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抵说的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息流动吧。
“与你无关。”
淡月冷冰冰的四个字，已经诠释了她所有的耐心。
来自她头顶的视线慢慢变得失温，许恒看出了她的烦躁，也不愿再让她平添拥堵。
“和离书留在这儿，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淡月一秒钟都不想再待，她的眉头仍然紧蹙，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身后那人再也撑不住了，用手扶住石桌，看着她的身影慢慢远去，又等了一会儿，只见一抹鲜红慢慢浸湿纸张边缘，直到纸张的一半都被红色渲染......
他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顺着石桌边缘滑落倒地，肩膀砸到地上的一瞬间，难得地从他口中听见一声吃痛的抽气声。
“嘶——”
他琥珀色的眼眸开始浑浊起来，就那样怔怔地望着苍穹之月，久久没有闭眼。
翌日一早，淡月便已收拾妥当。再次回到那座小院，怕他失约想逮住他一同前去。可没想到许恒早就走了，小院空无一人，院门紧锁。
淡月嗤之以鼻：“他倒是积极得很，昨夜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是又想诓骗我吗？”
青石板路上积着昨夜的新雪，淡月脚下步子越来越快，远远望去，那处隐藏在山林间的大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守门的帮众今日在外头，他认得她，也听说了试炼一事，故意不称夫人，眼中带着几分轻慢：“许姑娘来得可真早。”
淡月不以为然，只问道：“许欢可到了？”
“许爷？”那人面露诧异，“不曾见过。”
淡月眉头微蹙。许恒他向来守时，今日事关和离，他更不该迟到。压下心头疑惑，她径直走入大门，却在拐角处听见几个帮众在窃窃私语。
“听说昨夜紧急召许爷回来，他才去了黑水巷...”
“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
“天不亮又出去了，好像是为了那本名册...”
淡月脚步一顿。
黑水巷？
那不是狸城官员进行地下交易的地方，许恒去那里做什么？昨夜？那是见她之前，还是之后？
他，受伤了？
淡月猛地摇头，强迫自己驱散这些无谓的担忧。既已决意和离，他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她被守卫领到一座空旷的议事厅，里面空无一人。淡月站在厅中央，望着墙上悬挂的战马画像，久久无言。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许恒推门而入时，淡月正背对着他。她的耳畔传来略微沉重的呼吸声，转身时，她瞧见许恒的右肩明显比左肩低了几分，像是在承受着什么看不见的重量。
“你迟到了。”她冷淡道。
许恒今日不同以往那般麻布衣衫，而是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好看的面容愈发清俊。他嘴角那抹惯常的慵懒笑意又再次浮现，淡月有些诧异。
他今日这副模样，活脱脱是许恒本尊，可他此刻的身份应当是许欢才对，他又是想要做什么？
淡月的目光扫过他微微发白的唇色，又迅速移开。她不想知道那衣料下是否藏着伤口，更不愿思考他为何受伤。今日这第三试一过，他们便彻底没了牵连。
今后，她走她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
“和离书呢？”她直入主题，“可签好字，盖好手印了？”
许恒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走到门边，看着那盆因为季节原因光秃秃的枝丫，没有阳光照射的屋子里，没有一丝生机，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压抑。
“月儿。”他又唤她的闺名，声音低沉，“你当真想好了。”
淡月胸口一窒。这名字她的爹娘都教过，甚至连熟悉的伯伯也叫过，可只有许恒唤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会有一丝别样的情感。
“你既然来了，就应该知道我在做什么。如今三试已过其二，今日这最后一试，我志在必得。”
许恒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跟我来。”
他带着她穿过长廊，直奔主厅的方向。堂上高坐着一位红衣女子，眉目如画却透着凌厉，正是赤蛇帮帮主。
“哟，这不是我们许欢的笼中雀吗？”帮主红唇微扬，眼中满是讥诮，“怎么，终于舍得放出来了？”
淡月面色不改，似是已经习惯了她的这副姿态，“帮主，我们是来通过第三试的，您说过，只要我和许欢和离，我就可以加入赤蛇帮。”
“那是当然。”她轻笑一声，涂着丹蔻的手指把玩着一枚玉牌：“你前两次侥幸通过，这第三次...若许欢不点头，你也是前功尽弃，只能永远做在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了。”
淡月指尖掐入掌心。
上辈子的仇怨，她得报，但这辈子关于百姓的苦，她也要主持公道。铲除赤蛇帮是头等大事，她必须完成。
“许欢。”她转向身旁男子，声音冷硬，“把签好字的和离书给我。”
四周众人屏息以待。
许恒静静注视着单月，眸色深沉如潭。良久，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通体乌黑的令牌，正面刻着蛇样的图案，背面则是繁复的云纹。
当他拿出此枚令牌时，众人的抽气声四起。淡月虽没见过此物，却也不难看出，这是赤蛇帮的信物。
“许欢！”帮主猛地站起身，“你做什么？”
后头有人议论纷纷。
“天啊，那可是交派核心人员才有的信物，相当于以后可以接任交派之主的位置。”
“许欢这是要做什么？”
“他该不会要放弃吧？！”
“啊，不要啊！那可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淡月闻言也愣住了。
只见许恒将令牌放在案上，声音平静：“我自请退出赤蛇帮。”
满堂哗然。
淡月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耳边嗡嗡作响。
退出赤蛇帮？
他疯了吗？
他是忘了自己有多么艰辛才得到这个机会，而后又九死一生才在帮里站稳脚跟，现下他已经爬到那么高的地位......
