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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宴毁: 你方唱罢我登场

作者:天沧既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半城是雍州首富,但大小商会从未见过他的真容。


    有人说见过沈半城,是个十指戴满翡翠玛瑙的干瘦六十老倌,也有人说是个黄发三寸丁小儿。


    众说纷纭,却无人敲棺定论。


    云嵘山庄,镜湖西南金宵阁。


    烛火摇曳,劲瘦的人影映照在阁中十二扇螺钿屏风上,沈昙正端坐窗前,月色下他指尖摩挲着那卷茅屋野狸图上幼狸圆溜溜的眼睛。


    屏风外的擎风一身窄袖青雘色行武装束,衣摆如潦潦云雾,却戴着块栩栩如生的白虎面具,挥臂拦住了谢存翀的去路。


    谢存翀将一卷泛黄文书递给擎风,他垂首瞧了眼雀蓝织金地毯上镶嵌的点点翡翠,见屏中的人影随手翻阅着文书,便斟酌开口。


    “卸任的柳知州在当年火烧崇山的奏章里,并未提过山脉下的绿松石,”谢存翀挺直了脊背,想到那位云麟苑的贵客,他更加自信了,“若让国君知晓沈公子私采矿脉……”


    “我谢家所求不多,公子三旬后开张的琉璃妆楼只需让我谢家匠人一亩三分地即可,至于工费……”谢存翀昂然出声,“我谢家与公子,五五分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谢存翀自父亲那辈就从稽州分家,迁居凤玱多年,与占据绸业工织的宋家分庭抗礼,只欠这股东风。


    “公子若是不满,大可三七分成,”他见那沈半城迟迟不回复,不知为何腰背溢汗,谢存翀擦了擦额角汗渍,又狠下心道,“国君密令太子西巡,公子不妨猜猜殿下此刻身居何处?”


    虽是狐假虎威,谢存翀此话却饱含威胁之意,但屏风内却传来一道青溪拍石的灵动轻笑声。


    “借沈楼的名头寄售代销,若是你谢家出了差错,外人只认沈楼砸了招牌。”


    “谢大人打的算盘声,我要是在那镜湖水榭都能听见了。”


    沈昙笑着遥遥卷着文书指了指水榭中蹦哒着跳上台阶的小姑娘。


    当然,那台阶上着月白襦裙的姑娘只有他才看得见。


    “公子这是要拒我谢家了?”谢存翀怒上心头。


    他废了何等的心力与银钱,差人查到文书的蛛丝马迹,如今却还是棋差一招。


    谢存翀不甘心。


    “谢大人究竟不是本家入仕子弟,料不得国库大半,皆是雍州税银,”沈昙负手站立起来,眉间有些异动,“柳鸣潮解决了陛下燃眉之急,前日已擢升为户部尚书,兼任……太子少傅。”


    谢存翀如遭雷击,一霎间想通其中关窍,顺即思绪飞快变转。


    屏风内,沈昙骨指纤长,烛火点在泛黄的文书一角,登时灰烟腾起。


    他仔细瞭望着水榭景象,眉头紧锁,便是烛火燎烫到他的指尖也未发觉。


    水榭外廊,言朝兮以袖蒙面狂奔,素纱灯歪倒在地,她的绣鞋踏碎月光,发间海棠珠花跃动着。


    沈昙回头环顾阁中墙上装饰的金弓,他大步迈去取下,金弓如满月,随着他双臂肌肉绷劲,微微用力间,金色箭矢划破夜色,射中了那片染血琉璃碎片,黯淡齑粉散落在玉阶上。


    谢存翀仍然垂首沉浸在惶惶不安的情绪中,并未注意到屏风内沈半城的举动。


    他反复拷问自己,方才是在威胁这谈判从不输的沈半城吗,还企图与他瓜分生意。


    他不会在雍州谢氏复兴前自己被大卸八块罢。


    谢存翀埋首欲哭无泪前,却听见那道清音:“你三我七,谢大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宛如天降。


