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扶着墙,一点点地挪动已经发麻的双腿。
她颤颤巍巍地走着,短短出校的距离走了将近五分钟。
出了校,她转进一个无人的拐角
她拿出水杯,沾湿纸巾,一点点地擦拭自己。
她不能让父亲看到这样的自己。
身上可以说是不甚摔倒导致的,可委屈和疼却无法用借口掩盖。
她觉得眼睛胀痛的很,但眼泪一点都出不来。
她把纸巾卷成团,泄愤似地砸向了对面的墙。
不痛不痒,像她那些所谓的抵抗。
她转身要走,一只胳膊挡在眼前,阻截了她的去路。
“你是来看笑话的吗?”她淡漠出声。
她没抬眼,沈悸也没说话。
沈悸兀自把斜挎的包丢在地上:“坐下。”
那矮了一头的人影没动,他摁上那双瘦弱的肩,强硬地让少女坐下。
看着面前人从口袋里拿出消毒用品和绷带,茉莉讥讽地笑了:“演的什么戏码,这里可没人。”
“闭嘴。”沈悸蹲在茉莉跟前,用力地捏住她的脚踝,“还想要这双腿的话就老实点。”
脚踝很细,盈盈一握来形容不足为过。他想到之前在臭巷,少女的手腕半只手就能握住。
茉莉继续笑:“不要就不要了,利用何婧欺压我;逼我跟朋友断绝关系;让我名声狼藉,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裤腿被卷起,干掉的血痂牵连着伤疤被揭开,她却浑然感觉不到痛似地逼近沈悸——一口咬上他的唇角。
一瞬间,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在舌尖,她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快意。
很快,她被用力推开,沈悸捂着唇角,皱紧了眉:“疯了?”
她不闻不问的再度靠近,沈悸只能将她摁在了墙上。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沈悸压低声音,恼怒地瞪着她。
“你不是要我吻你吗,给你就是了。”茉莉谑笑着,眼底被恨意填满,“还要吗,还是说让我吻谁?”
“闭嘴!”少年掐住她的脖颈,眼露阴鸷,“还是要我来让你闭嘴?”
“我不!大不了你杀了我,就像那夜你对那个人一样!”她死死盯着他,声音尖锐地刮搔耳膜,“鱼死网破而已。”
“拜你所赐,我廉价的谁人可欺,所有人都可以在我头上踩一脚。”
“无所谓了。就算照片被公开,也无所谓了。”
“不过就是境遇变得更差,或者被开除,看着造成一切的你在高位嘲笑我。”
无所谓的。
可她还是不甘心。
她好不容易上了高中;好不容易交到朋友;好不容易让父亲骄傲。
她还想上大学,想带父亲去大城市,想去看看这世界的风景。
一切都成了泡影。
想着想着,眼泪一滴一滴滑落。
“真奇怪啊……”她努力绷紧嘴角,“明明刚才那么难看都没有要哭的。”
控制不住崩溃了。
“沈悸……毁掉一个人,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她不理解,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我们明明可以做朋友的……”
话都说不明白了,只剩空洞的眼睛不停流泪。
泪水顺着下颌落进那只缓缓放松的手掌心,烫的少年的心脏一阵翻滚,说不出来的难受。
朋友。
好陌生的词汇。
他放下手,闭眼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一点点擦干她的眼泪。
“别哭了。”
“你再哭,我就彻底不放过你了。”
他离远了些距离,干涩的安慰着。手帕柔软,掠过鼻尖时,带着安心的阳光味道。
少年把手帕塞进她的手里,低头重新抬起茉莉的腿,语气温柔:“涂药,别让你爸爸担心。”
茉莉慢慢冷静下来,不再动弹。少年熟练地用碘伏沾湿棉布,仔细地擦拭茉莉的腿,不时抬眸注意她的反应,没弄疼才继续消毒。
消完毒,他一圈一圈缠上绷带,最后打了个蝴蝶结。
茉莉盯着那漂亮的蝴蝶结发呆,渐渐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在干嘛。
她咬了沈悸?
还把他骂了一顿
她感到一阵摇晃,天都快要塌了。
收起了包扎用品,沈悸退后一步,把校服脱下塞给茉莉,转身背对着她:“校服放包里,上来。”
他等了半晌,没感到背上的重量,于是偏头看了眼,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
她的眼睛很好看,清澈明亮,如一汪秋水潋滟,只是平日里怯懦惯了,总是躲闪着,看不分明。
看着看着,竟就这么发了阵懵,连茉莉的疑问都没听见,反应过来时,沈悸感觉到心头挠挠的,耳根都在发烫。
“怎么了?”茉莉怯生生地瞧着他,粉嫩的指尖还捏着那张小手帕。
他暗骂了一声,而后强硬地把少女拉到背上:“把我东西拿好了,掉了就给你扔臭巷。”
“哦……”少女讷讷地应了一声,把外套放进他的包里。
一个背上背着两个包,显得更小一只。
轻的要命。
连带着两个包在一起也轻的很,沈悸不禁皱了眉。
“你平时吃饭吗?”
