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满，天越来越热，姜玥只得起大早去地里。若是去年，她大概是不太敢在天刚放亮的时候就出门的，但今年不同，她得给地里的豆苗追水追肥。
姜玥按照村里人的说法，攒了几桶灶下的草木灰。又每日早早赶着牛车，去村井边打水。她匆匆来到地头，把草木灰兑了水后，又一瓢一瓢小心地浇在豆苗根部。
……
她只有自己一个人，赶车，打水，提桶浇水……没两趟就累得不行。
哎……
姜玥咬牙擦汗，看看天上的太阳，心里劝自己再忍一趟。
下一趟水浇完，就回家。
太阳热，自己也不扛着了……傍晚再出来干活。
一身薄汗回了家，姜玥又困又累。她懒得生火做饭，喝了碗水就歪倒在床上休息。
……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姜玥睡眼惺忪起床，掀开西屋帘子就被吓了一跳。
——一个黑衣人雕塑似的坐在桌边。
“李修？……你来啦！”姜玥赶紧立正，两手抹抹自己睡乱了的头发，“……您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没事。”李修看她一眼，又往她的方向推了一碗水，“喝水吧，我刚烧的。”
“您来多久了？”姜玥坐下来，“对，我现在去杀鸡……园子里的菜长得可好了，我一会儿多做几个！”
李修平静开口，“暂时不用杀……”
不等姜玥说话，他又指了下灶台上那只已经去了毛的生鸡。
“你杀了？那好，我立刻就做，正好我也饿了……”姜玥笑呵呵起身。但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鸡。
“嗯？您又买了鸡干什么。之前买给你吃的那两只鸡整天打架，我还想咱们处理了，我也省心不是？”
李修站起身，对着姜玥说道：“我刚才……去了趟竹林，拔了几颗竹笋，也顺便打了只野鸡。”
“您……来这么久了。”姜玥讪讪，“是我不好，大白天睡觉。您下次叫我就好了。”
“无碍，只是你……病了？”
李修略有疑惑，他不觉得姜玥会在这样的晴天里惫懒，而她的气色也确实不差。
“没……”姜玥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这几天忙着给地里浇水上肥，起早贪晚干活，也是想避开白天的热气……一出汗，人干活就更慢了。”
李修点点头，“是我扰你睡眠了。”
“没没没，哪能呢。”姜玥端了木盆，把野鸡装进里面，“你想怎么吃？这鸡小，我看适合炖……行吗？”
“都听你的。我只管吃就是了。”
李修的话，罕见地多了几分。
姜玥脚步轻快，乐呵呵地端着盆出门。
没一眨眼的功夫，她又带着张惊喜万分的脸折回来，小猫似的探了半个身子进厨房，“谢谢你，李修，我看你把水都打好了，真是省了大事了。”
李修微微点头不语，下意识去拿陶碗佯装喝水。
——一贯平静无波的心，已经被姜玥欢快的语气带得起了些波澜。
真是……
只是打水而已，用得着谢那么大声吗？
……
姜玥找了斧子，坐在屋檐下剁鸡。
黄豆摇尾巴围着她转，黑眼睛紧盯着菜板上的肉，跃跃欲试。
“哎呀，你别急啊……”姜玥无奈，剁了一小条鸡屁股上的肉给黄豆，“你慢慢吃，我……”
话还没说完，黄毛小狗已经吃完抬头，又一脸期待地蹲坐地上朝着她乐。
“好好好，说好了……吃完鸡屁股不准吃了。”姜玥一个人对着小狗自言自语，没注意到李修已经站在她身后看了一段时间。
“姜玥。”李修开口，“我来剁吧，你去准备别的。”
“您饿了？那我现在……我这就去蒸米饭。”
姜玥举了一半的斧子被李修强行接过。
李修拉过菜板，语气不容拒绝，“你去吧。我一会儿和你一起下田浇水，来了也帮帮忙……咱们吃完饭正好太阳快下山，那时凉快。”
“可……”姜玥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地里人也很多……嗯，大家都知道我一个人住。”
李修一愣，“不好意思，我忘了这事。”
他一时没注意，才忽视了这样的细节。之前自己行踪无影，这次也只是好心……没想到帮忙会给姜玥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那个……恩人，其实你不必帮忙的，我自己一个人能干完。”
“那我明天早上帮你吧。”李修微微叹口气，“我这次在你这会多待几天，你有什么活计叫我就是。”
说完，他便不再看姜玥，左手把案板上的半只鸡翻了个面，右手抄起斧子斩成小块。