    谢存翀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反复强调自己“不反悔”。


    谢存翀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想到漪云小筑的谢弗樨想必已有所进展。


    他松了口气。


    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


    言朝兮,一夜无眠。


    紫芙满目焦灼,为她眼圈乌青遮上了厚厚的珍珠粉,忧虑不已:“姑娘昨夜跑回小筑便发汗,想是认床,今日可等不得宋家的马车来山庄了,该告知谢姑娘早早回府才好。”


    言朝兮也想打道回府,但她心中还是牵挂着那副野狸图,闭上眼睛又是玄衣少郎袖口鲜血。


    他们二人面容简直相似难辨,又因这身份使然,在南芮国,权贵杖责打杀下人,有如过江之卿。


    言朝兮闷闷想了一夜,她哪插得上话。


    造孽啊。


    倒也算是幸运,侥幸被那金箭救了一命,再加上她过目不忘,这番游廊飞奔时又找到好几处的琉璃飞禽。


    毕竟是幼少郎君与女郎,那些个琉璃藏宝处显而易见,有在回廊转角也有在花盆玉树琼枝下,到晌午时,她已找到了三十二只琉璃兽禽。


    但谢弗樨所说的明珠却还是无人找到。


    有少郎还接二连三爬上了屋顶,去寻传说中的南海明珠。


    少郎们大张旗鼓,女郎们也捋袖探水,上天入海,终究是让言朝兮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不好了,大姑娘,镜湖……镜湖出事了。”一个小厮跌跌撞撞闯入飞花阁,对不咸不淡的谢弗樨禀报道。


    “没轻没重的,又不是诸位姊姊将镜湖抽干了水。”谢弗樨烟眉微蹙,搁下手中花茶斥责道。


    “就是该抽干了,”小厮白着脸上前耳语,“是……是太……贵人他出事了。”


    小厮将被浸泡了一夜面容肿胀发白的霜练色锦袍少郎拖上岸时,闻讯而来的谢存翀差点吓软了腿,他捋须的手指狂颤。


    从义庄匆匆赶来的仵作简易查探了番死尸,也不顾远处周遭被拦下的一群少郎与姑娘们,他恭敬回禀道:“谢大人,草民术业有限,只能察出此人浸水前有醉酒之况,且左胸与颈部遭到划伤,没有挣扎痕迹,伤口并不平整,想是……瓷器之物所致再被重物捆缚抛至湖中。”


    谢存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已经想好自己的骨灰该埋在哪块地了。


    谢存翀觉得自己老了不打紧,但谢琚和弗樨后半辈子可怎么过,他怎么对得起亡妻与族人。


    他夜里大喜,昼时大悲,恰恰漏过了人群中的哗然。


    “咦,是昨日那位射箭夺魁的小郎君。”


    “你们有没有觉得小郎君与那死尸有几分相像?”


    “噫!我胆小得很莫吓我了,下次弗樨姊姊再盛情相邀,我也不来这云嵘山庄了!”


    ……


    谢存翀双袖垂地,呆呆看着昂首阔步朝他走来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身形瘦劲,身着月白华锦,锦袍上银线暗纹是麒麟含珠,游蛟金冠束了半边长发,面容雍丽,剑眉傲然,峻峭玉山似的鼻梁,偏眼睑轻薄,丹凤眼凉薄至极,偏下的丹唇不怒自威。


    “谢存翀,你对着吾身边的侍墨小厮哭丧着脸做甚?”他负手玉立,一脚踏在死尸肿胀的额间,冷眸微敛,倨傲说道。


    “我……我,”谢存翀下意识身体微躬,双手于胸前抱拳,“殿……我以为那是您。”


    “啧,一个以下犯上穿着吾衣裳的奴才,凭什么……在大庭广众下吸引诸位的目光。”他狠狠碾了碾脚下之人。


    那个少郎嗓音冰冷得像从阴间爬出来的恶鬼,冻得人群中读唇语的言朝兮一哆嗦。


    这话实在是话里有话,但谢存翀却眸光发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顺杆子爬连连道“对”与“是极”。


    他本以为一只脚迈进了阎王殿,没想到还能被拉回来,真是三生有幸。


    谢存翀眼下恨不得把这个传言中倨傲谝急的太子供起来。


    言朝兮看到离她一臂之距的谢弗樨手背颤颤,连带着绢帕也落在地上。


    她捡起香帕,恰瞥见那躺在地上的死尸鹤冠珠翠中拱立着一只硕大的明珠,明珠经过一夜浸泡却还泛着柔和的光。


    言朝兮站在谢弗樨身侧,递过帕子,愣愣说道:“弗樨姊姊,明珠……也不一定就藏在檐角廊下等死物上面,对罢?”


