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件事,男人做就歌功颂德、扬名万世,女人做就备受审视,吹毛求疵,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她说的话、做的事,都肮脏龌龊、卑劣不堪吗?”
李昭宁的话如燎原的火星一般将公堂内外的人烧得哑口无言,李婆婆涨红了脸,嗫嚅几声,却只发出了细碎的呜咽。
她的视线扫过那面屏风,目光了然却毫无畏惧:“段月因被□□而名誉受损、受尽指摘,却仍旧不惜假冒身份也要步入朝堂,为风雨飘摇的大唐修桥建路、排忧解难,她何错之有?”
“人之贵贱,在于才德,而非雌雄。”
落针可闻的沉默中,李昭宁的话如风如电,悄然回荡在公堂上方,声若雷霆。
段月看了一眼李昭宁,面上的痛苦与羞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和轻松的目光,如冬日澄白落雪一般,晶莹透亮。
段月的目光扫过堂外,扫过锦衣华服的贵妇、衣衫褴褛的老人,还有牙牙学语的婴孩,他们投向自己的目光里,没有讥讽,没有嘲笑,只有感激和赞叹。
“人之贵贱,在于才德。”
咬着糖葫芦的女童轻轻地念出了李昭宁的话,打破了沉寂,也让屏息噤声的众人如梦方醒。
“是啊,人之贵贱,在于才德……”
起初是女童身边的母亲,后来是一个体态蹒跚的老妇,连身边的男人们都随声附和,一声声一句句,似百川入海、众星拱月一般,在空寂的公堂上空汇聚回荡,如惊涛拍岸,声声不绝。
段月怔然望着吵吵嚷嚷的大家,目光由不可置信到缓和默然,再转为融融暖暖的感激。
她望着李昭宁,无声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而公堂的角落里,裴砚正负手而立,默默地看着暖黄晨光中那个女子。
女子垂手而立,一身黑衣中和了眉目间的温润柔软,衬得她更是优雅威仪,姿态不凡。
而在他的目光落在她肩头的一瞬,女子似有所感,微微转过身来,弯眉一笑,那双肃然的眸子竟在一瞬间泛起碎金般的潋滟水光,温柔而鲜活。
只一瞬,裴砚呼吸骤停,额角狂跳,天地寂静无声,耳边却似有惊雷炸响。
那个刻意被他尘封的永恒黑夜被这石破天惊的响声撕开了一个裂口,突然射进了一束光,裹挟着无边雨幕和巨浪滚滚而来……
生机尽泄,万物复苏。
*
晚风渐暖,烈日熔金。
长安城内灯火通明,人流熙攘。
自先帝逝世以来,宵禁严格,长安的晚上鲜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但自从段月案后,长安城的宵禁时间延后至丑时,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女帝颁布的新政令让未婚女子也不再受到家族的制约,可以自由地出入门庭街市、街巷里坊。
起初大家都还有所顾虑,害怕侧目或指摘,但在看到城防加派了人手,甚至加派的巡城兵卫竟然还是训练有素的女兵的时候,便再也没有任何顾忌,纷纷走出家门,感受这份陌生而温暖的灿烂与繁华。
西市的琳琅坊里,也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子,大家井然有序、谦恭有礼,就算偶有争端,也能被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小掌柜迅速化解矛盾,重归于好。
“这是谁的香囊?”一素衣白袍、面庞青涩稚嫩的少年郎举着一个粉色的粽子香囊,羞涩地大声问。
正在翻书、聊天、饮茶的众人纷纷侧目,有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嘿嘿一笑:“小郎君,这香囊可不是寻常之物,捡到了,就要负……”
话没说完,他身旁的妇人轻声嗔道:“什么负责不负责的,一个香囊而已,胡乱揣测什么?!”
男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确实确实,娘子说的是,今时不同往日……”
“是啊,男女之间无需时刻谨慎小心,女子清誉不再只与婚嫁有关了!”
