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一位越四十岁戴着黑框眼镜的大叔笑眯眯地走过来。
蒋砚明上前握住大叔的手。
“您好，我是蒋砚明。”
“叫我德吉就行。”
“先进来再说吧。”
大叔打着手电筒，几人进了院子。
风越来越大，整个头发都在脸上糊着。
“我们是国家科考队的，这是我们的证件和开的证明。”
蒋砚明进屋先把包里的证件递给大叔。
这地方除了科考队，外人不能进入，蒋砚明立马先亮了身份。
“欢迎来到阿塔提罕河检查站。”
几个人纷纷对着大叔点头。
“这是进入阿尔金山无人区最后一个检查站，过了这个检查站，可就是荒无人烟的无人区了。”
“今晚要麻烦你了。”
蒋砚明握着大叔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驻守在检查站的人有多幸苦，他是打心眼里佩服。
“不麻烦！应该的。”
“你们还没吃饭吧？”
大叔笑呵呵地说道，由于长时间驻扎在高海拔地区，他的脸黢黑干燥。站起来还能看出因为干裂而出现的裂痕。
“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盛饭。”
说完大叔还没等大家说话就急忙忙地走出去。
“秦时，你跟我出去搬东西。”
秦时一头雾水，搬什么东西。
蒋砚明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搬下来几个沉甸甸的袋子，还提下来两桶油。
借着检查站门口的灯才看清，原来是大米和面粉。
“这儿物质匮乏，离集市又远。能带一点儿是一点儿。”
顿了顿，说道：“他们很不容易。”
“那我们直接给他钱不就行了。”
秦时不解，这几袋面粉和大米能解决什么，直接多给他们点钱，他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们不会要的。”
说完蒋砚明自己直接扛起两袋面粉，手里还提着油。朝院子走去。
昏暗灯光下，蒋砚明佝偻着背，小碎步踩在石子路上嘎吱嘎吱响。
他好像变得很小。
那一刻秦时突然好像明白了老师这两个字的意义。
他没有刻意要去灌输你什么思想，可他就在那儿默默影响着你。
秦时看了看地上的大米，老师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以前重点好像在听话上，可今天好像更会思考老师做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
他抓起袋子两个角抗在肩上，另外一袋子他实在是扛不起来，一手抓着袋子，一手提起一桶油，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他抬眼，老师正在冲他跑过来。
他此刻正如刚刚的蒋砚明，佝偻着腰。
蒋砚明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大米和食用油。
两人并肩而行。
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被逐渐拉长。
阿怜把蒋砚明他们搬进来的东西摆放整齐。
“都搬完了。”
蒋砚明拍了拍手。
大叔也正好端着饭走进来。
“有点简陋。”
大叔呵呵笑着。
阿怜看着桌子上，不锈钢盆已经没有了光泽，里面盛着满满一盆面条，看样子应该是自己擀的。上面盖着一层青菜。
大叔把碗筷摆放好。
“这里比不上市里，没什么好吃的。”
大叔有些拘谨。
“哇！看起来很好吃，我的肚子都咕咕叫了！”
秦时立马拿起碗筷夹了半碗。
大叔的眼睛明显亮了。
几个人依次盛了满满一碗。
边吃边点头。
“好吃。”
阿怜把碗里的汤喝完，不停地赞叹。
“锅里还有。”
说着大叔准备端起桌子上的饭盆。
被秦时赶紧按下。
“大叔，不用忙了。够吃了。”
大叔并没有推脱，只是呵呵笑着。
笑容感染着他们几个，不自觉也跟着嘴角上扬。
“大叔，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啊？”
秦时放下碗筷，好奇的像大叔打探着。
“不不，有三个人呢。”
“次仁出去巡逻了，达瓦早就睡了。”
秦时点了点头，有个同伴好多了。
“你们跟我来。”
德吉领着他们，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掀开厚重的绿色门帘。
啪嗒一声，头顶的小灯泡亮起，黄色的灯光，让人有些晃神。
屋子里放了两张上下床。
中间只留有一条仅一人能通过的过道。
靠窗处放了一张泛黄的桌子。
除此之外，屋子里再也没有其他物件。
“条件有限，你们今天先在这儿休息吧。”
德吉挠了挠头。
“已经很好了，我们几个都很满意。”
蒋砚明拍了拍德吉的肩膀，他理解边远地区他们这些人的坚守有多难。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快休息吧。”
已经快凌晨了，外面风沙越来越大。
德吉把东西交代好，就离开了。
