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赫达坐在餐桌边上，上司卓新拿着未用过的餐布擦着他头发上的水，他则是怔怔地盯着地面的反光出神。
“呃，好恶心。”卓新甩了甩手，用力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水痕，“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些东西的化学成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这都是那拟人的体/液……”
梅赫达眨了眨眼。
“我看你还是去洗个声波浴吧。这没你的事了，该死的晚宴简直糟透了。统统解散。”卓新转头对开发处的部下们说道。
“是，长官。”
兴致不高的解散声中，梅赫达没有回应上司的命令。他盯着维塔中将曾经站立的地方，那里现在是掉落在地的深蓝色军事制服，和一滩透明洁净的水——被古老地球认为是生命起源的存在。
“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因为一点猜忌给机器人权限击杀高级将领，那就别大言不惭地说保卫处能保卫人们的安全！”温彻斯特上将对着通讯器对面的其他同僚们大吼，“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蠢货改写的系统！你们有种来告我个危害人类安全罪！否则我们军事法庭上见！”
将军的身旁，梅赫达看到奇雅蹲在水边。
几个科技处的研究员正在例行收集中将留下的水，即使他们可能什么都研究不出来。但奇雅没有动，她也没有去擦脸，只是任由水在脸上晾干，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挡住了她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是在悲伤。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绞痛让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状况百出的身体健康使他产生了疑惑。
周遭的每个同事都认为他是个情绪平淡的人，而今天，他一如反常，几次都险些失态。
他站了起来，在卓新的叮嘱声中朝她走了过去。
……
梅赫达的记忆回拢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通往宿舍的传送梯上。
传送梯运行时的细碎震颤传入他的耳朵，让其他的平静显得十分空旷。他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做某件事，抬手搓了搓脸，打开个人终端。
“显示未完成事项。”
“收到。正在传输工作备忘录。”
终端给他列出了他几项未完成的实验、接下来的工作计划、以及几个即将到来的同事生日日期。他又打开家庭备忘录，浏览了一遍平平无奇的采购清单。
梅赫达手里拿着的个人终端，原本没有什么特殊的称呼，直到伪人的存在被发现，人们开始赋予它新的名字：“生命线。”
每个人都可以用它来将生活维持在正轨，平民们会用它记录日常生活，而军官们有每天记录个人日志的规定。他可以用文字、语音、视频甚至是脑电波进行输入，必要时提取想要的内容。
在如今，人类早已攻克了伴随着失忆症状的精神疾病，以及诸如阿尔兹海默症等会影响生活的神经疾病。
所以，当大家出现行为异常时，会先由健康宝进行检查，以确认他们是否只是普通地罹患疾病。其次，个人日志也可以提醒他们被遗忘的生活小细节，以免被怀疑为伪人。
但今天，坏事都撞在一起了。
维塔中将三个月前有失去联络的记录，虽然通过了大脑检查，但依旧在观察期。他又很不凑巧地，在宴会上接连暴露两个可怕的常识错误。紧接着，面对机器人的问询，他的反应三阶段和《拟人辨识守则》上一模一样，且产生了可能的攻击行为。
最后，是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行了升级，授予了机器人就地击杀可疑者的权限。
突然，有个念头闪进了梅赫达的大脑：维塔中将的终端去哪里了？
他为什么没向自己的“生命线”求助？
“抵达校级军官宿舍。”传送梯说。
“电脑，定位奇雅少校所在的位置。”梅赫达命令道。
“奇雅少校正位于保卫处五号大楼3层走廊，推测目的地是：特殊生物安全科。”
“传送我去那里。”
调查伪人的直接权限在保卫处，梅赫达和奇雅都没有，但他莫名地觉得对方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传送梯很快将他送到了特殊生物安全科的外面。他一走出传送室，就看到奇雅正站在走廊里，和一个外星人说话。
这个外星人通体红色，眼睛比常人的要大两倍，三只手捧着电脑，对奇雅说道：“中将的个人终端丢失了。”
“丢失？为什么？”梅赫达不顾有些失礼地插嘴道。