他加入赤蛇帮肯定不单单是为了她的，应该也有自己想要去完成的事情的。
况且昨夜他们不是都已经谈好了，他会签字，他会顺了她的意和离。
为什么？
淡月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呐喊。
可这些都无法从自己的内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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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答案。
那袭红色衣衫的女子难得面色铁青：“许欢，你可知道退出赤蛇帮要付出什么代价？”
“戒棍一百，割去舌头。”许恒淡淡道，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如何。
闻言，淡月心头剧震。
她心里很清楚赤蛇帮的手段，也曾听黄义说过一些往事，那些想要临阵脱逃的人，没有一个人活着退出过。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许恒终于看向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决绝：“对不起，你想要的自由，我不能给你。”
“许月啊许月，你不是信誓旦旦地向我许诺，自己能通过三关测试吗？怎的连自己的夫君都搞不定呢？”女人笑得猖狂。
淡月此时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许恒，只是呆呆地望进他的眼眸。
堂上女人见她没有回应，怒极反笑道：“好一对痴情鸳鸯！”
她猛地拍案，厉声吩咐道：“来人！戒棍两百！我要让这位许姑娘亲眼看着，她的''好夫君''是如何为她赴汤蹈火的！”
四位壮汉立刻上前，按住许恒。他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只是深深看了淡月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刻入骨髓。
“月儿。”他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轻声唤着她的闺名，“最后一次了，你当真要与我和离？”
淡月喉头发紧，她的眼眸在剧烈颤抖。
她不明白，他们只是因为曾经是一条船上的人，来到此处遭受意外才成为的假夫妻，为何他要如此执着？
他嘴里的为她好，保护她，为何非要牢牢抓住她不肯放手？
难道就因为临走之前，他答应了她的父亲要照顾好她吗？
可是他明明知道的，只要她的一句话，她父亲便不会迁怒于他。
所以，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不成，又是一记苦肉计吗？
“是。”她咬牙道，“一定要和离。”
许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他主动褪去上衣，露出精壮的后背。淡月倒吸一口冷气——他右肩处赫然有一道狰狞伤口，虽已简单包扎，但血迹仍透过白布渗出。
“你...”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
许恒已经俯身在刑凳上，当第一棍落下时，闷响在寂静的大堂内格外刺耳。
淡月看见他背部肌肉瞬间绷紧，却一声不吭。
十棍、二十棍...血迹渐渐从他的旧伤处渗出，顺着脊背蜿蜒而下。淡月比起他，也是一样的倔强。明明她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掌心，却仍然不肯移开视线，每一棍她都清清楚楚地看着，记在心里。
帮主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冷笑道：“心疼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只需要向大家承认，自己是许欢圈养在家中的金丝雀，上不了厅堂更下不得厨房，你的乖乖夫君便不需要受这些皮肉之苦了。”
淡月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不能心软，不能功亏一篑。
许恒的呼吸明显粗重多了，冷汗顺着额角滚落，可他还是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五十棍时，许恒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行刑者曾受过许恒的恩惠，他的手下迟疑了，帮主厉声道：“继续打！”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