李修把洗好的鸡块拿进厨房，又看见姜玥已经切了一碗不知道什么菜放在案板旁边。
——是某种瘦巴巴的干菜，刚刚复泡了水又切成细丝。
“还要我做什么？烧水？”李修问，伸手又捻了一根干菜丝放在掌心瞧。
——好像是蘑菇。
“好，我这边小灶上做了米饭，咱们放开吃。”姜玥舀了几瓢水倒进锅里，整个人团团转，“今天炖鸡汤，配米饭肯定好吃。我多放水，多煮点汤。”
“你那是什么？”李修又注意到几个小碗，里面摆着某种黑白褐相间的粉末。
“嗯？”姜玥忙着把鸡块下进锅里，随意看了眼李修指的方向，“什么？”
“那个碗里的东西？”
“蘑菇，提鲜的。家里蘑菇不多，我才切细碎些，想着入味，但现在觉得不对……太碎了，一会儿怕不是要煮烂了。”姜玥找了筷子微微搅动锅里的鸡肉，整个人注意力都在锅上，没发现自己说的和李修问的不是一回事。
“咱们这次……小火吧。”姜玥对着李修说，“算了，先大火，一会儿再小火。”
李修点点头，没再追问。
姜玥捡了放在房檐下的竹笋进来，拿着菜刀几下劈开外皮，快速切成滚刀块，又一股脑儿地推进盆里洗。
她这边紧忙活，也没忘分出一只眼睛盯着炖鸡的大锅。
锅面刚沸腾，姜玥就抓着勺子冲到锅边，“小火、小火……”
李修看她着急的样子，还以为出了大事。
——只是撇血沫子，急什么。
姜玥用勺子轻轻刮了堆积到锅边的血沫，又把勺子插入锅底，慢慢搅动鸡肉，专注得……却有如临大敌之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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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完了？”李修问。
说完，他用脚勾了根柴过来，没俯身子伸手就捡在手里。
李修就这样坐在灶边，仰脸看向姜玥，明明没有表情……但姜玥觉得，对方好像在笑……
笑自己？
有什么好笑的。
姜玥忽视一瞬间奇怪的感觉，点点头，“接下来……嗯，小火就行吧。你要是着急，大火也行，反正小火炖汤能好喝些。”
“你的蘑菇不放？”
这倒是把姜玥问住了——她做菜全凭感觉，没什么章法啊。
犹豫几秒，姜玥拿起碗，“……那就现在放？”
炖久了，怕蘑菇丝烂没了；要是现在不放，那蘑菇怎么提鲜呢？
看着姜玥颇不自信地把蘑菇倒进锅里，李修突然觉得好玩。
“那你的笋呢？”
——怎么说呢，刚才是好心提醒她别忘了佐料，现在是想逗她。
“哎呀，笋还没洗完！”
姜玥又赶紧去洗笋块。她边洗还不忘和李修解释，“这个笋先不加，我们先吃肉喝汤……要是有得剩，我们就用鸡汤煮笋。要是没有也无所谓，清水煮笋也好吃呢，当菜当零食都行……”
李修默默听，透过锅盖上升起的水汽看姜玥的背影，心里又开始琢磨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很平常，很普通的女人。
举止自然，似乎就该是这样。
忙忙碌碌，会因为小事惊讶欢喜，也偶尔会丢三落四——正因为大多数平常人家的女子都这样，所以才查不出消息？
他借用无影楼的消息渠道，以京城为中心开始搜查。皇宫贵族的家奴家妓、小臣商户的女儿媳妇……并未听说有谁家丢了、跑了和姜玥相似的人。
或许，真有普通人家能教出姜玥这样识几个字、懂些礼的女人。
但她那手难看难懂又自成体系的字，分明不是普通人家能教出来的……李修把姜玥的记账纸拆抄了几份，又找了不同门路的人打听，都没打听出什么消息。
说实话……这就太诡异了些。
按说，近几年他接手的活儿都处理得干净利落……
江湖上恨李修的人不少，但有着无影楼的招牌在，没人真敢动他这个孤鸿阁阁主，也压根没人真傻到不自量力找上门来。
李修略微皱眉，要是有人真想找他复仇，也不应该派姜玥这样没武功、更没甚才色的人接近他。
……
灶上炖鸡的空挡，姜玥又去院里忙了。
她给牛添草料喂水，扫了鸡圈又去菜园里摘菜。
李修坐在灶边，默默守着火。
他抬手擦了下鬓边和后颈的汗……刚才自己想姜玥想得太入神了，她出去多久都没注意到。
起身，李修去寻姜玥。
“我帮你吧……鸡还要炖一会儿。”李修站在菜园门口和姜玥打招呼。
“没事！”
姜玥笑，右手顺便锤了下酸痛的肩膀。
“您要是没事……躺着晒太阳呗。对，要不您去东屋看看，看缺什么我再去镇上买，你说要住几天，那就得让你住得舒服，不能像上次那样，再凑合了。”
姜玥拎着筐出了菜园子，李修也默默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