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书近乎茫然地离开鸾榷司回了军营。
这次她是真的要回去了。
可她要怎么告诉雁守疆呢?雁守疆为她做了那么多努力,现在她却要背弃他了。
一路走到雁守疆的大帐外,华书正犹豫着进去要怎么开口,却听到帐内人声鼎沸,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开什么玩笑!平时军饷来得慢也就算了,这次我们可是灭了整个休屠王部落,这么大的功劳赐金竟还比往年低上三成?”
“如今贰师将军率数万大军远征大宛,开拔之资难以估量,国库空虚,赐金减少也在预料之内,但是战亡将士的赐丧钱竟也减了。”
“还有渭源乡的百姓,不足百数之人,斩获将近两百匈奴,亡者更是过半,将军一一报了上去,除了赐金更应该有爵位封赏才是,可诏书中竟一个字都没提……”
“你说什么?!”
帐内讨论之声戛然而止,全都看向了直闯入内的华书。
雁守疆扫了李陵一眼随后眉头一皱:“不经禀报擅自入内,你哪里来的规矩?”
华书却没有工夫管他的斥责,她紧盯着带来消息的李陵。
“封赏将士们的诏书已经来了?诏书在哪儿?何人为天使?”
李陵扫过身边的几位小将,除了雁守疆不痛不痒地斥责了一句以外,竟无一人说话,不由暗暗心惊。
思索片刻后李陵才道:“诏书还在路上,天使乃是栘中厩监苏武,我开拔之日军报送达长安,十日前路上收到的消息,”说着他顿了一下,“太史令司马迁派人送的消息。”
司马迁派人送到的消息,所以不会有假。
华书心头翻涌的怒火瞬间爆发,她怎么都没想到,朝中竟然这样明目张胆地压下边郡的功劳!
粮饷、军功、封赏、赐丧竟然全都被压!
“他们怎么敢?!”
李陵突然福临心至一般勾了下唇角:“怎么不敢?天高皇帝远,你们就是再不满也不过是上一封奏疏,生气又有什么用?谁让你不在长安帮不上忙呢……”
他语含讥讽,字字句句都扎在华书心头上,华书瞬间暴怒,捏紧的拳头几乎要挥到李陵脸上。
“阿书,”符起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安抚,“这是常态,你若要长久地待在边郡,就得习惯。”
“可常态不意味着正确!庸碌之辈把持朝政,坐享太平,却视边关将士们的血泪于无物,渭源乡父老血染黄沙尸骨未寒,却连个‘功’都论不上?他们既然安享太平不知将士与百姓艰辛,倒不如直接掀了他们的太平盛世!”
眼见她越说越激烈,雁守疆连忙打断:“好了!说到底所谓的休屠王不过是祭明自己封的,兵马不过几千之数,小小战绩根本不能与冠军侯当日相提并论,此事我自会斟酌,具体等诏书到了再议。”
说完他转向华书,稍微放软了语气:“你先回去,我们还有事要议。”
华书前番悖逆之言犹在耳边,李陵听得心惊胆战,也不敢再刺激她,琢磨着要怎么开口帮忙劝上一劝,未料到他还没有开口,华书竟老老实实听了雁守疆的话,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李陵:真是见了鬼了!
·
雁守疆与李陵相识多年,即使相隔两地也多有书信往来,交情甚笃。
议过正事,众人少不得要宴饮一番给李陵接风,便又把华书叫了过来。
若是从前李陵少不得要嫌弃军中无聊,闹着要看歌舞,今日竟然不仅没有要歌舞,就连酒也不肯多喝,张嘴闭嘴就是我家夫人如何如何,着实让人开了眼。
要知道,李陵心思机敏,爱玩好动,幼时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娃娃,然而大点就开始机灵过头,成了个人嫌狗厌的小霸王。
到雁守疆离京时,李陵身上纨绔子弟的气质已经怎么都压制不住了,万没想到,不过三年不见,这第一号的纨绔子弟就已经被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雁守疆早在以往的通信中就初见端倪,倒没有太过惊奇,只是频频看向华书。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自斟自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季尉好像是突然才想起来,打断了李陵对夫人的吹嘘,对着华书问道:“咦?孟疏,李骑都的夫人不就是你的长姊?”
秦泰:“还真是!孟疏,你长姊真有李陵说的那样千好万好?别是某人诳骗我们没见过真人吧?”
