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一还没到包厢，就看到余嫚按着手机四处张望。
看到她的一瞬，松口气：“你突然拿包出去，又没回消息，我以为陈建那个老年斑又来缠上你了。”
路嘉一轻摇头，轻声道：“没有。”
菜已然上齐，听见包厢门开的动静，韩毅放下手机好笑道：“我以为你俩故意孤立我呢。”
余嫚无语：“对对对，你是南安电视台派来的人质，我们是江北电视台来为难您老人家的小喽啰。”
路嘉一也无奈：“你们说得都对。”
说完，三人自己先乐了。他们都在电视台工作，没一会儿话题就转移到了韩毅后面的安排里，还被余嫚套出拼凑了不少台里的八卦出来。路嘉一双手捧着一杯水，听着她们聊天，有些心不在焉。
路嘉一，害怕吗。
他问。
时隔多年，她从没想过会再听到同样的话。
如同多年前一样，元旦深夜的凌晨、醉酒的人、以及那双堪称雕塑一样的手上挂着伤口。
那是寒假前，路嘉一还在咖啡厅兼职。因为电路原因咖啡厅断电，店里老板决定把没能及时冷藏的中西式糕点打折卖出，所以结束得晚了些。关门时老板给每个人发了个红包，路嘉一拿到后装好资料戴着耳机走出了咖啡店。
最近的公交已经停运，只有地铁还能赶上。
老区不远处的古玩城还灯火通明，旁边还有一条酒吧街，路嘉一特意绕远了些，但还是在青石老巷转角遇见三个醉熏熏抽着烟的年轻男人。
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说着新闻联播半年前播出过的国际形势，嗓门很大。
路嘉一默默将耳机声音关掉，打算避开时，突然听到有个人出声：“妹妹，一个人啊。”
她全当没听到，加快脚步转身就要绕开这里。
没想到对方往她这里走过来，路嘉一想也没想就开跑，一时间脑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下意识给经常在老城区这里的程衍。
“晦气，跑什么，不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男人啐了口，气喘吁吁地拦在她面前，“在附近兼职的学生，有点钱吧，借给哥哥点，哥哥去喝个酒怎么样？”
同时，另外两个年轻人笑得幸灾乐祸，故意道：“不过你要是非要陪哥哥一块去喝，那也成。”
“可以。”
路嘉一毫不犹豫，扫过一眼三人的长相，用背包做掩饰将手机静音按紧急键报警后直接拿出红包和其他的现金递过去：“就这些了，我有钱不会来兼职的。”
手里的红包猛然被抽出，有人吐了口水在手里掂了掂红包又数了数现金，目光在她身上衣服上打量了一般，然后用看不起的眼神瞥她：“就这么点？”
说着，用红包拍了下她的脸，路嘉一下意识挪开脸想要避开。
同时，手腕忽然被人拉住。
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形高瘦俊朗的人挡在了她面前，一件外套落在她头上同时，依旧是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语调：“是不够啊，我再给来点？”
话音刚落，抬脚将人踹在地上。见状，旁边的另外两个人也忙过来动手。
程衍动作很利落，三个人捂着肚子站不起来时，他单膝蹲着在中间那人身上摸了摸，摸出红包和现金揣进自己口袋里。没两秒，巡警也跑了过来，过来时又往地上五颜六色的年轻人身上踹了脚。看到程衍时，其中一个巡警呦了声：“又见义勇为？”
又？
路嘉一抬眸看他，程衍抬手碰了碰手臂疼痛的地方，轻嗤声：“您要是再晚点来，我都当上警察了。”
“......”
巡警白他眼，“那我再给你送个锦旗？”
“行啊。”程衍随口道，转头看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拿着手机开始录像的路嘉一，神情一言难尽。路嘉一适时收了手机，低声：“给你作证，是见义勇为不是群殴用。”
程衍沉默，旁边的巡警乐了：“行了，我们也记住了，附近已经申请了加派巡警。不过你们还得跟我们回所里录个笔录。”
路嘉一点点头。
录完笔录结束后，穿着工作服的警察见他们年纪小，就问要不要他们送。路嘉一摇了摇头，程衍看她眼，没说话，拿起旁边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往外走。路嘉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想了想，郑重道：“谢谢你。”
程衍侧目看她眼，半天，微哑的嗓音传出：“不错，知道见怂就认，趁机求救。”
路嘉一抿唇。
程衍还想说些别的，外套一角被攥了攥。他回头看她，路嘉一指了指旁边的药店。
工作人员熟练拿出几样清理伤口的东西，路嘉一正要付款，程衍单手遮住她的眼，把人往后一提，自己付了款。
她只好收起手机，微热的掌心也触之即离。
少年身量高，穿着黑色连帽衫，外搭着棒球外套，将塑料袋挪到手腕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路嘉一抬眸看了眼，又很快挪开，过了会儿，又没忍住，瞄了眼，没忍住问：“你好像很喜欢戴帽子口罩。”
闻言，程衍啊了声：“太帅，麻烦。”
“......”
