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有那么好查，虽然有了方向，但京城汇聚了三千学子，不是每一个都受瞩目，大部分人都很低调认真，努力复习。
尤其一部分人不住在会馆，忙忙碌碌中，谁也不会去关注他们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对这些人进行一一排查，不仅需要人手，也需要时间。
而这一等，便等到了春闱开考当天，林若溪这边刚拿到全部名单，以及他们各自可能存在的交集对比。
宫里便传来皇帝震怒的消息，这次皇上发了大脾气，直接摔了平日最喜欢的笔洗，甚至打杀了御前一半的宫女太监。
二十多年皇位坐下来，皇帝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如此震怒，还打杀了这么多人，肯定是真的气坏了。
其实也正常，从皇帝知道这件事，到如今已经十来天了，结果才查出御前谁背叛了，这绝对是狠狠打皇帝的脸，也叫他深深忌惮，甚至真的怀疑起太子来。
其他人还没有这个份量，能在他身边埋钉子埋得这么深。
只有太子，由他一手抚养长大，御前的人熟悉太子，就像熟悉皇帝一般，投靠倒向未来储君，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前程，也是人之常情。
而其他皇子，可没有这个本事，叫御前的人效忠。
所以这么多天，太子的日子难过极了，且随着御前的人一个个被拉下去，却始终没找到泄露考题的人，皇帝越发暴躁。
再找不出来，皇上就要控制不住脾气了，在大朝会上直接朝着太子发难了。
这对储君的处境，将会是一次严厉的打击，让有心之人看到太子地位不稳，进而投效其他皇子。
之前，皇帝的各种不满，都是放在私底下，可以看作是不满，也能是皇帝对太子的严厉教导。
而不管皇帝做什么，只要大张旗鼓赏赐太子各种东西，便能把局面扭转过来。
可一旦皇帝在朝会上发难，太子请罪，便直接折了储君颜面。
储君也是君，私下如何都行，明面上是不能丧失威严和气度。
好在，皇帝还有理智可言，知道这一遭，是有人给太子设局，没有真的不管不顾。
但自己查不出来，太子也没能跳出局，也叫他看清了太子的能力似乎有所欠缺，所以明里暗里压不住怒气。
其实，这件事太子有口难言，不是他查不出来，而是不敢大张旗鼓去查。
首先是御前的人，他敢派人调查吗？
这不是触龙须是什么？
其次，便是查获得考题的学子与自己的关系，简直是掩耳盗铃，即便真查出来了，也会被认为是提前抹除痕迹，清理罪证。
他不仅不能查，还得主动避嫌，约束好属下，什么都不做。
但凡做了便是错，便是日后的污点。
这一点皇帝也很清楚，可有句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
身为皇帝会觉得，你身为太子，自证清白都做不到，实在没有为君的魄力和能力，很是失望。
而身为太子，上面有皇帝管着，一举一动都不能有差，多做便多错。
如今他是被架在这上面了，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还他清白。
在他看来，既然皇帝已经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就不应该看着自己白白遭受不白之冤，他们可是亲父子。
如此，事情便成了如今模样，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都在这一对天家父子心里，划上了一道沟壑。
一个觉得儿子无用，小事都处理不好；一个认为自己受了委屈，可父皇偏偏却一再责难他，心情可想而知。
林若溪听完林如清对最近宫中发生的事的分析后，后背不由沁出一身冷汗，“你有没有觉得，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林如清一愣，猛地坐直，“你的意思是，六皇子？”
林若溪微微点头，“六皇子也是御前长大，他的受欢迎程度，世人皆知，御前有人欣赏喜欢他，也很正常，皇帝难道就没怀疑过吗？”
皇帝为了隔开皇后，对六皇子施加影响很是用心，从小便常常招到御前，虽不似太子那般，直接养在乾清宫，但出入皇帝居所，书房，乃是家常便饭。
皇帝忙的时候，让御前的下人带着他，也不会让他去后宫找皇后娘娘。
直到六皇子上学，去了上书房，私人时间少了，这种事才少了，可也是常去的。
被叫问功课，或者一起用膳，接触御前宫人的机会，比其他皇子多多了。
加之世人对六皇子的喜爱追捧是有目共睹的，其他人会被六皇子折服，御前的人接触更多些，对他产生敬意，甚至是效忠，也很正常吧？
“这幕后之人想让皇上猜忌六皇子有野心？他的为人，皇上应该很清楚吧？”林如清迟疑道。
“有时候猜忌心一上来，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了，”何况皇帝本就隐隐忌惮六皇子，“恐怕他是想事情不成，把陷害太子的锅，扣到六皇子头上。”
