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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莺逝云中何必念旧

作者:西飞陇山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十七!十七?”


    “沈叔颐——”


    沈十七一个激灵,转头看向唤自己那人。


    柳五六着桃红小衫,郁金色长裙,拈着支竹笛,正朝他笑。


    明眸皓齿,唇上擦的口脂比新拧出的花汁子还艳。


    “你们都看看这个人!叫他大名才肯应呢!”


    她弯起两道细长黛眉,招呼身边的几个人。


    都是熟悉面孔,周夷、姚伏、明子礼……此时脸上都带着笑,围着他。


    “这样没心肝的东西,说不定走出这道门去,就把我们都忘了!”


    彩衣的少女嗔着,眼睛里却一点怪罪的意思也没有。


    沈十七囧道:


    “十七岂敢,师姐说笑了……”


    柳矜云嬉笑着点点他的眉心,转过身去抱琴了。


    周夷揽上他的肩膀:


    “我们十七当然不会了,对吧?我们十七可是最讲情义的——”


    明子礼也点头:


    “十七故意在取字时垫了一个‘叔’字,以示家有兄姊同胞;”


    “虽不能向他人明示身份,但多少也算个纪念。”


    “这样的巧思,这样的心意,实在难得。”


    姚伏怀里抱着把琵琶,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


    彼时这群人还多未及冠,竟讨论起未来的事情,好像一切都充满希望,他们还能这样相处千年万年。


    谁也看不出,他们是将要刀剑相向,互相残杀直至仅剩一人的关系。


    柳矜云将琴袋解开,在桌上安置好,轻轻扣了两下琴头。


    “好啦,准备——”


    准备什么?


    沈十七有些迷茫,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


    明子礼擎起手中玉箫,周夷从身后摸出把胡琴。


    姚伏怼怼他的肩膀,将一双象牙板塞进他手里。


    桃红衣衫,揉蓝披帛的少女扬起下巴,清清嗓子:


    “和从前一样,十七你打拍子就行啦。”


    “不准走神——你可是重要的很。”


    随后她伸指快快扫过琴弦,撩动一阵乐音。


    余声回荡之间,她清唱出声:


    “考槃在涧兮,硕人之宽!”


    这歌声如清泉,如啭莺,如天初破晓时撕出的一道青白色;


    任是皇亲还是走卒,只要听过半句,那么就用尽一生也无法忘怀。


    “独寐寤言兮——”


    “永矢弗谖!”


    所谓仕,所谓隐,岂是他们配得上去追求的?


    但今日既聚于此地,就不妨一同且歌且唱。


    听听什么是真正的声遏行云,也算是,不愧于托生为人一场。


    ……


    沈厌卿落了座,瞥了一眼桌旁的屏风,才悠悠解下帷帽放在一旁。


    姚伏到的比他要早,手里捏着双翠玉筷子,夹着小碟子里的彩糖豆玩。


    作陪的杨驻景今日穿的也朴素,衣服上没什么夸张的纹饰。腰带一扎紧,还真有了几分端庄公子的样子。


    只可惜,他这张脸知名度实在是太高。


    从走进茶楼起就牢牢吸住了不少目光,连带着他身边的两人都被议论起来。


    姚伏不常出门,沈厌卿更是遮着脸,自然一时没人认得出。


    但只要稍稍聊起来,又哪里有保密的住的东西?


    沈厌卿心中叹气。


    姚伏故意要他走出来现身闹市,虽然能猜到目的为何,但到底是废了他些功夫才说服了小皇帝。


    要让自己的老师离开皇宫的保护,姜孚是一万个不愿意;


    但让自己曾经的师兄以身作饵,不顾其死活,倒是姚伏一贯的风格。


    沈厌卿会心一笑。没关系,今天见到的东西他什么也不会碰,什么也不会吃。


    姜孚还等着他回去吃饭呢。


    姚伏也认出了杨驻景,没多吱声,只半抬头斜了沈厌卿一眼:


    “你来迟了。”


    杨驻景眨眨眼。他可是掐着点把沈大人送来的,怎么会迟!


    可是,既然这是沈大人的贵客,他也就没再多言。


    果然听沈帝师答道:


    “是,我来的晚,让师弟久等了,该向师弟道个歉。”


    声调柔和自然,丝毫没有被故意刁难的不满。


    姚伏吃了这一句,大概是心中有了定,神色稍霁。


    当下也不再多绕,开门见山道:


    “你先前所说的事情……”


    “我虽然能做,但可不能就这么答应你。”


    “不妨来对齐一下消息。你如今在朝中,还有多少势力?”


    他们所坐的位置离周围很远,外人听不见他们说话。


    可是要是说的这么直白,大剌剌谈论朝廷,那还是听的人有些肝颤。


    “我?”


    沈厌卿失笑,指指自己。


    “我一个弃臣,离京六年,若是还有残根在此,不觉得太吓人了么?”


