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言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或者恼羞成怒。
他只是肯定地说：“你不会的。”
说完，他有点艰难地翻了个身，整个人都朝着她。他的两只手轻轻地拉着她的右手。
沈晴微不置可否，只是温和道：“殿下怎么不休息？”
“青天白日，怎么睡得着？”
睡不着还躺下？
周临言忽然开口：“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沈晴微的右手被他轻轻晃了几下，沈晴微垂眸，昔日看起来那么强大的男人此刻没有力气勾心斗角，只是拉着她的手撒娇。
这感觉……似乎蛮不错的。
周临言长得是极为好看的，若他是一个单纯简单的人，沈晴微应该会很喜欢捉弄他。
可惜了，他这副好皮囊之下，是一颗精于算计的七窍玲珑心……
不过，他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倒是瞧着比平日里顺眼不少，竟有几分可爱。
沈晴微笑着应：“好啊，殿下想玩什么游戏？”
周临言详细地解释道：“一个说真话的游戏。一问一答，一个人提问，另一人必须说实话回答，也可以不回答。谁回答的问题多，谁就赢了。”
回答只能答真话。听上去很有意思，还有点……刺激。沈晴微最喜欢玩刺激的游戏了。
沈晴微狡黠地眯起眼：“赢的人有什么奖励吗？”
“不如，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怎么样，条件由赢的人提。”
听上去很刺激。沈晴微跃跃欲试：“殿下，我去拿纸笔。”
第一轮，周临言先提问。
周临言的第一个问题就给了沈晴微一个下马威：“为什么要为霄定阁做事？”
沈晴微抬头，沉思片刻，就给出了答案：“知遇之恩。在我走投无路时，是霄定阁给了我一线生机，指明了一条还算不错的路。至少在现在看来，这条路还挺合乎我心意的。”
周临言脸上淡淡的笑似乎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好了，该你提问了。”
沈晴微特意压低了声音，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殿下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就很为难人了，即使最后悔，那便最不愿回忆起。旧事重提，徒增怅惘。
而且，以周临言的身份，他做的后悔的事，怎么会对外人提起？保不准便是皇室秘辛。
这一局，包是她赢。
周临言眼珠子一转，便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似乎想起不好的往事，眉头下意识地紧紧锁起。
“最后悔的事是年幼无知，没有保护好母妃。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来就没有来到世上，母妃就能一直平安喜乐。“
！他竟然说了。
可沈晴微分明记得，贵妃当年是病死的……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沈晴微猜到了——贵妃是周临言心中唯一一点光，对他而言，也许正是他活下去的动力。提及往事，周临言的眉眼间添了几分怅然。
沈晴微也有点后悔提出这个问题。旧事重提，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无情地撕开，鲜血淋漓。她避开他的眼神，不好意思看他失魂落魄的姿态。
“好了，现在该我问了。”周临言莞尔一笑，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身上有没有你欣赏的特点的，至少说三个。”
沈晴微将周临言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脸长得好看，身材好，眼睛尤其漂亮。”
周临言瞪大了眼睛，说话也支支吾吾：“你怎么……怎么还以貌取人呢？”
沈晴微看着他慌乱的眼神，心里竟有点高兴，忍不住再逗逗他：“你哭起来应该会更好看吧？”
这位深谙人心的三皇子却没算中她会这么说。他低着头不说话。沈晴微却感受到某人的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她没有说谎。比起光风霁月、威风凛凛的周临言，她更喜欢从云端坠入污泥的周临言，喜欢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似乎是一个女流氓……
“现在该我问你了。殿下，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一个狠毒绝情的人。可是，你为什么会因为我别有用心的一点点虚情假意而动摇，把‘青有思’提前给了我？”
沈晴微真的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周临言的性子，他不应该到最后一刻再亮出底牌，而是榨干她最后的利用价值？
周临言酝酿了许久，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殿下，可以不回答的哦。”沈晴微笑嘻嘻地提议。
他不回答，她就多了一份胜算呢。
周临言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想我放弃啊？
沈晴微挑了挑眉。
周临言：“其实你问了两个问题，不过我心情好，可以两个都答。为什么感动——如果你在荒漠里，几天几夜没有喝一滴水。
“但你一直相信，沙漠里有水源。你一直走啊走，却都没有发现。直至濒临死亡，这时你却发现了清泉。明知水里有点毒，但是这点毒死不了。
“可你喝了却是实实在在解渴了。同时你更笃定，沙漠中是有清泉的。
“你的别有所图不会杀死我，你的虚情假意的确给我带来快乐。这就是答案。
