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历四年秋,京城落雨,淅淅沥沥的雨似乎要将粉饰的假象洗刷个干净。往日繁华热闹的街肆也都不约而同关了门,一路上冷清清的,连个人影都少见。
沈晴微咬咬牙,忍着痛加快脚步。伤口还一阵一阵的疼,就像银针入骨,让人头皮发麻。水花溅在衣上,沾到了伤口,未愈合之处便如同撒盐般疼到麻木。
她虽早知此次任务九死一生,但没想到,她引以为傲的武功却只能让她活着杀出重围,落得个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如果在这里遇上敌手,后果不堪设想——她踏着尸山血海而归,身上的伤可不容小觑。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尽管全身上下那么多处伤口传来的痛意让她的注意力涣散,但多年执行任务的经验还是让她注意到身后的风吹草动——有人跟踪她,对方身手不凡。
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挥起手上这柄剑了。这柄剑陪她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岁月,陪她经历了风风雨雨,不久前,她才用这柄剑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可现在……指尖轻轻抚过剑格上的铭文——“如愿”。这两个字曾赐予她莫大的力量,如今,是要见证她的败落吗?
不可以!她忍着浑身的痛楚,牢牢地握紧了手中之剑——她必须活下去!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主宰她的生死!更何况,大计未成,她若殒身于此,黄泉路上,恐怕无颜面对故人。
这么多年的噩梦,好不容易要结束了。她必须活下去,了却故人生前夙愿。只盼,长眠于地下的故人,不要怨她走得太慢。
还好这京城的路,她了如指掌。沈晴微拐拐绕绕,绕进一个巷子里——这巷子她再熟悉不过,有一处藏身很合适。趁跟踪之人还没来得及追上,她在暗处躲了起来。
手中的暗器蓄势待发,就等着一击毙命。
那人靠近时,沈晴微看清他的面容,才不动声色地收起手中沾着毒的暗器。
原来不是索命鬼,是讨债的。
他来都来了,她再躲躲藏藏下去也没有意义。
沈晴微从黑暗处走出来,目光直直撞上那双熟悉的眸子。
那么明显的一双桃花眼,离澈山初遇时她竟没认出来,如今只觉得唏嘘。
周临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那几个字,仿佛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好久不见,沈、姑、娘。”
眼前之人熟悉的面庞让她下意识想要躲开,或许是因为心虚吧。
他是该恨她的。
今日周临言穿的一身朱墨色衣裳,和离澈山初见时他穿的一样。
恍惚中,竟有一种两年的光阴只如一场梦的错觉。再睁眼时,一切仿佛回到了初见。
只是,今日的下雨了,不如那一日的晴朗。眼前之人也不同于当时的意气风发。
此时此刻,周临言看着她的眼神都染着几分恨意,仿佛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沈晴微看着他几分戏谑与讥讽的眼神,没有接话。她与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站在雨里,隐隐的雾气让他看上去不那么真切,就像是蒙了一层薄纱。
她或许从未看透过他。
兴历三年春,她初次在离澈山上见到他。彼时,有人就在她耳边说这位贵公子是如何的温文尔雅、颇有仙人之姿。
她没听进去多少,因为她的目光完全被比武场上的执剑少年敏捷的身手所吸引。相貌俊俏、剑法不错、气宇轩昂。这是她对他的印象。
比武结束时她才知道,比武场上的少年就是旁人口中温文尔雅的三皇子。
他是旁人口中温润如玉的三殿下,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可她看透了他的伪装,见识过他的心狠手辣,杀伐果决。
他虚伪、一肚子算计,看似温和实则最是凉薄。
笑面虎。
在她与他的博弈中,他招招试探,花言巧语;她步步为营,虚与委蛇。
再后来,阴差阳错。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们曾是积怨已久的对手,也曾是短暂并肩作战的同谋。
她或许动心过,或许没有。谁知道呢。
沈晴微的思绪回到当下——他现在看她的眼神可和温文尔雅谈不上任何关系。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目光:遗憾、怨恨、不解——抑或是沈晴微问心有愧,看他时难免沾上了自己的情绪。
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让她背后一凉。还好,那伤口并不在显眼之处,再加上天色昏暗,眼前之人应该不会发现她的窘迫。她也不至于在他面前显得狼狈。
既然无缘,她铁了心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这样,对她好,对他也好。两全其美。
沈晴微冷冷地移开视线:“珩王殿下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
她还没迈出脚步,胳膊就被一只暖和的手拉住。
“你还真是……”周临言的语气里嘲讽之味尤甚。他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地为她披上:“你受伤了。”
到底是周临言,一如既往地洞若观火。
沈晴微面不改色地解下披风,又递回了他手上:“殿下这又是在做什么?既然口口声声说此后陌路,就不该再多此一举。”
周临言冷笑着打量眼前的人,心底也是嗤笑自己——他真是贱啊,她都这般绝情,他竟然还是不愿放手。
沈晴微面对他,还真是连伪装都不屑装一下。曾经那般花言巧语的是她,如今绝情的人又是她。
沈晴微啊沈晴微,果然是没有心的人。骗子。是他错了,怎么能相信她醉酒后的胡言?