    姚伏翻起眉毛看他:


    “若要垫这些废话,那咱们也不用聊了,各回各家去吧。”


    杨小侯爷旁观着大人说话,也不敢插嘴,只神色兴奋地听着。


    看这意思,他今天是非得奉旨听点朝中秘辛了。


    正巧茶端上来了,他当即极为积极地给两位都倒上。


    一个七品,一个白丁,倒像是比他这忠瑞侯府的继承人还金贵。


    见撬不开沈厌卿的嘴,姚伏索性掰着手指头数起来:


    “当年三省里秦家姜十佩和明子礼掰了两省走,兵部硬抬上去了一个尚书,御史台里也插了不少人;”


    杨驻景不动声色地动动耳朵。


    “那时你都能和他僵持住,更别说后来……时又大换血,抽了那么多新人上来。”


    “纵是看着旧日提拔的恩情,他们也得向着你些;”


    “还有死忠的。”


    “礼部那个林椿,就是早跟着你的吧?”


    “还有余家,被牵了线挂在你主子身上,大抵你们往来也不少。再说……”


    沈厌卿打断他,食指敲敲桌面,颜色微浅的瞳仁盯住自己的这位旧同门。


    “都是陛下的人,”他说,“都是陛下的人。”


    说完这一句,他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冷了,很快又微笑起来:


    “太从你闭门日久,不知道现下不时兴这么说话了。”


    “圣人临朝七年,你难道还没有适应么?”


    早不是那皇子夺嫡割分势力,各部都各自有着姓氏的时候了。


    如今的朝堂只有一个主子,就是自上位来一直坐的稳稳当当的姜孚。


    姚伏觉得没趣,别开眼睛。


    “若把我当自己人,就敞开说。”


    “就算有这位杨小侯爷盯着,也没什么。等到架势一拉开,什么也瞒不住。”


    “你既然铁了心要卖命,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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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好藏的?”


    “往日你权倾朝野的时候,总该留了自保的手段吧?如今不能调出来用?”


    姚太从说这话,其实心中没底。


    沈少傅离京前是什么光景他也见过,连半个帮着说话的人都没有,顺流而下地就被逐出京城了。


    他那时诧异,如今更诧异。


    既然当时那么顺,如今皇帝又怎么会再信任自己这位师兄?


    在他看来,皇帝现在对这位前帝师也不过是利用而已。


    知道了他们师兄弟的关系,又听了沈厌卿的引荐,皇帝大概会对他这叛出惠王府的旧部起兴趣。


    但那也是因为正是需要抓惠王旧部的时候。


    等到事情结束,他和沈叔颐说不定坐大牢还要住隔壁。


    唉。


    那能怎么办呢,还能不干吗?


    有人打着姜十佩的名头乱晃,这就已经够让人看不过去。


    更何况,又是扎在仁王府,又是同时赶上文州和北境起波澜;


    这副架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心怀不轨。


    惠王自己逼宫归自己逼宫,死了这么多年,还要被拎出来再背一次黑锅……


    ——那是不是有点太惨了?


    再者,抛开一切不谈;


    面对天下将乱还要袖手旁观,也不是他们这群读圣人书成人的该做的事。


    沈厌卿面对他直白的问题,还是摇头:


    “不论师弟信还是不信,确然没有。”


    “当年我出去了,就没打算回来过。还留后手做什么?”


    姚伏磨磨牙。


    “好罢。你不愿说,那我就来替你说。”


    “御史台那个为你守节的,你不认得?”


    什么玩意儿???


    沈厌卿眉心一跳,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保持住了表情。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了半天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遂只能摇摇头。


    “……真不认识?”


    但凡他看起来再少些真诚,姚伏都要急得爬到桌子上去逼问了。


    可是看沈帝师这副样子,貌似还真是对那颗满朝皆知的“痴情之心”一无所闻。


    “沈叔颐,你这——”


    眼看着姚伏嘴里即将蹦出“薄情寡义”、“忘恩负心”一类不体面的词;


    杨驻景连忙咽下嘴里的糖豆,出声替沈大人挽尊:


    “啊,是那个谁吧?我好像也听我爹说过……”


    “就那个谁,那个什么。”


    奈何记性一时掉线,杨小侯爷比比画画半天,愣是想不起来。


    “名字里带个菜字什么玩意的!”


    姚伏重重叹了口气,看向满脸无辜的沈厌卿。


    “当年你离京,他扒着车哭的要死要活,追出去两个长亭。”


    “为了给你折根好看的柳枝爬了十尺高的树,下不来抱着树干喊台端救命;”


    “你可还收了人家的东西——”


    沈厌卿想起那本各色批注密密麻麻,甚至看不清内容的《弹叔颐集》,记忆逐渐苏醒。


    “咳,倒是有印象。只是一面之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姚太从咬牙,“谴责”两个字几乎刻在了眼睛里。


    “真是一颗痴心付了狗啊。”


    杨小侯爷一番着急之下,终于从脑袋里翻出了那个不常见的姓:


    “此人叫……”


    “风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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