先让六皇子接触到泄题事件，紧接着是六皇子在御前埋钉子，哪怕最后找不到证据，可难道太子不会怀疑，皇帝心里会不猜忌吗？
越是似是而非，越让人忌惮。
身处权力中心，夺嫡的关键期，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被放过。
六皇子没有野心这事，他们既相信又不相信，六皇子的表现暂时让他们相信，可内心深处，仍然认为没有人会没有野心。
那可是帝位，无人能真的无动于衷！
估计都觉得六皇子是逼不得已吧，因为皇帝不让。
但他们都能背着皇帝偷偷行事，六皇子又怎么不行？所以六皇子受质疑是肯定的。
事情成功，太子出事！
事情不成，有六皇子背锅！
这事，干的漂亮！
林如清忍不住想笑，“这事，我们要不要帮帮六皇子？”
当别人认为你想夺嫡，你最好是真的想，且已经做好了准备，否则便是待宰的羔羊。
而他们的目的，不正是推六皇子上位吗？
皇帝和太子猜忌六皇子没关系，只要秦家不倒，六皇子便不会出大事，顶多受打压排挤。
当六皇子感受到威胁，以及太子和其他皇子上位，他和皇后，以及秦家都不会有活路，不争也得争了。
他会主动寻求林家的合作，但林家只能是暗棋，不然就连皇帝都不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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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在朝中另找一家实力合适的人家联姻，势在必行。
“你最好是能瞒住他，”林若溪嗤笑。
六皇子聪明绝顶，能抽丝剥茧，更知道他们姐弟的能耐，以及林家一部分实力。
要是再察觉他们的野心，能很快反应过来他们都做了什么。
对于一个心地纯善，目前真当他们是弟弟妹妹，真心维护的人来说，两人这么做，便是某种意义上的背叛。
真挚的感情，容不得玷污的。
他们与齐家在六皇子心中的定位是不一样的，齐家是因势结合，齐家为了向上爬，背着他做出点什么，六皇子能理解，会利用皇帝的平衡之术，或打压或拉拢，成全其从龙之功后应得的好处，也会压制其不让过于出头，打破朝堂平衡。
可他们不一样，与六皇子的相交，是在他想要夺嫡之前，在他生出野心之前！
这时候，他的感情是最真挚的，也认为林家姐弟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与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反而是互相帮衬。
为此，他真当林若溪和林如清是一同长大的弟妹看待，甚至比宫里其他兄弟姐妹都亲近些。
这一点从他虽然请林家帮忙，却要提前摘除他们，便能看出来。
可要是林如清主动推他入夺嫡的漩涡，违背了他的意愿，便是直接在他心里扎刺，让这一份感情显得不那么纯粹。
怕是从此之后，他便当林家和齐家一样，是利益共同体，而非有着感情的亲近之人。
这其中的差别很微妙，却会影响很多事。
比如，他会认同‘弟妹’的自保之举，却会觉得林家姐弟有野心。
这前后的差距，决定了他登上帝位后，仍然用现在的态度待他们，还是和现在的皇帝一样，表面恩宠，实际提防。
林如清惊讶，“姐姐这么看好他？”
他倒不是怀疑六皇子有心争，却没能力上位，而是姐姐居然如此看好六皇子的心性。
任谁当了皇帝，都会改变的吧？
六皇子还能用现在的目光，一如既往待他们？
这一点，其实林若溪不确定，人心易变，尤其是帝王之心。
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成为他心性改变的推手，”林若溪总结道。
变化很正常，但只要这份变化不是因为他们，便能在六皇子心里占据一份独特的温情。
以如今六皇子的品行为人，哪怕登上帝位后有所改变，也不会彻底变成权力的机器，而会保留一些心性温情在。
只要他们能占据一点点，对他们，对林家，都会非常有利。
而更重要的是，“别人的好，我们不该主动辜负才是，”否则他们成什么人了，一心往上爬的野心家吗？
林如清失笑，拍拍衣摆站起来，“姐姐如此纯良，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这便去提醒六皇子殿下，小心应对，别着了道。”
之前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层，六皇子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让皇帝去靶场，或许已经落下痕迹。
皇帝不细想还罢了，要是带着怀疑的眼光去看，便会觉得处处是问题，没有问题也会鸡蛋里挑骨头，放大猜忌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