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那艘主舰就是奇雅参与设计的最新款U-1230式战列舰。
“等一下！我们还有三名军官在陆地！”苏南星呼叫着对方。
“确认，有三个信号属于我方人员。改为使用眩晕大炮，撤回我方人员后再进行清理。”
清理？
奇雅在听到这个词后，狠狠地把终端砸在墙上。但主舰没有给他们多少反应时间，很快攻击便降临了。
梅赫达参加过3个月的外勤训练，有专门的抗能量眩晕和抗药物专训。基本上每次他都是瞬间失去意识，但醒来后能及时恢复神智，针对训练做出反应。
但眩晕大炮这种大范围攻击武器的威力他此前从未尝试过。他只看到天空突然亮了起来，随后蓝色的光覆盖了全部视野，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然后就是一段很长的梦境。
他感觉自己面前摆着一台机器，不断跳动的画面闪烁着，他身处在一片白雾之中，只能凑近这台机器。
看不见的手来回翻阅着的是五份档案，根据上面依稀可辨的文字，可以看到这是五名大学生的身份信息。他们居住的地点全部位于赛提行星。
仔细辨认着他们的面孔，却看不清晰，他凑得太近了，忽然就跌进了机器里，不停地下坠。
他的心脏像是在跳草裙舞，他在空中翻滚着，重重跌落在沙地里。火烤般的恒星再次把他带回了幻境里的世界。
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十分熟悉。奇雅从地上拉起他，把探测器举到空中，指着西边的方向说：“就在那个地方，山谷深处。”
她的打扮和现在很不一样，带着防风镜，下巴比现在尖一些，身上的衣服是户外探险专用，背上有个巨大的背包。
“快走吧，这里的电磁风暴经常会突袭而来，再加上沙尘暴，你不会想经历的。”她没有松开梅赫达的手，就这么拉着他向前。
“那个矿区已经废弃了快二十年了，周围的防护却还在运作，之前从来没有人闯进去过。”他沉默着跟随在她身后，听她解释道，“如果那几个大学生在山谷里迷路的话，很可能误入禁区，触发陷阱，我们得在出事前找到他们。”
“矿区是因为什么原因废弃的？”他听见自己开口问。
“环境保护吧，我猜。在我很小的时候这里火热过一段时间，后来估计联盟用不上这些资源了，就很少再有人会来这里，毕竟这里又偏僻又荒芜。”
梅赫达的脑子过了很久才能有自己的想法，他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后，立刻拉住了奇雅的手。
“这里是哪里？赛提行星？”他问，“这到底是幻境，还是被我遗忘的记忆？”
奇雅回过身，静静地望着他。
他睁开了眼睛。
“心率过快，正在增加剂量。”医疗机器人在病床边播报着他的体检结果。他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哀嚎，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在哪里，脑子里更是有数千枚钉子。
他呆滞地看了几秒钟天花板，突然跳起来，却直接扑进了机器人的怀里。幸好这不是个类人形机器人，只是用夹子把他推回床上，否则他明天就会收到起诉状。
“奇雅……奇雅少校在哪？”
“无法回答，我只是医疗机器人。”它说，“您的身体健康值评定为55%，在恢复至70%前，您将被禁止离开诊疗室。”
“诊疗室……”他摁了摁太阳穴，“我现在在哪里。”
“不用担心，梅赫达少校，您已经安全抵达中央基地了。这里是舰队医疗总站，机能复建科。”
机能复建科是专门用来让那些结束治疗，但身体各种指标还未达到合格水平的人继续修养的地方。他没想到战列舰的一发眩晕大炮直接把他送到这里来了。
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操心。焦急地在附近摸索一圈，他的所有联络装置都被没收了，这是既定流程，为了让军官在医疗翼好好休息不工作。但他可没那个心思休息。
歼星武器！
足以将整个行星从地核击碎、完全毁灭的武器，只有大型战争期间才能用到，基地高层居然用它攻击启明星β3号。
上面根本没想让那些拟人活下来。
他记得晕倒前听到的通报内容，那个乍一看愚蠢至极的命令是临时主席下达的，但并不一定真的是她的想法。
人类联盟中央政府最高领导的选举，是每六年全民按比例票选出12名主席团成员。从中选出一名主持者，以人类文明最高领导人的身份，参与整个联盟的主持工作，被称为“轮换临时主席”。这个临时主席由12人的主席团每三个月进行一次轮换，重大决策投票决定，通过需超三分之二的成员赞成，且没有人投反对票。
但杀死一个监狱的拟人算重大决策吗？是当前的临时主席自己下的决定，还是其他人共同商议的结果？
梅赫达看到忙碌的机器人在操作台前工作，他拖着身上插满的电线走过去：“我可以借用一下计算机吗？”
“不行，您需要休养。”
“我在养着呢。”他很不礼貌地挤开机器人，对电脑说道，“我要查询有关赛提行星的资料。”
“……暂无查询信息。请更换关键词，或提供进一步线索，例如输入星球代码。”
“嘿！病人在医疗翼是禁止工作的！”被挤开的机器人没有生气，却十分严厉地用两根夹子叉住他，力大无穷地把他扭送回病床上。