军司马木跃程忙打圆场:“不至于,你瞧瞧咱们孟郎君长得眉清目秀,就知道她长姊该是何等颜色了,别的不说,这相貌必然是一等一的神仙人物啊。”
李陵听见秦泰问话刚想反驳,就被木跃程这话说得心中熨帖不已,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秦泰与他不和,自然是不满意的,揪着话头不松口:“我问孟疏呢!你别插嘴。”
见秦泰不依不饶,华书搁下酒盏,思索一瞬开口道:“听说过‘帝阙仙官谪凡尘,孟家琼枝独占春。’吗?这话说的就是轻沾……我阿姊。论才论貌,巍巍齐地,难出其右。”
“嚯!”
众人闻言无不惊叹,直夸李陵好福气,一时之间,宴上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火朝天。
这就衬得华书越发沉静无声,好像超脱物外一般,看得雁守疆极为不适,恨不得探手上去摸摸这人还在不在。
直到夜深了宴会才结束,雁守疆亲自把李陵送出军营,很想去看看华书,可这时再去她帐中就不合时宜了,最后还是回了大帐处理公务。
今日月色甚好,帐外兵士巡逻经过时影影绰绰,少顷便见一纤瘦的人影立在帐旁,想要进来又似有犹疑。
雁守疆本不欲理会,端看她能忍上多久。
然而过了半刻不仅不见她进来,反而人影矮了下去,好似抱膝埋首。
“这是做什么?”
华书闻言抬头,猩红的眸子看向掀帘而出的人。
雁守疆一惊,这样子分明是哭了许久,且这一身的酒气比他身上都重,也不知宴席上究竟喝了多少。
雁守疆四下看了一圈,见无人注意,叹口气:“先进来?”
现下虽已到了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但夜里还是冷。
华书穿着单薄,又在外头待了许久,身体早凉了,雁守疆给她倒了盏热水,她捧着还是一脸失神的表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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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渭源乡的事情?你放心,明日我便重新拟定奏疏给他们再度请封,朝中我自会斡旋,不会亏待他们的。”
华书却摇了摇头,她放下手中杯盏,那动作缓慢而沉重,好像放下的不止杯盏,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雁守疆心头一跳惊觉不对,果然,下一瞬华书开口:
“此事你不用再管了,我来解决。”
雁守疆心头一震,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你,你决定要回长安了?”
华书噙泪点头,垂着头不敢再看雁守疆的眼睛。
“就因为渭源乡之事?我可以解决,你相信我,齐王虽然就封,但我外祖还有故交在朝,我也有好友可以帮忙……”
华书猛地摇头打断了他急切的话:“不是,不是的……”
雁守疆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嗓音已透着沙哑:“我可以问缘由吗?”
此话一出,华书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求将军不要再问。此次回长安,恐与将军再无见面之期,望将军万事珍重。”
道别的话终于说出口,华书再也忍不住,扑过去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雁守疆,你,你会记得我吗?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她酒醉痛哭之下,口齿都有些不清楚,雁守疆强忍心痛与不舍,用力地抱着她,承诺道:“我会永远记得你,记得孟疏。她待人以诚,聪慧,勇略,仁善,疾恶如仇,是我在武威,在边郡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哭声渐止,呼吸越来越悠长,感受着肩头氤湿的触感,雁守疆抬手将华书拦腰抱起,华书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襟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轻声啜泣。
雁守疆不禁将人搂得更紧了些,他心里想着,这或许就是他们此生最近的距离了。
华书帐内酒气弥漫,雁守疆被熏得一晕,他将她放到矮榻上,刚要起身却被她扯着衣襟动弹不得。雁守疆不禁失笑,抬手轻轻将她五指分开。
他静静地坐在榻前看了半晌,脑海中不断浮现与华书相处的回忆。
他们初见之时,华书得意的抛着一枚石子,他躲在树冠上本不会暴露,可那石子从他眼前掠过时,他突然就抬手抓住了那枚石子,圆滑,沉甸甸地落在手心里,压得他心里满满的。
再见时,他在战场,她在丘陵之上,借着一枚利箭遥遥相望。
再后来,她助他摆脱李广利的阴谋,他助她推行屯民之策,她夜闹军市,他罚她入军营,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雁守疆闭上眼,不敢再看她,转身离去。
经过桌案时,他视线一扫而过,猛地一顿。
那里放着一片木牍,被旁边空着的木牍压住了上半截,露出的位置写着:‘勿惧,吾即返’。
吾即返?他苦涩地想着,这是写给谁的呢?
她母家尊贵,父家显赫,若有变故,华景不可能安守于此,他也不会没有听到风声。
他怎么都想不通,不过一日时光,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她不得不弃了边郡,弃了军营,弃了这边的至交好友,弃了好不容易追寻到的自己,也弃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