“啊?吃啊。”
“啧,瘦成一把了。你看看跟柴棍有没有什么区别。”
莫名其妙被攻击身材,茉莉缩在背后嘟囔了一句:“……好凶。”
怕小女孩又掉眼泪,沈悸默了默,缓了语气:“以后吃饭离我桌近点,我盯着你吃。”
“……”
“讲话。不然给你扔下去。”
“哦。”
沈悸的步伐很快,没一会就看见了小泽村的村头。
进村熟人就多了,茉莉头埋得低低的,又引起了对方的调侃:“怎么,现在怕了?早些时候不是还嚷着让我把照片散出去吗?”
茉莉心虚地反驳:“我才不怕。”
实则头又缩了缩,只留个大眼睛在外扑闪扑闪。
她没注意距离,长睫扫过沈悸的后脖,连带着本来平静下来的心重又烧了起来。
操。他忍住冲动,加快了步伐。
只是很快,他戛然止步,顿在了原地。
不远,一个模样婀娜的女人靠在臭巷的转角,手间夹着袅袅燃着的烟。
他迅速转身想要回避,终究是迟了一秒,那女人还是看到了他,红唇讥诮地勾起:“沈悸,去哪啊?”
燥热难捱的心忽的变冷,沈悸背对着那女人,咬牙从齿缝中挤出字句:“不关你事。”
女子呵呵一笑:“怎么不管我事呢。我可是你妈妈,看到你背着小女生问句话怎么了?”她抿了口烟,“终于借你那张小脸谈女朋友了?家庭条件怎么样啊,有没有兄弟姐妹的,独生女咱家可没条件给彩礼哦。”
满腔揶揄,根本不像一个母亲能说出的话。
茉莉好奇地想要回头看,却被沈悸低声呵斥:“别看!”
声音发着颤,这是茉莉闻所未闻的沈悸。
她没再回头,把疑惑藏进了心底,小声道:“把我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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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沈悸没放,狠咬着后槽牙往外跑。
身后,那女人依旧旁若无人地喊,丝毫不顾及过路人的视线:“跑什么呀,我还没看见小姑娘长什么样呢。”
声音渐远,之后只剩下沈悸匆匆交错的脚步声。
景色交迭而过,他绕了一圈远路,最后在夕日只剩下个尖顶时把茉莉送到了家。
茉莉的双脚刚挨着地,沈悸就一把抢回了包,表情阴晴不定,甚至,还有一抹看不清的无措。
“别再跟着何婧,上下学跟我一块,她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他低着头,最后交代了一句。
茉莉多看了一眼,点点头。
刚走出两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把人拽了回来,不由分说地把茉莉的书包卸下:“把校服外套脱了。”
“啊?”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茉莉发了愣。
“啊什么啊。”沈悸没什么耐心,弹了她个脑瓜崩,“脏成这样你要怎么解释?我给你带走,你家里不是还有一套大码的,明天带给我。”
突然的转变让茉莉很是迷茫,但她还是老实把校服外套脱下。
沈悸把自己的校服外套交换过去,茉莉注意到,他里面依旧穿的是长袖。
因为洑水县偏南,九月底还在二十八度左右徘徊,天气可以说得上是热的,可他却始终穿着长袖,这让茉莉很是不解。
“走了。”
还没等她想一会,沈悸转身走了。
她试着把校服穿在了身上,男生的校服还是太大,没法,她只能抱在了手上。
进家时,茉莉习惯性地看向了鞋柜——熟悉的男鞋不在,茉双季还没回家。
她松了口气,还好,还有空去换件衣服遮盖下伤疤。
回到卧室,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膝上。
那包扎十分完美,在房间来回走都没有要掉的迹象。她蓦地想到上次于辉脚伤自行处理的绷带,歪七扭八不说,还走两步就散,两者完全不能比较。
好像,是他经常做的事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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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臭巷里一改白日的寂寥变得灯火通明。鲜艳的霓虹灯牌交映闪着,染亮了交错经过的男男女女们。
路边的垃圾堆了又堆,浓烈的气味交杂在狭窄的巷里,或是烟雾缭绕,或是酒气冲天,像是呼应了臭巷的名字。
穿着妖娆的女人们倚门卖笑,贩卖廉价的夜晚,捧着一个又一个男人进屋。
少年视若无睹地蹲在街边,垫着书包一笔一划写作业。
屋内的动静很大,他瞧也没瞧一眼。
一团带着暧昧的烟从边上吹出,吹在了他俊朗分明的侧脸上。
他似是早就习惯一般,毫不搭理女人们的娇笑,起身就走。
“真是江复春那个贱人生的好苗子呢,真漂亮。”女人嗤笑了一声,被少年听了个清清楚楚。
过街的老鼠跟着蟑螂从暗处蹿了出去,少年滞了滞步子,蹲在那老旧的路灯下继续写作业。
路灯下,少年脸上的淤青被照的清晰分明,嘴角被少女咬破的地方还被加上了一层划伤。
写完作业,额间出了一层薄汗,他想找手帕擦一擦,手摸进口袋才想起来今天没找茉莉要回来。
他闭上了眼。开始幻想明天的经历,试图安抚内心的空虚。
可惜烦杂让他没法多想,他拿出手机,银白的外壳上磨损清晰可见,一如此时他的小小缩影。
打开相册,一张张地翻看,心才随着按键的声音慢慢缓和。
是夜。
却是有一个没有归宿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