手执荷包的少年郎面上的羞涩也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坦荡和诚恳,他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而不一会儿,便有一位锦衣翠冠的少女前来,取了荷包道了谢,而她转身后——
人群如常,既无议论,也无流言。
“你们有没有觉得,如今这无拘无束却俨然有序的风气,与几年前的横空出世的新政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啊,这样的日子多好,男女之间没有许多约束和防线,大家都是自由而快乐的……”
“推行新政的那位,我记得从小就是个神童,少年宰相,颇受先帝信重的……”
“裴砚!”
几人之间倏然一静,目光流转几番,随即哈哈大笑,举杯畅饮。
书肆的一楼二楼灯火如昼,而三楼那个单独的小房间里,却更是觥筹交错,笑语声声。
不同于外面的千金龙脑、富丽堂皇,小小的房间中仅在周围放置了数个烛盏,微风拂过,火光轻颤。
而桌面上的菜色也不像寻常酒宴一般玉盘珍馐、银壶翠盏,而是白瓷素碟,盛着普通的生煎麻腐、秋菹肉末等朴素的小菜,除了每人面前的槐叶冷淘面外,桌上最贵的,就只有那坛沾着新鲜泥土的酒了。
小小的圆桌被五个人围坐,本各自沉默着,而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大家纷纷望向站在门口的锦衣女子——
段月一袭水绿色的齐胸长裙,白色的系带高高地系在胸前,一头乌黑的长发不再藏在幞头中,而是高高地挽成一个圆髻拢在脑后,耳畔簪着一簇粉紫色的重瓣海棠,端庄清丽、富丽风华。
比起之前严肃整齐的男子装扮,多了几分媚态和风韵,也更显亲切宽和。
李昭宁笑意盈盈地迎上前,托住段月的手肘:“我就说嘛,你穿裙子一定好看。”
段月被李昭宁扶着坐下,眸中水光潋滟,胸口竟有些酸涩的感慨:“我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穿女装了,做梦都没有想到,还有穿回裙子的一天……”
李昭宁挑眉:“上天给你个女子身份,不是拿来藏着掖着的。”
“你想穿成什么样,男装女装,裤子还是裙子,以后都不会有限制——”
“不管是今日,还是明日,还是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段月点点头,目光感激,笑得暖融融的:“陛下如今的风范,跟几年前先帝新政时的裴相,颇有些相像。”
她说完,看看李昭宁,又看看一旁坐在李昭宁身边的裴砚。
裴砚亦是一笑,微微歪了歪头:“是吗?”他转头看向李昭宁,面上笑意不改,“能与陛下相像,微臣……不胜荣幸。”
李昭宁虽然未亲历那场声势浩大的改革,但也对其略有耳闻,当年裴砚推行新政,用人无论男女,贤能者得之,致使朝中女官在一年之内翻了三倍,且都是机敏果断、雷厉风行之辈,比起男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当年的女子也几乎不受约束和禁锢,郊游采风、仕途经商,皆无限制,且做出成绩者众,隐隐有撑起半片天空之势。
当年风貌已经被陈崔毁伤得几乎了无痕迹,李昭宁知道,自己不过撬动了冰山一角,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她敏锐地感受到了裴砚话中的揶揄,轻哼一声不理他,举起筷子给段月布菜:“今日的菜都是我做的,虽然不似你府里的精致,但也有些别样的风味——你尝尝?”
她微微歪着头,瞧着段月,眉眼弯弯。
段月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盘盏,举起酒杯,深吸一口气,向着大家笑道:“我来迟了,自罚一杯。”
李昭宁却突然伸手拦住了段月:“朕免了你的罪,这杯酒,”
她笑着看向大家:“敬同路人。”
众人一愣,随即展颜一笑,也都笑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大家也都开始热热闹闹地聊起了天,从故年旧政到今朝百态,从诗词文赋到行酒辞令,杯盘碗盏、笑语欢声皆响成一片,和乐融融。
一番推杯换盏下来,众人皆有些微醺,李昭宁的脸颊更是被酒意染得如浅粉色的花瓣一般鲜嫩可爱。
一旁的柳莺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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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筷子,手垂到桌面以下,拉了拉身边白居简的衣袖,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陛下笑起来的神态与裴尚书也颇有些相似?”
