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夜色深重，各色招牌灯光亮闪闪的，沈榴在小区大门口站着，连手机都不想掏出来玩。
正在她思考要不要进旁边的便利店随便买点什么东西，暂时避避外头的狂风的时候，她看见一只金黄色蓬松大面包走了过来。
牵着柯基的主人也注意到了面前的她过于炙热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
柯基和沈榴对上眼神之后，感受到人类善意的它立马用脖子扯着绳子往她跟前凑。
主人顺势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沈榴温声笑说：“这小狗好可爱，可以摸摸它吗？”
主人同样含笑看着她：“当然可以。”
听到这话，沈榴迫不及待地半蹲下去，柯基粗壮的前爪搭在她崭新的纯白色外套上，她也没有露出半点不悦的神情。
她轻轻揉了揉柯基毛茸茸的脑袋，抬头看了一眼主人：“它叫什么名字，是男孩还是女孩？”
“多多，是小女生。”
沈榴一边叫它的名字，一边捧起它圆滚滚的小脸：“你好，多多。”
柯基配合地仰着头，天真无邪地笑着，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它的毛这么顺滑，养的真好。”
“它平时是我爸妈养着，吃的东西比我健康多了。老两口回老家办点事，不放心送它去宠物店寄养，这才把狗送来给我养几天。”主人状似无意地说道：“现在外面这么冷，要不是为了遛它，我也不会出来瞎逛。”
沈榴觉得自己撸人家的狗撸了半天，也不好太过冷淡，便多说了几句：“就是说，这两天像要下雪似的冷，我刚出门，在这儿站了几分钟就快冻僵了。”
“我是要回家，你是刚出门，还挺巧。”作为主人的年轻男人拐弯抹角地进入正题：“你也住这儿吗？”
“对。”沈榴收回手，恋恋不舍地站起身。
柯基刚被撸舒服人类就不摸了，委屈得直哼哼，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扑。
男人装模作样地拽了拽牵引绳：“刚刚溜了它那么久它都懒洋洋的，没想到见着你这么欢。”
沈榴笑笑没接话，只是又弯下腰搓了搓柯基的脑袋。
“你看它这么喜欢你，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出来遛狗的时候我喊你。”
沈榴没看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过几天你家老人回来了，它就要被送回去了，到时候还遛什么？”
一听有戏，男人说话的口气都自信了许多：“我可以时不时地再接它过来嘛。”
沈榴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瞥，男人就仿佛被噎了一下，讪讪地补充：“再说了，不遛狗也能加好友啊，就当是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吗？”
沈榴刚要说话，旁边就传来两声短促的喇叭响，滴滴。
下意识地侧眼一看，是王冕的车。
沈榴回过头，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我等的人到了。”
她低下头对柯基说：“多多，拜拜咯。”
“哎等等，加个好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的声音略微有些急切。
副驾驶的车窗已经降了下来，沈榴指了指面色不善，正目不转睛看着这边的王冕。
“不了。”
黑色汽车扬长而去，柯基瞅了一眼垂头丧气的主人，好像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嗷呜嗷呜”地嚎叫起来。
沈榴一上车，王冕就把车窗升了起来，尽量不着痕迹地试探道：“小区门口不能停车太久，没打扰你和你朋友说话吧？”
车内的暖气很足，沈榴从包里取出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拭衣服上留下的炭灰色小梅花印。
“打扰了，刚刚他都被你阴沉着个脸的样子吓到了。”
王冕咳嗽一声：“抱歉，我只是想到你应该在外面站了很久了，不想你再挨冻了，才催你的。我刚刚给你发消息说可以出门了的时候，离小区确实只剩下一个红灯了，但没想到这段路今天还能堵车。”
沈榴正在专心致志地和纹丝不动的爪印作斗争，淡淡道：“没事儿，堵车不能怪你。”
“你朋友也和我们住一个小区吗？”
沈榴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就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答道：“对啊，他还让我跟他一块遛狗呢，你看到那只胖嘟嘟的柯基了吧，多可爱，它也很亲我。”
“是挺可爱…你们…经常一起遛狗吗？”
“那倒也没有。”
沈榴瞥了瞥王冕，他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她抿抿唇忍住笑，继而神态自若地低下头去：“毕竟我们刚刚才认识，说了没几句话你就来了，实际上，我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王冕一脸憋屈地舒了口气：“你逗我。”
“但是他真的邀请我以后和他一起遛狗了，那只柯基也的确很亲我。”
王冕绕开了主人问：“你很喜欢柯基？”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想了想，很是认真地说：“那你想养一只吗？”