    谢弗樨突然握住欲上前相辩的言朝兮。


    她的手劲渐渐加大,握得言朝兮也紧张些许。


    “朝朝儿,你还小,”言朝兮的视角下,她看见谢弗樨侧脸如画,魁紫步摇在风中轻晃,她朱唇上是方才围观半晌的咬痕,“不要掺和进去。”


    “那就是……”言朝兮继承了言荞一脉的清直,她急道。


    “就是一个侍墨小厮!”谢弗樨打断她的话,眸光渐冷。


    “朝朝儿,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好,”谢弗樨摸了摸她的双螺髻,微微蹲下身子直视她的眼睛,“仲桃说宋家的言朝兮最聪慧不过,昨日加今日,应该猜得出我阿爹的心头宝是什么罢?”


    言朝兮僵直的身子被谢弗樨推动了。


    谢存翀,谢存翀的心头宝。


    他是雍州谢氏族长,不入仕只行商。


    说他爱财,他袖子被烫了个洞,两日连穿洗得褪色的长衫。


    说他爱色,听说他为亡妻守身十八载不纳妾不续娶。


    说他爱权罢,他也只是俯身卖笑,不向权贵下跪称臣。


    昨日见他一直抚触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今日却见他踌躇面对死尸时,扣红了拇指。


    言朝兮跑向了山庄最后一处未涉足的楼宇——浣纱堂,凤玱关于谢存翀最不为人知的传闻便是,他不管到哪都会给亡妻建一座家祠,享尽香火。


    她在堂前那幅温柔的谢夫人画像后找到了明珠。


    言朝兮回头一看。


    果然,谢夫人的裙角已被摩挲到宣纸刮落一层。


    一个男人,真的会……数十年如一日的爱自己的妻子吗?


    言朝兮还是晚了一步,谢弗樨遗憾对她道那副野狸图已被也来春日赴宴的沈半城买走了。


    “没办法,朝朝儿,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言朝兮只得在两样彩头中选了东岚开阳船队的原绘星象图,另一个得了巨蛋的郎君欢喜连连,对她道了好几声谢。


    其他儿郎与女郎们有些不虞,问谢弗樨最后一颗明珠究竟在何处。


    他们皆是累世豪族的继承人,未出生时便有千万财宝,却从未对这明珠琉璃抓心挠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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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谢弗樨领着他们走到高高的金宵阁,以玉扇点了点夕阳,轻笑道:“这不就是了?”


    那夕阳又圆又大,真是好一颗明珠。


    众人调笑闹她:“弗樨姊姊,真是耍赖!”


    而言朝兮却面容不露毫色,只因脊背发凉,瞥到那一股毒蛇般的目光。


    她连忙寻借口向谢弗樨借了马车,先行带着紫芙匆匆回府。


    “朝朝儿,切莫心急,如有难处,就等一等后头的沈半城罢,”谢弗樨意味深长说着,捋过言朝兮额角故意散下的碎发,“到底与你宋家比邻,也好同路。”