“至于为什么把‘青有思’给你——因为我能及时止损。我怕有朝一日，我会习惯你的好，会贪恋你给的甜枣。
“我怕你能左右我的情绪，甚至，彻头彻尾地改变我。但我不能这样，我必须是一个狠毒绝情的人。”
必须是一个狠毒绝情的人。沈晴微若有所思——想要皇位，似乎是应该如此。
第三轮。
周临言：“如果……你爱一个人，你愿意为了他牺牲自己吗？”
前面的问题也还正常，可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吧。爱一个人，听上去很难用理智分析。
沈晴微眉头一皱：“这得分情况吧。如果我爱的那个人对我很好很好，但我们两个人注定只能活一个，我愿意先赴死。
“因为我不想背负着愧疚地活着。而且，一旦亏欠，一生都无法弥补。我不愿意。”
如果她和阿姐只能活一个，她会毫不犹豫做出选择。因为她亏欠阿姐，也不想再亏欠阿姐。她欠阿姐，她也爱阿姐。
“但是——”沈晴微顿了顿，“男女之情的爱不行。换句话说，若是两个本来毫不相干的人，我做不到这样。或者说，我根本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
沈晴微这话听起来自相矛盾，但周临言似乎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倒像是你的性子。”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那宿弥呢，你愿意为他去死吗？”
沈晴微脸上的泰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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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然无存，方才是如鱼得水般轻车熟路，现在却像是骑虎难下般纠结犹豫。
她……愿意为宿弥去死吗？
恩重如山，再造之恩……
没一会儿，她又变回那个做事游刃有余的沈晴微了：“三殿下，这是第二个问题，可不作数。现在该我问你了。”
她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似胜券在握，成竹在胸。
“殿下的大计未成，若半路发现自己心悦一人，那你会怎么做？杀了她来坚定自己的‘道心’吗，还是离她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其实沈晴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周临言这种人，若是在大业未成之际爱上一个人，狠毒绝情似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永绝后患。
否则，他就会受制于人。他的野心太大了，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被牵制，甚至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沈晴微心里已经酝酿好了嘲笑之语，可周临言却迟迟未开口。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开口：“我喜欢一个人，她有什么错啊？若因为害怕我的感情会对我不利，我就杀了她，那对她未免也太不公平。
“更何况，我如果真心喜欢她，又怎么会忍心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大计未成，可我若是真的爱上一个人，那是我的错，我认。
“但是，人非草木，喜欢都喜欢了，那自然要千方百计勾引她，让她也喜欢我。”
千方百计勾引……沈晴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类似的问题她先前已经问过，那是周临言一本正经，大计未成不会爱人，沈晴微也觉得理应如此。
怎么中了个毒，脑子还不清醒了……
这是什么毒？瞧着似乎挺有意思的。
沈晴微略微尴尬地一笑：“殿下玉树临风，若是有意勾引，想必无人能招架得住。”
“是吗？”周临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让她有些不自在。
沈晴微索性以眼还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场无声的较量以周临言的丢盔弃甲而告终。
周临言依然顽固地追问沈晴微——问她愿不愿意为了宿弥牺牲自己。刨根究底，好像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就绝不放弃一般。
洞若观火的周临言怎么也这么执着且……幼稚。
沈晴微想了想：“等我完成必须要做的事，真的陷入两难的抉择，应该……愿意吧。”
“他有那么重要吗？你就这么不想好好活着，连自己都不好好对自己这条命。”周临言轻声地抱怨。
沈晴微毫不犹豫地反驳：“可是没有他，哪有今日的我？”
说死也算不上，但过的一定很糟糕。无一技傍身，便无法让林渡宛他们忌惮，无法相安无事地待在沈家。最重要的是，她救不了雨汀。
若干年后，她该是生不如死吧。
她无法想象那样的人生——连自己都无法做主的窝囊至极的人生。
她愿意为了宿弥牺牲自己，可此时此刻，她却不忍心因为宿弥的恩情伤害另一个无辜且与她有恩的人。
周临言忽然往她这边挪了挪，却不敢只是她的眼睛：“如果他让你杀我，你会照做吗？”
沈晴微眉头紧锁。
她……会这么做吗？
不对，宿弥根本就不会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滥杀无辜，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周临言痛下杀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