“那你告诉我启明星β3号都发生了什么！”他怒吼道。
“我来告诉你。”
探视窗口的门打开了，文书官菅原千代靠在门框上，神色复杂：“所有的拟人都被运输回监狱，现在那里已经不复存在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尽管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听见靴子落地的声音，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好几分钟，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干呕出来。
她耐心地等了会儿，才继续说：“主席团认为拟人的记忆都不可信，甚至觉得，监狱作为拟人孵化室，很有可能现在仍在运作。在不知道拟人是如何模仿人类之前，直接毁掉是最保险的做法。”
保险吗？这是在为了一时的安逸将真相拒之门外！
“奇雅怎么样？”他关心道，很难想象她现在的心情。
“她已经醒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没人能进去。”她深吸了口气，“此次出任务的所有人，都必须接受检查，三个月不得离开基地，每天必须向保卫处进行汇报。”
梅赫达手在发抖，连握拳都困难。
“如果有人在此期间表现出拟人的三种状态，将会被立刻击杀。”
说完公务，她这才担忧地问道：“你……如果你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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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治疗的话，现在就可以申请。”
“不。”他僵硬地说，“不需要。”
文书官叹息着，脚尖烦躁地在地上点了点，直起身子：“等你可以离开了，到S11号会议室。格兰森大使要见你。”
大使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杯红茶。他双手握着拐杖顶端，不停地旋转，显示出焦虑的内心：“梅赫达少校，请坐。”
梅赫达有很多疑问，但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对方问：“你读过现任临时主席的档案吗？”
没等他回答，大使便继续道：“她由父亲单独在生育中心申请培育而成，并独自抚养长大。在发现父亲被拟人代替后，她亲自开枪杀死了对方。”
梅赫达盯着茶杯里一根漂浮着的茶叶杆：“……他是拟人吗？”
“谁？主席的父亲？是。”他把拐杖放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行使了轮换临时主席当值决议权，下令……”
两个眼神空洞的人相对而坐，梅赫达想到那个哭泣的老人：“您不能——”
“我不能什么？违抗命令？”他重重地搁下茶杯，任由茶水泼到桌面上，眼珠震颤着，“你以为我不在乎吗？你知道胡安跟了我多少年了？他曾经是我的警卫员！”
刹那间，他仿佛要把过去几十年征战沙场的杀气都投射到梅赫达身上，但他克制住了。多年的外交官生活给了他更多维持体面的面具，他闭上眼：“主席团的命令就是最高指导，谁也不能违背。如果我仗着军功插手，那么人人都能凭借权势、或者能量、名声破坏规矩，社会会乱成什么样子？”
“人们很害怕。”他形容颓废地靠在椅子上，“尽管我们已经步入了宇宙，在刻在基因里对同类智慧生物的恐惧从来没有变过。”
他打开终端，对接了两人的信号：“返回基地后，我们搜索了他们曾经服役的基地，发现了一些端倪。”
“那时起，就有一些军官在战场上失踪，被判定为死亡后又重新返回舰队的记录。当然这在战争期间根本不算什么事，有的人在简报里可能会牺牲十几二十次。”
“但关键在于。”他脸色逐渐变化，“这十几二十次里有多少次是真的？又有多少人已经成功潜伏到了如今？”
梅赫达端起水杯放到唇边，掩盖住了自己无法控制的脸部肌肉。
大使低沉的声音越过茶几钻进他的耳朵：“我在看到胡安的那一刻真的很迷茫，但后来我又想，梅赫达，昨天向我哭诉的是真的胡安吗？我还有机会帮助他吗？仔细想想，那些被替代的人都去了哪里？也许，他们已经变成了血，而拟人就是吸血鬼，人类给它们提供养分，整个社会都是个巨大的培养皿。”
“拟人的记忆是假的，我们今天在为他们哭泣，那什么时候为我们的家人朋友哭泣呢？”他举起茶杯，明明里面没水了，却往嘴里倒了倒，眼睛怔愣地盯着反光的玻璃，“我们终有一天要做出区分。”
这对吗？
梅赫达不知道该相信谁，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他相信感觉。
他终于明白了。他相信维塔中将、牺牲的警卫员、爱丽莎、林晓、杰克，还有其他的拟人，都是有感情的。
离开前，他听到格兰森大使低声道：“奇雅少校的状态很不对劲，你能帮我劝劝她吗？”
他没有回头：“我自身难保，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