沈榴擦了很久的衣服，但爪印还是没有任何淡下去的迹象，她愁眉紧锁着说：“我马上要上班了，助理的工作时间不稳定，尤其是苏总那个工作强度…我不想让它成为留守儿童。所以，撸别人养的狗就好了。”
王冕看了一眼她在做什么，抿唇道：“等下我来处理。”
静了静，他又缓缓开口：“今天我去队里的事儿，你不生气了吧？我也不知道今天会有紧急情况。”
今天是周末，也是他和沈榴约好去听音乐会的日子，然而早上八点钟，突然接到了队里的电话，说有紧急情况必须要他马上赶过去。
生平第一次，王冕没有第一时间思考如何应对突发事件，而是害怕自己会对沈榴失约。
毕竟前一晚，刚因为他粗鲁而不合时宜的举动惹恼了沈榴，他又没有经验，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向她道歉才显得诚恳。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沈榴竟然就主动邀请他去听音乐会了，还用了“约会”这样郑重其事的词语。
他怀着万分忐忑的心情给沈榴打电话说了自己要去队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事，半梦半醒之间的沈榴听到这个消息，直接骂了脏话。
“靠。”
王冕的心差点跟着这个字一起碎掉。
到特警队的时候，同事一见他，就忍不住低声和旁边的人说：“感觉王队今天比平时还要凶残。”
王冕连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火急火燎地处置完，拿面包随便垫了垫肚子就赶回来了。
幸好能赶上。
这是王冕回家接她的路上的唯一念头。
沈榴把湿巾扔到一边，平复了心情才说话：“你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我之前就知道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也有可能因为工作的事情放你鸽子，到时候也请你多多包涵。”
沈榴告诉王冕她要去苏牧风的集团入职助理职位的时候，王冕是实打实为她开心的，只是想到将来她也忙于工作的情形，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惆怅。
现在听她直白道出，心头更添一片惨淡愁云。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王冕红着脸，轻声说。
车子停稳之后，沈榴拿了包就要下车，完全把那个擦不掉的爪印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还是王冕提醒了她。
他让沈榴拿出一片湿巾，又拿着不知从哪儿变出的一瓶酒精喷了喷，递给她说：“现在再试试。”
沈榴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凝眸看着他，王冕便心领神会地俯下身去，卖力地为她清洁污渍。
他茂密的头发在暖色顶灯的照耀下显得分外诱人。
沈榴心下一动，尝试着把手放了上去。
手感是意料之外的软。
王冕全身一僵，连手上的动作幅度都瞬间减小了。
虽然他已经对她的撩拨习以为常，但耳朵还是肉眼可见的红了。
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沈榴胆子越来越大，甚至对他身上的其他部位蠢蠢欲动。
“擦干净了。”
王冕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后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几次张嘴也没有发出声音，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她。
沈榴勉强憋着笑，咬住下唇道：“王冕，我刚刚，好像也是这么摸狗的。”
“……”王冕难得地沉默了。
偏偏沈榴还要故意问他：“刚刚不是说永远不会生我气吗？这就到期啦？”
王冕噗嗤一笑，轻声解释：“不是的，就跟不会生你的气一样，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手。我是想说，我身上比这个情况还糟糕的时候有很多，我今天在外面忙了一天，身上还出汗了。”
他飞快地看了沈榴一眼，又紧张兮兮地移开视线：“而且我今天的衣着打扮，就连听音乐会都觉得不够庄重，更别说…约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也越来越委屈。
刚开始，沈榴是以玩笑戏谑的心态听他说话，直到后面才觉得有些过了。
诚然一个外表优异，品行良好的男人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自卑确实很值得反复回味，但当这个对象是眼前活生生的人时，这种心态就截然不同了。
沈榴掰着他的肩膀固定他的姿势，在他脖颈处轻轻嗅了嗅，看着他突出的喉结因紧张而不断上下起伏地滚动。
心满意足了，才煞有介事地开口：“放心吧，没有味道。”
“我洗澡了，下班的时候在队里淋浴间冲的。”王冕神情无辜地看着她。
沈榴一愣，而后轻轻锤了他一拳：“那你还说这说那的，干净就行了。”
他们是卡着点进剧院的，果真如于文鼎所说，这是个很热门的交响乐团，慕名到此的听众特别多，这样一来，他们很容易就在为数不多空着的几处座位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人满为患的剧场里混杂着各种各样的香水味，熏得沈榴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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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没听过音乐会，所以来之前还专门搜了搜第一次去听音乐会要注意哪些事项的攻略，什么乐章之间不能鼓掌，安可可以持续鼓掌，最好是去之前就把乐团会演奏的曲目都听一遍，这样到了现场才能更深入感受之类的。