他攥紧了手,任由指甲掐进肉里,却浑然感觉不到疼。
“沈晴微。”
沈晴微听着他的语气,以为他会如何威胁、恐吓。没想到,他一开口,只有一句话。
“他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他……配不上你。
周临言有很多话想说。此时此刻,他却觉得,他没有开口的理由。他没有立场去干涉她的人生。
可是,聪明如她,怎么就栽在一个不值得的人手中的了?他都能察觉的事,她会毫不知情吗?那个人心里没有她。可她却喜欢那个人。
周临言曾经以为,沈晴微这样的人,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他知道她的花言巧语是虚与委蛇,但他还是深陷其中。
岁月漫长,他不奢求她爱他,只是觉得,她若是欢笑,可抵世间一切美好。可她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不是他。
心底的苦涩盖过了对那个人的嫉妒。
委屈吗?可那都是他咎由自取。后悔吗?可他也有迫不得已。
“我和他的事,就不劳殿下挂念了。
“至于当年我随口之言,殿下也不必当真,不过是醉酒之人的胡言乱语罢了。
“我与殿下,本不该有什么交集。先前是我胆大包天,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不计前嫌,不要同我这样的人一般计较。
“至于殿下说的话,我也不会当真。以后,我与殿下便当做互不相识吧——正如那一日殿下说的那样,形同陌路。
“殿下心有鸿鹄,我祝殿下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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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临言鼓掌道:“好一句得偿所愿!”
从前他对扑火的飞蛾嗤之以鼻,他一贯的理智视它们为愚不可及的不自量力。如今到了自己,他只觉得可悲。
想起她曾经的一句话,周临言嗤笑道:“沈晴微,论薄情,我可远不及你。”
沈晴微只当作没听见:“殿下,就此别过。”
她强忍着伤口的痛,加快脚步,留周临言一个人在原地。
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还不至于覆水难收。
反正早晚有一日,是要兵戎相见的。
快要到沈府时,她又遇到了一位老朋友。
沈晴微装作没事人一样挤出一个笑:“宿弥,是你啊。”
他撑着油纸伞,一袭白衣,眉眼弯弯,似春风拂面。伞下的公子如释重负地浅笑:“恭喜你,终于如愿了。”
这一幕再熟悉不过,却没想到会在此时上演。
从前她成功完成任务回到霄定阁,总能听到他亲口说的一句恭喜。
不过这一次,她并非为了他、为了霄定阁而冒险,是为了心中所愿。
宿弥温柔道:“你早些回去处理伤口吧,我已经让溪琼去沈府,有她在,你不会出事的。
“沈晴微,你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听着……怎么像是诀别?
她总觉得,宿弥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但是他这个人,一旦下定决心,谁也拦不住、劝不回。
“宿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请你喝桂花酿啊。”
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沈晴微在心里祈祷。
知遇之恩,十年交情,她不希望他出事。
这天夜里,沈晴微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到了年幼时的大火中的滚滚黑烟;梦到了刚回京城时的懵懂青涩;梦到了阿姐亲切的呼唤。她梦到了走投无路时的窘迫,梦到了给她指一条明路的宿弥,梦到了拼命练武的从前……
她还梦到了兴历三年,离澈山上的山花烂漫,执剑少年鲜衣怒马,于比武场上大杀四方。在众人的喝彩声里,沈晴微看见了他极好看的眉眼。
过去的种种,好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
后来一个午后,京城大雨如注。王府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沈家二小姐沈晴微。
“她来做什么?”周临言听到消息时正面无表情地在地牢里严刑拷打犯人。得知故人造访,很明显不高兴地锁紧了眉头。
川暮小声提议:“那属下这就让人请她离开?”
周临言赶忙放下手中的刑具,脱口而出:“不必了。”
他一脸不情愿,可脚步却是飞快地往门口赶。甚至连手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洗,生怕她又一声不响地离开。
“什么风把沈姑娘吹来了?”明堂之上,他神采依旧,眉眼间却透着几分戾气。
“求殿下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沈晴微这话比这雨还要冷,给心怀一丝妄想的周临言当头一棒。
他装作听不懂:“哦,谁啊?竟然能让一向高傲的沈二小姐亲自来求我?”
他当然知道沈晴微口中的“他”是谁。他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沈晴微会为了一个男人,求他高抬贵手。
她那样一个高傲倔强的人,那样一个聪明过人的人,竟然也会为了一个人不惜放下尊严。
即使她看透他劣迹斑斑。
周临言凑近她:“沈姑娘,求人办事是要诚意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心狠手辣,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大善人。那——沈姑娘,你的诚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