看?还是你君都宋氏如此高贵,圣颜不方便与百姓看。”


    呵,真当他听不出这是那位“君都大才子”的声音。


    宋嘉澍此话一出,围绕的人群也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宋嘉澍!你这个年年在族学,吊驴尾的人,有什么资格讲我。”戴着帷帽的宋嘉霖被戳破身份,亦有些怫然。


    “哟,我不够资格,”宋嘉澍回头一看,将看戏的江灵晔推了出来,“那江六郎,够有资格了罢。”


    若不是江灵晔与他们出去“游学”一载,又不屑于去琼渊学府,哪里轮得到宋嘉霖年年打着“学魁”旗号在雍州仗势欺他。


    江灵晔,才是君都第一才子。


    他宋嘉霖,懂个包子。


    “诸位小郎君,一壶酒罢了,两方匀一匀就是了。”当垆卖酒的荀娘子只觉好笑,欲在二人之间说和。


    “雍州到底是个穷乡僻壤,连一壶酒都不够卖,还要与人匀,罢了,我不要就是了,”宋嘉霖虽戴着帷帽,却嗤笑一声,“嘉澍,什么‘三贯米酒’,想想不过如此,我让给你就是了。”


    这下子宋嘉澍拳头也硬得“咯吱”响。


    江灵晔见状欲出手想帮,却见言朝兮掩着买来的绢扇与身旁的沈昙私语两句,沈昙便没了身影。


    他稍稍松了口气,欲开口时,见挥袖上马车的宋嘉霖被一个孩童“无意”踩了袍子一脚,宋嘉霖又戴着帷帽看不清,便摔了个瓷实的跟头。


    “这戴帷帽的小郎君,原来是长了面疮,羞于见人呢!”


    围观的老少本就对他口中“穷乡僻壤”不满,见宋嘉霖失了帷帽,好一阵嬉闹取笑。


    “真是的,大哥,你早说如此我定然是要让给你,倒难为你亲自来买酒。”宋嘉澍见状,也落井下石起来。


    “你……你们。”宋嘉霖长指一点围观笑闹的百姓,羞愤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马车帏帘中伸出半只绣蔷蘼蝴蝶绢扇,点了点宋嘉霖的束发,一位女郎清音从马车中传出。


    “好了,哥哥,你还嫌不够丢脸吗?”


    “嘉澍哥哥勿怪,我大哥只是想尽孝亲自为祖母打一壶米酒,不成想闹了笑话,”这女郎音色年轻,缓缓道来却令众人心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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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买下明日所有的米酒,诸位照例在荀娘子这依次领酒,可好?”


    围观众人听罢,喜色染面。


    只因这‘三贯米酒’确实好喝,但每一壶九两银,属实是让钱袋受委屈。


    荀娘子眉间染笑,正对马车道:“女郎,我们酒垆的规矩,这一日一百壶,是不得卖与同一人的。”


    “既如此……我让一百位不同的人来买,再赠予诸位就是了,”那车中人也弯了身段,有几分央求,“规矩到底是死的,我按一壶十两算,还望姊姊,让我替哥哥配个不是。”


    荀娘子终是为银钱折腰,皮笑肉不笑着应了。


    人群也激动不已,纷纷约定要明日早些来抢这米酒。


    宋嘉澍提着壶米酒嘴角抽抽,向一旁的宋栀宁与言朝兮诽道:“瞧瞧,天底下最好的人都让宋九娘做了。”


    宋栀宁也唉声叹气道:“这什么‘一百位不同的人’,下人跑个腿还捞不着好呐。”


    他们到底是容易忘却心事的年轻人,去游画舫,躺在云梦洲上数数天边的纸鸢,心情便大好了。


    待暮色染红青石板时,众人挤在渡口的柳亭一一与他道别。


    “灵晔,你一定要在秋闱吊打宋嘉霖那厮,”宋嘉澍递上那壶‘三贯米酒’,狠狠说道,“我就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样。”


    江灵晔咽下了那句话,其实嘉澍,你未尝屈居我之下。


    “灵晔,你在君都也要勤于练武,下次我再找你比试一番。”


    江灵晔看了看薛伯莲两臂鼓鼓囊囊的腱子肉,微微顿首。


    “那我祝你江六郎在君都,每顿都吃得香。”宋栀宁抓耳挠腮,总算想到一句好话,展颜笑道。


    到沈二哥了,江灵晔脸色便没有对前三位那般好看起来。


    沈昙怎不知他年少心事,他轻笑时如春风拂波。


    “我便祝江郎君,”他贴近江灵晔的耳畔,是除了二人外谁也听不清的话,“抱得美人归罢。”


    常明总笑沈昙浪费天赋,算这些无聊的事。


    沈昙并不觉得,其实只要涉及言朝兮,就有趣无比。


    而且,能让自己感到心情愉悦的事,怎么会无聊呢。


    江灵晔的姻缘线。


    已经与言朝兮的人生断得干干净净了。


    “沈二哥,说了什么神秘的话?”言朝兮好奇不已。


    江灵晔满脸震惊地看向沈昙,微微严肃对着其余四人道:“我想与朝朝儿,单独说两句。”


    宋栀宁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却被宋嘉澍拉出亭子,便连沈昙也神神道道负手离开了二人。


    暮色染红柳亭飞檐时,江灵晔忽然解下腰间玉珏放在石桌上,拉过言朝兮的掌心放在上面:“朝朝儿,四年后你及笄,我还是会……娶你。”


    这句话,真是废了他浑身所有的力气。


    那张玉面也顺即染上蔚蔚云霞。


    青碧江水涟漪,映出姑娘犹带稚嫩圆润的双颊。


    “江六郎,我……”


    “朝朝儿!你不必现在就回绝我,”江灵晔微敛双眸,袖中十指掐得生疼,“我已想清了,也一定会替你过了我阿父阿母那关。”


    听罢,言朝兮蓦地捂扇轻笑出声。


    让江灵晔听来,好像在笑他少郎莽撞,又好像在笑他破碎满地的自尊心。


    “江郎君,你好似想差了。这份情谊承诺,我权当从未听过……你尚未及冠,我亦并未及笄,还远远达不到心智成熟的时候,你如今要娶我的承诺,不过是纠于对我阿爹的责任。”


    “何况,我欢喜的郎君,莫说他阿爹阿娘,便是手足弟妹,若谈不上天然欢喜迎我入门的准备,”言朝兮望着一池春江,眉目坚毅,“他便是九重天的神仙,我也是不入他家门半步的。”


    “江灵晔,我得提醒你,往后遇见我这般的姑娘,就不要再说后一句,”言朝兮看向他的目光认真得可怖,“婚盟嫁娶,外人来看,是两个家族的情分,关起门来便该是两个人的事。”


    江灵晔被一盆又一盆冰水浇了个遍,致使自己问出那句憋了很久的话。


    “你的心里已经有沈二哥了对罢,所以才容不下我。”


    言朝兮手中绢扇轻轻抵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头疼,偏游玩一个下午,五脏府也开始闹饥荒。


    “眼下我的心中,只有……‘吃’这件事。”她开口道。


    “朝朝儿,我是认真的。”


    “江郎君,我也是认真的,人生不只有儿女情长,我与嘉澍表哥他们对你的祝愿一致,你还未入仕,好好看书,吃饭,习武,那就很好了。”


    碎金余晖洒落在姑娘胭脂雪色的裙摆。


    江灵晔垂眸不语,他感觉袖中的海棠簪,应当永远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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