“这边比较简陋，大家简单收拾一下就睡吧，明天我们就要进入无人区了，那儿可是连床都没有了。”
蒋砚明脱下外面的衬衫，爬上上铺，对大家嘱咐道。
“我从来都没有睡过这种床。”
说话间秦时翻了个身，整个床都跟着吱呀呀响。
陆吾朝着上铺踹了一脚。
“干嘛？还不让人动了？！”
秦时趴在床沿，看着身下的陆吾，床质量不好，也不能怪自己啊。
陆吾拿出手指随意晃动，秦时立马把头缩了回去。
“这里的人很奇妙。”
阿怜轻声说道，感觉每一个人都很不一样，很复杂。
“奇妙？”
秦时皱眉，这是什么词？刚刚那个大叔是怎么和奇妙这个词联系上的。
“嗯。”
阿怜听着外面的风声，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如短剑搬尖锐，又如海浪般汹涌。裹挟着黄沙想要把阻挡它们前进的一切夷为平地。
外面的世界连风都和寨子里的不一样，何况是人呢。
人在黑夜中，视线变模糊了，脑子就变清晰了。
每个人都各有心事，彼此明明离得很近，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秦时拿起手机，快速地敲打出几个字。
“你怎么样？我想你了……”
距离上次见面才过了一天，这样发会不会不太好。
想了想又全部删掉。
指头停在键盘上，迟迟不动。
“算了。”
又重新开始敲打键盘。
“我到了。”
点击发送。
“嗯。”
秦时没想到安风竟然这么快能回信息，看了看两边，好像都睡了，又不敢出声，身下又躺着陆吾，连大的动作都做不了。
只能心里暗暗鼓劲儿！
可思来想去，他又不知道该回些什么，闭上眼睛思考，思着思着就睡着了。
风随着睡意渐渐轻柔。
阿怜睁开眼睛，发现蒋砚明和陆吾早已不在屋子里。
她连忙起身，看了看外面天已蒙蒙亮。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她穿上鞋子，站在过道上，看着还在美梦中的秦时。
“秦时哥哥，起床了。”
阿怜晃了晃他的胳膊。
“我再睡五分钟。”
秦时眼睛都没睁开，拿起被子盖住头。
阿怜没有管他，她掀开门帘，光照在眼睛上，有些不适应。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找到他们的身影。
“早啊！”
德吉抱着几捆木材，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早！”
阿怜左右看了看。
“昨天风太大把房顶刮飞了，他们两个帮我修房顶呢！”
说完德吉抱着木材进了屋子。
阿怜这才看清不同于靖南市的另一种建筑。
他们的房子很低，大约不到三米，房顶是红色的铁皮。
只有三间房，每间屋子都不大，每个门口都挂着厚重的绿色棉被。
脚下都是大小不一的小石子，走起路来有些硌脚。
她低下头，玩弄着脚下的石头。
“阿怜。”
蒋砚明看着院子中的阿怜，出声道。
阿怜抬头，看着蒋砚明和陆吾一前一后地走进院子。
蒋砚明随手把铁门半掩着。
“秦时呢？还没起吗？”
蒋砚明看着就阿怜一人，猜到秦时还没起。
“他说再睡五分钟。”
阿怜如实说道。
“起了！”
从屋子里传出秦时的声音，嗓子还哑着。
秦时踉踉跄跄地小跑出来，眼睛还闭着。
“你们就是科考队的吧。”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位黢黑强壮的中年男子，身上的短袖都掩盖不住浑身的肌肉。
他走进来站在陆吾身边，个子和陆吾差不多，可整个人却比陆吾大了一倍。
“我叫达瓦。”
几人才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德吉昨天说的那位早早就睡觉的达瓦。
“你好，我叫蒋砚明。”
蒋砚明伸手问好，并依次介绍。
“陆吾，阿怜，秦时。”
几人点头问好。
秦时上前走了两步，满脸崇拜，眼睛一刻也没从达瓦身上离开。
“你的身材我的梦！”
秦时眨着眼睛，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达瓦礼貌笑着。
“正好达瓦也回来了，快来吃饭吧。”
德吉手里端着盘子，达瓦立刻跑过去放下背篓，接过德吉手里的盘子。
“快吃吧。”
德吉从天不亮就开始准备，盘子依旧是发灰的不锈钢盘子，一盘青菜，另外一个盆里盛着满满当当的包子，远远就闻到了香味儿。
“哇！好香啊。”
秦时看着盆里的肉，口水不停分泌。
“好香啊！”
秦时不停夸赞。
德吉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一脸得意。
“这个你们绝对没有尝过。”
几人不约而同盯着盆里的包子，到底是什么包子这么香，自己还绝对没有吃过。
秦时呵呵笑着拿起一个包子，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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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毫没有普通肉包子油腻的味道。