路嘉一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想起来自己的见色起意，理亏地咽了回去：“哦。”
程衍没忍住嗤笑声。
路嘉一一路跟着他，抬眼看到古玩城的标志，好奇，但没出声。程衍轻车熟路地找到古玩城地下一层，出乎意料的是，比起楼上的高档店面，这里小商铺居多，但安保一样的严格。路面摆放着各种堆在一起的老物件，路嘉一好奇左右看了眼。
“有真有假全看运气。”
程衍提了句，没多说，直到走到一个老旧店面时，他伸手打开店铺，里面是同样摆放着老物件和各种各样的石头。柜台旁的展架上还放着两个功勋章，路嘉一错愕，抬眼就见程衍抬手踢了踢柜台后被毯子裹着的人。
“谁谁谁？”
臃肿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一见是程衍，又放松躺了回去：“祖宗，您家老爷子又撵您出来了？”
程衍没搭话，转头朝路嘉一道：“这里可以直接电梯下来，旁边就是地铁站，地铁站旁边有安保亭。24小时营业，任何一个时间点来跟他交班都行，兼职费和你在咖啡厅的兼职费一样，很少有人来，但有人来的话直接敲铃叫他。哦，他叫徐卫军，军官指挥系专业到江北报业，后来觉得没意思跟家里闹掰了来这里摆......休息的。”
路嘉一没懂，抬眸看他。
程衍自来熟地给她递了杯水，才继续道：“所以，想换个兼职的地方吗？”
一瞬间，路嘉一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店里老式钟摆的滴答声。
裹着毯子躺在沙发里的男人看了看程衍，又看了看路嘉一，低眸自己无声乐了，披着自己的毯子到了帘子后的休息室，打着哈欠道：“你们聊，聊完通知我。”
“......”
一时间信息太多，路嘉一松怔两秒后，企图控制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良久，才低声：“我本来想明天跟老板说辞职的。”
程衍点点头：“都行，你决定。”
他自顾地打开手上的生理盐水冲了冲伤口，刚要抬手，白皙的指尖捏着棉签凑了过来，动作极轻地擦拭着他手臂上的伤口。
他顿了顿，抬眸瞥了眼抱着背包蹲在自己面前神情紧绷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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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吗？”
路嘉一低眸，点点头：“还首都呢，这治安一般啊。”
程衍：“......”
-
路嘉一还是没选择去古玩城兼职，因为下学期的课表出来排得很满。
她其实做完这个学期打算就不做的，只不过现在提前决定了。
结束后，程衍送她回学校。
宿舍大厅还亮着，但大门紧闭。
她指纹打卡后，转头看了眼程衍，想了想，还是转身站在他面前：“你还接活儿吗？”
程衍：“？”
隔了几秒，程衍想起什么，好奇问：“哦对，老板你说有活儿找我。”
和程衍联系频繁是在得知程衍频繁兼职，头脑一热给他发消息问他是不是缺钱开始。
当时，她以为程衍真的要找各种兼职，所以借口道请他帮忙搬行李，有劳务费的那种。定下这件事后，两人时不时会有些联系，但大多简洁明了，没涉及过多生活交际。只是她有时转发院系的竞赛活动时，会有程衍的点赞，问：要参加？
如果路嘉一参加或者比赛结果出来，程衍那天很大概率也会去路嘉一兼职的图书咖啡厅。如果路嘉一不参加，他大多是敷衍地回复“啊，那可惜了”“金主最近是不是学习懈怠了”“金主要努力啊”“啊，我们金主小同学放松一下也行”“问题不大，年轻人就该多歇歇”。
有种诡异却又十分和谐的双标，路嘉一也逐渐觉得两个人的相处氛围变得有些......
从某种程度上，程衍在她心里的定位，莫名其妙地从所谓的一见钟情对象变成了......我那望女出息又望女摆烂的长辈。
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现在。
路嘉一头脑一热，继续说：“我们学校下学期要搬新校区，能请你来吗，给你劳务费的那种？”
说起劳务费，程衍想起另一件事，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和现金塞给路嘉一：“你的。”
说着，他算了算，好笑地挑了下眉：“行啊，老板。”
回到宿舍后，室友元旦聚餐还没回来，本来怕打扰室友的路嘉一反而放松下来。
洗完澡出来时，目光落在旁边的外套上，拿出红包和现金，正要收起来。
忽地，动作缓慢地僵住。
红包没拆，她知道，但——
三百多现金.....变成七百多了？
她不可思议地再次数了数，然后拍了张照发给程衍。
对面隔了会儿才回复：【？】
程衍：【少拿了？】
路嘉一坐直，将多余的钱直接转了过去。
程衍：【？？】
路嘉一：【多了。】
程衍：【？？？】
路嘉一：【不是你的吗？】
程衍：【我兜里没钱。】
路嘉一：......
但你说的真的好理直气壮啊。
她默默打字：【那......这算是不义之财吗？】
路嘉一：【还是你拿着吧。】
程衍：【......】
程衍：【你看我像是不义之人？】
路嘉一眨了眨眼，当然不是，她小声嘀咕。正准备低眸打字，程衍点了接收后，直接发了张截图过来。
一张捐款截图，一千元的。
附带一句话。
程衍：【我们的道德标兵小路同学，可以睡觉了。】
程衍：【晚安。】
路嘉一看着屏幕，隔了几秒，缓缓上拉被子盖住脸。
黑暗无声的宿舍环境里，只有心跳声，和逐渐发烫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