白居简一愣,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随即侧头看了看柳莺莺,两人心中了然,相视一笑。
柳莺莺替李昭宁斟了一杯酒,往她面前推了推:“陛下若要继续推行女子相关的新政,可多向裴尚书请教请教呢。”
李昭宁正微微俯身咬着一只炸丸子,听到这话忙抬起头看向柳莺莺,却只看到她脸上如灯火般暖融的笑意。她又瞥了眼裴砚,只见裴砚目光平淡如水,无波无澜,但却没有了往日的深邃,而是像阳光下的浅潭一般清亮澄澈,一览无余。
她想了想,还是拿起了酒盏,正欲举杯,却被柳莺莺按住了手腕。
柳莺莺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幽深笑容,小声凑在她耳边:“求人帮忙,要得走到他身边去敬酒,方显诚心。”
李昭宁懵了懵,小声问:“真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等礼仪……”
柳莺莺笑道:“你不在长安长大,自然不知道京城的规矩,”她轻轻地拍了拍李昭宁的后背,俯身在她耳畔用唱词的虚声软软地哄道,“快去吧。”
柳莺莺的声音本就清泠动听,而语气一软下来,李昭宁竟鬼使神差地歪了歪头,端着酒盏站了起来,踱步向裴砚走去。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但根本没想起来——柳莺莺也不是长安人士,怎么可能知道长安的规矩?
裴砚坐在李昭宁对面,看到李昭宁突然站了起来,微微一怔,而确认她是朝着自己走来后,稍稍往后坐了坐,身子也朝着李昭宁来的方向侧了过去。
李昭宁走到裴砚身前,顿住脚步,抬眸直视着眼前的裴砚,将杯子举在身前,微微抬起手肘,却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裴砚是陈崔的暗线,他自己对未来也有筹谋,她要怎么才能说服他?
她迷离而茫然的神色落在裴砚眼里,竟让那平静的水面无风地起了波澜。
裴砚站起来,将身后自己的凳子挪到前面:“坐吧,”他浅浅勾起唇角,目光柔和,“想好了再说。”
李昭宁便缓缓坐下,而一旁紧邻裴砚的白居简和柳莺莺则默契地双双站起身,往旁边挪了一个座位——
裴砚轻笑一声,瞥了眼白居简,了然地眨了眨眼,好整以暇地走到空出的座位前,坐在了李昭宁身边。
李昭宁半垂着脑袋,看着桌上的菜,突然福至心灵,仰起头对着裴砚盈盈一笑:“治大国如烹小鲜,还请裴尚书像今日一样,多多指教。”
她在裴砚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少女粉面若桃、微微含笑,眸光更是潋滟含波,似一汪春水,乍起涟漪。
裴砚只觉得氤氲在四肢百骸之间的浅浅酒意一瞬在血液中激荡翻涌,逆流而上,冲得他脑中倏然一懵——
突然就醉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搭在桌上,一手举起酒盏,两只杯子叮地相撞的瞬间——
李昭宁的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推得她往前一扑,便撞进了裴砚怀里。
裴砚身子一僵,随即稳稳地托住李昭宁的手肘。少女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飘进裴砚的鼻子,被他托住的手腕上传来绵软温热的触感,而胸膛上竟被她的额头轻轻地抵住,哪怕只贴了一瞬便分开,裴砚也突然生出一份强烈的冲动,想伸手将她拢在怀里。
但他没动,只是呼吸变得绵长而沉缓。
李昭宁握着裴砚的手腕,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回头恼怒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柳莺莺!”
柳莺莺掩唇轻笑,却看到李昭宁瞪着眼睛冲过来,狠狠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还不依不饶地要她喝酒。
段月见状忙过来拉,却被李昭宁也拉进了战局,一时间三个姑娘闹成一团,衣料的摩擦声、笑闹声响成一片,裙钗叮叮当当地撞来撞去,倒映着闪烁跳跃的灯火,映在桌上坐着的三个男人眼里,竟是一致的守候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