在靖南市，再贵的包子他都吃过，可无论再好吃的包子都会有一股肉的味道。可手里的包子怎么闻都是一股淡淡的香味，一丁点儿油和肉的味道都没有。
可要说具体是什么味道，他形容不出来。
他猛地咬下一口，刚入嘴还没开始咀嚼肉就滑入喉咙。
他瞪大了双眼，双手挥舞着。
“你们快吃。”
默默竖起大拇指，
蒋砚明和阿怜拿起包子放入口中。
也发现了包子的神奇之处。
看着德吉不住地点头。
达瓦拿起两个包子，一手递给陆吾，另外一个已经被他咬去大半。
陆吾伸手接下包子，迟迟不肯入嘴。
“真的很好吃。”
阿怜看着陆吾，嘴巴一刻也没停过。
“真的！”
趁着说话的空隙秦时又拿起一个包子。
陆吾看着手里的包子轻轻咬下一口。
“这是什么肉啊？太好吃了，以前都没吃过。”
秦时伸长脖子，刚刚一口咬的太多，忘记了包子皮还得嚼。
德吉刚要回答，却被达瓦抢先一步。
“这个是蛇肉。”
“准确来说应该是蟒蛇，有大腿那么粗。”
“跟普通的蛇可不一样，应该活了有几百年了。”
达瓦说话的时候微微笑着看着他们，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情绪。
看着他们几人愣在原地，他身子往前凑了凑。
“大补。”
故意拖长语调。
秦时赶紧把嘴巴里的包子吐了出来，一脸丧气。
“怎么就跟蛇过不去了呢！”
神农架有蛇，怎么到了这儿还是蛇！
他把手里的半个包子扔在桌子上。
“不吃了！”
阿怜和蒋砚明和秦时想的差不多，默默地把包子放回桌子上。
陆吾倒是很平静，继续吃着手里的包子。
“你怎么还在吃啊？”
秦时看着陆吾还在吃，一脸不悦，难不成他都忘了神农架的事了。
陆吾的眼镜一直盯着手里的包子。
慢悠悠说道：“大补。”
听完陆吾的话，秦时气得差点晕过去。
“这蛇在无人区吃了不少保护动物，没办法才将它捕杀。”
德吉语气着急，看着其他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觉得自己好心办了错事。
“今天早上自己苦于没有好酒好菜招待各位，谁知道早晨达瓦出去巡逻时正好碰见这条蛇在吞噬一头野驴，不得已才将它杀死。这里实在是没什么可吃的，达瓦就提议将这条蛇当做下酒菜。”
德吉慌忙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们。
“我不知道各位不吃蛇肉，达瓦人耿直，不会说话，希望各位不要在意。”
“大叔，我们并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阿怜忙说道，看着老实憨厚的大叔涨红了脸颊，实在是过意不去。明明是我们自己的原因，却害得大叔解释了这么多。
“您不要误会了，是前几天自己被蛇咬了，所以对蛇心有余悸，并不是您包子的原因，包子很好吃。”
蒋砚明也立刻解释道，说话间尽量让自己语气轻快一些。
秦时左看右看，走到德吉身边，握住他的手。
“咱们认识一场就是朋友了，可不要说这样的话。就像我老师说的那样，我们几个比较怕蛇，所以听到是蛇肉时有点应激反应。对于我们刚说的一些不好的话，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几个人来到这儿受到您的照顾，已经感激不尽了。谢谢您。”
秦时偷偷凑到德吉耳边小声地说道：“你看那边那个不怕蛇的。”
德吉随着秦时的目光落在正在细嚼慢咽的陆吾身上，好像刚刚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两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太阳不知不觉间已经出来，天空晴朗明静。
好像昨天的狂风没有来过一般。
“很高兴认识你们。”
蒋砚明伸出手和德吉紧紧相握，如果不是时间太紧急，他真的想再待一段时间，他有好多事想和他们一起探讨。
“我们也是。”
“祝你们平安。”
德吉看着几人，眼中是不染尘世的纯净。他迎接过很多科考队，也送走不少，当然迎接时和送走时人数不一样也是常有的事。
他无法去阻止这群人踏入无人区。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国家才能更好，后代才能知道的更多。
而科考队就是这样的领路人。
他能做的就是目送这些车队离开时为他们祈福。
“谢谢，你们保重！”
说完几人上了车。
倒车镜中，德吉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什么，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从这里离开，我们应该再不会遇见人了。”
蒋砚明看着身后的德吉，眼神复杂，剩下的只有漫天黄沙与他们为伴了。
秦时拿起手机敲敲打打。
“我们要正式进入无人区了，等我回来。”
按下发送，屏幕上一直转着圈圈。
他放下手机。
原本以为进入无人区会很兴奋，现在心口却觉得像个大石头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