奇雅飞快地回过头，当她看见他后，神情似乎有些喜悦。她回应道：“中将在大犬星的行程一共有35天，其中，他失联的那几天刚好是休假时期。”
“他携带了三名部下，前往已开发的星球度假。在经过电磁风暴区域时，他们的穿梭机制导系统链接不良，临时降落在附近的一颗卫星上，于两天后才恢复通讯。在卫星上，他们有离开穿梭机在地表行动的记录，中将的个人终端是在那时候遗失的。”
外星人说：“我是负责撰写观察日志的X''sivi中尉，你好。”
梅赫达犹豫了一下，和它最右边的手握了握。
“按照规定，三个月观察期内，中将必须每天和X''sivi中尉联络，以确保他不会发生异常。”奇雅解释道，她似乎有些落寞，“还有两天观察期就可以解除了。”
“那另外三名有同样经历的部下呢？”梅赫达问。
“他们目前不在中央基地，会于所在地接受调查，如有发现，经过申请将会被转移至最高监狱。”
奇雅皱着眉：“到底是谁举报的中将？”
外星人收起了电脑：“抱歉，这是个匿名举报。我们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举报者的信息。”
“现在温彻斯特上将是中央基地的总指挥了。”奇雅有些生硬地问道，“她也不能查阅是谁在她的基地里举报上级军官吗？”
“抱歉，长官。涉及个人隐私，规定就是规定。”X''sivi中尉说，“但上将提起的诉讼进行到法庭举证环节，保卫处会提交完整报告的。”
没有权限，他们在保卫处这里能得到的消息很少，目送中尉离去后，空荡的走廊上只剩下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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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沉默围绕着他们两人。
奇雅的双手插在口袋里，那双充满魅惑的眼睛此时流露出的只有烦躁和被她藏在背后的其他情绪。
等她准备转身离开时，梅赫达忽然问道：“你是在为哪个维塔中将伤心？”
诧异在她脸上绽开，她凝视着他的脸，不知道在他身上寻找什么。
“他很有可能是在失联后被伪人杀死，然后替换。他和你、还有上将都很熟悉，如果是为了他的死去悲伤，是合理的。但我观察到你对伪人被击杀的愤慨，和上将并不完全相同。”
他想了想，问道：“你认为伪人不应该被杀死么？”
关于对伪人的处理意见，一直以来都是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刚开始，大家会出于恐惧主动攻击他们，但后来也产生了许多冤案，于是十年前开始保卫处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来负责这些事务。不过，对于应该处死还是关押他们，各个基地都有不同的选择。
“你为什么要知道我怎么想？”奇雅说，“少校，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足够了。”
“我只是……”
“嘿，如果你只是来凑个热闹，没有兴趣为中将讨回公道的话，那你只需要准时出席葬礼就足够了。”她飞快地在终端上点两下，准备结束对话，“嗯，是‘真正的中将’的葬礼，假设你想知道。”
她耸耸肩，用一抹略带讽刺的微笑与他告别。就是这笑点燃了梅赫达心底未知的火种，滚烫的烈焰从胸口一直燃烧到了他的全身。
他与奇雅对视着，走廊头顶白色晶石的亮光，舷窗外黑色的宇宙背景以及远处来往的穿梭机，都扭曲着远去了。
只留下奇雅是真实的，他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拦她的离去。
“这可不是个合适的表现，考虑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她蓦地宛然一笑：“如果你想换个地方。”
下一秒她抓住了梅赫达的手臂，很难想象那纤细修长的手指如何具有如此大的能量，将他拉进了传送梯。
“电脑，关灯。”
黑暗降临，他被一把贯在了墙上，她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将他覆盖。这不是化学制品残留的香味，也不是人体本身散发出来的味道，这像是一种，能够撩起梅赫达心底本能悸动的元素。
“如果你怜悯我的悲伤，亲爱的，给我一个安慰的吻吧。”
对比他唇上柔软温暖的接触，梅赫达浑身僵硬。他感到两只胳膊攀上了他的肩膀，把他的后脑勺往下按，视线无法匹及的黑暗里，唯有那唇畔的亲吻是如此真实。
奇雅的动作很熟练，以游刃有余的态势在他的皮肤上汲取温暖。梅赫达差点遗忘了时间的定义，不知道是何时，她微微离开，让空气在他们之间流通。
她笑了，笑声中复杂的含义，即使是联盟功率最大的仪器也无法精确计算。
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接吻。但当他本能地开始追逐她时，她偏过头，将嘴唇贴在了他的耳边。
留下一句含糊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