    言朝兮抱着星象图顿了顿首。


    那夕阳并不是个春日好雨的开头,反而言朝兮才行路过了两柱香,天公发怒,骤雨倾盆。


    疯马拽断了缰绳,马车陷入泥沼竟也不是坏事了,不然她们非落入山崖不可。


    谢家的车夫老石被力道甩落在泥中,他心知这马车被做了手脚,误了权贵小姐,从污泥中爬起来顿时手足无措。


    言朝兮也顾不得指责,她递给老石几把车中备好的油纸伞,让他坐在前头车篷下暂且抵挡风雨。


    泥雨愈大,谢府必会着人来探路。


    言朝兮心中惴惴,脑海中想起那个谢存翀称之为殿下的少郎,而缰绳她方才探头一顾,并非无缘无故断裂,而是有利器割裂之状。


    她冒出了个后背发凉的想法。


    那人,已经十分确定那晚水榭来人就是她了。


    豆落银盆般狂雨中,言朝兮隐约听见后头骏马拍泥的声响,她心脏登时被紧紧蹂躏一团,掀开帏帘一瞧,后方的马车檐角琉璃灯彩亮如白昼。


    远远望去,那马车无不精细华贵,白玉作栏,黄金作壁画,玛瑙作狻猊眼眸,赶车的青雘色锦袍车夫看起来是年龄不大的侍从,蒙着块白虎面具,却在她的马车旁勒住了缰绳。


    “敢问,来人可是沈半城,沈大人?”言朝兮掀开帏帘扬声道。


    这是句实打实的废话。


    这样豪奢骚包的马车,除了是沈半城的,还能是谁的?


    来人不应,却开了半扇车门,倏忽间探出一小截骨节分明,如同白瓷的手指,风雨无情,他的指节渐渐被春雨浸润后,竟流泻出无数令人幻想的旖旎风光。


    他掌心微微朝上,倒不是招猫逗狗的意思,反有些呼朋引伴之意,少郎音色在混沌泥雨中显得春雨也醉了三分。


    “我正巧要去拜谒老封君,宋家姑娘与我同路,事急从权,姑娘……莫要嫌弃。”


    言朝兮与紫芙相顾无言。


    天色已晚,他哪是拜谒宋老太君之意,这不过是在老封君的面子下同意载她一程的意思。


    “多谢沈郎君!”言朝兮牵着忧虑的紫芙欲上车,没想到紫芙却被侍从挥臂拦下。


    那个戴着白虎面具的侍从冷冷对紫芙道:“这位姑娘与我在外头即可。”


    言朝兮转头担忧看着闻声有些惊诧的紫芙,却见紫芙推了推她上马车,信誓旦旦道:“姑娘,再过半个时辰便能到府了。”


    更何况,紫芙心忖,擎风从不会教自己受委屈的。


    让擎风赶马车的,那马车里的人只能是……


    她咬了咬唇,姑娘一路心急,必有大事发生。


    紫芙赶忙搀着言朝兮推进了车厢。


    言朝兮跃进车厢,一股春风般温暖的气浪包裹住被冰雨冻得瑟瑟发抖的自己。


    她从善如流坐到角落,微微抬首,本以为自己能见到那沈昙主子沈半城的真容,却没想到裹着厚厚裘毯的沈半城同样戴了块狐狸面具,他面前的红泥小炉烘着果子,手中玉壶四平八稳,果茶甜香溢透整个车厢。


    “宋姑娘喝杯茶,暖暖脾胃。”他端过一杯茶,声色温润轻柔,像是怕惊扰到她一般。


    他面容不显,身形难辨,唯一打眼的是那头乌缎般的三千青丝,垂于背后,以墨玉簪斜绾些许。


    “多谢……沈郎君。”言朝兮接过茶微微抿了一小口,酸度恰恰好,令人欢喜。


    说实话她也不知如何尊称,这般倒是有些称呼沈昙的意味。


    好怪。


    一阵马声嘶鸣,言朝兮紧贴车壁悄悄掀起帏帘,却被剑光晃了眼,她蓦地察觉腰身被沈半城的裘毯一挥,整个人都被挥至他身后。


    “真是唐突。”他也不知在对谁说。


    言朝兮听见沈半城又浅浅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拔下一枚古朴几乎无纹的白玉璧探出车窗:“阁下,与其针对一个小姑娘,还不如想想如何对付君都的豺狼虎豹。”


    话音未落,只听马车外传来一声冷哼,骏马嘶鸣,想是已经扬长而去。


    沈半城指尖绕着玉璧红绳收回袖中,对端坐着恨不得缩在角落的言朝兮打趣道:“我最擅长打发讨债了,宋姑娘,往后尽可找我干此事。”


    言朝兮惊魂未定下被他逗笑了,看着那双斜长的白狐面具以金笔勾勒出的眼洞中,那双凤眸上的玉痕很是清晰精致。


    倒让她……想起了沈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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