沈榴听了，可惜独奏乐章对她来说有些沉闷，没听完一遍就睡着了。
好在现场的氛围很不错，音乐饱满而有激情，指挥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就算她从没听过也渐渐地投入进去了。
掌声雷动的剧场里，沈榴附耳向王冕询问：“王冕，你能听出来这是什么曲子吗？”
王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柏辽兹的《交响幻想曲》，他们演奏得很出色。”
他的语气尤为冷静，和被现场效果完全震撼到了的沈榴很不一样。
“王冕，你说如果我想在这样的剧场里参加演出，是不是很符合曲名？”
“中场休息的时候，你可以上去弹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像他们一样，从头到尾地参加。”
王冕哑然失笑：“一口吃成个胖子是有些难度，但你好好练，肯定会有机会的。”
兴奋的沈榴终于注意到了王冕的情绪有些不对，她小声问：“王冕，你有没有什么幻想？”
王冕沉默了一瞬，语气平缓：“我能牵你的手吗？”
沈榴不明所以，但还是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
她的手指因为激动而炽热滚烫，触到王冕冰凉的掌心时，沈榴错愕地抬起眼看着他。
王冕牵着她站了起来，向兴致高昂的听众说着“麻烦让一下”“谢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剧场。
人群都集中在剧场里，外面空荡荡的，难得的安静，沈榴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还想回去吗？”
沈榴惊诧地看着王冕：“为什么不？”
“你刚刚不是问我最大的幻想是什么吗？”王冕眼神幽深：“这就是我在剧场里听音乐会的时候，最大的幻想。”
沈榴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走到他面前，正面面对着他：“王冕，这不是幻想，你已经实现了，我们不会再回到剧院里了，而且以后也不会了。”
“我很抱歉没有提前和你商量第一次约会的地点，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我不介意，而且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愉快。”
王冕酝酿了很久，话音微微颤动：“沈榴，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沈榴还是没有说话，直接踮起脚搭上他的脖颈。
王冕极其自然地环抱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谢：“谢谢你，沈榴。”
明明这句话不带一丝暧昧色彩，沈榴却听得浑身都软了，她只能更用力地向前倾去，把自己送到王冕怀里。
“不客气。”
松开之后，两个人都若无其事地往停车场走，王冕掏出车钥匙，却迟迟不肯按亮开门键：“那今天，就结束了吗？”
沈榴不答反问：“你晚上应该没有好好吃饭吧？”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真聪明。”王冕眉眼弯弯地笑着夸她：“这次吃饭，能不能让我买单？”
沈榴明知故问：“为什么？”
王冕收起笑容，严肃地回答她：“因为今天我们在约会，其实，音乐会的门票钱也该由我来出。”
沈榴也没有强求：“随你。”
上车之后，王冕柔声对她说：“想吃什么？挑贵的点。”
沈榴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王冕，其实我晚上也没有好好吃饭。”
在王冕困惑不解的眼神里，她轻声说：“下午不知道你能不能忙完赶回来，我吃不下去东西。”
王冕愧疚难当，紧张地向她道歉：“抱歉，是我不好。”
“没关系，现在我想吃，你做的饭。”
沈榴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王冕长长的睫毛晃个不停，他哑声道：“好。”
沈榴报菜名似的说了一路自己想吃的菜，王冕全都认认真真地答应下来，只说有些材料家里没有，要先去超市一趟。
回到小区停车场，继续有说有笑地往最近的一个商超去。
王冕突然停下了脚步，锐利如鹰的目光死死盯着楼顶方向。
沈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顿时惊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那个人，是要，是要跳楼吗？”
王冕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沈榴，你现在打电话报警，然后守在这儿，不要让任何居民在楼前空地停留，我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王冕。”沈榴慌忙拉住他的手，但却说不出任何阻拦他的话。
王冕微微勾起唇角，轻声安慰她：“没事的，等我回来。”
说罢，他拔腿向那栋楼跑了过去，留给沈榴一个一往无前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