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卿看出,她那幅表情并非出自讶异。
而是看清了上面具体是什么之后,另扭出的些欲言又止。
荣宁公主府的地下密道,终点竟是通往皇宫——这实在是让他吃了一惊。
也难怪将来路都闭上了不让回去,看来是铁了心逼发现这里的人入宫上奏,禀明鹿慈英之事。
这样想来,二十二的反应才更是奇怪。
不顾这地下庭院起终的疑点,竟和地上冒头的地方纠结起来了。
一路来看,这小姑娘都是有话说话的性子。
不知道要什么样的情景,才配得上让她来瞒一瞒呢?
他好笑道:
“是我不能去的地方?哪一宫哪一殿?”
“若是不能说也就算了,我不多问。”
他差点打趣说,可以把他眼睛蒙上拎出去。
他这么本本份份的人,还不好糊弄么?
二十二眼神飘了一下,收身回来,缓缓关上了天花板上的出口。
蹙蹙摸摸地,像是钻了个下水道盖。
她没往下退,收紧五指扒在原地,讪笑道:
“帝师帝师,看您这话说的,宫里哪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呀……”
沈厌卿微笑着不答话,揣起手,目光往上一飞。
意为:
这不是么?
他真的不好奇,真的。
他都决心放权六年了,姜孚如今就是在宫里建酒池肉林,藏八千美女美男,他也不会管的。
二十二手下狂搓着梯子边儿,无意间刮掉了两层漆皮。
若不是隔的太远,定能看见她额上新冒的细细密密的汗珠。
“嗐!这个……”
“……呃……咳咳!”
“那个……”
这小暗卫一直伶俐得像是比别人多长了两条舌头,这时候看起来倒像是哑巴了,半天说不出几个有用的字。
沈厌卿仰着头,也不嫌累,要看看她能编出来什么。
叫帝师叫的那样亲热,看起来是把最早那个二十二的崇敬之心一脉传下来了。
既奉他当个前辈,围牵绕后那样殷勤,眼下要怎么哄骗他呢?
其实随便编个理由就行的,他这人看结果多于看过程。
姜孚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哪怕端到他眼前,杵进他脑袋里,他也可以装不知道。
更何况宫中各项事务本来就多,如今也不是崇礼刚开年的时候了,他不必事事都清楚。
二十二朝他尴尬地笑,嘴角掰了好一会,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真不是不能让您看,只是也没知会陛下一声……”
“唉!”
“就当是我自作主张——回头陛下问起来,您得保我!”
她慢慢往下退,边下边看着,怕碰着人。
落了地,她往旁边一撤,给沈厌卿让出路来:
“您请!”
也不知她在刚刚半柱香里到底想了什么,脸上竟带了点视死如归的意思,和之前要去拦住石门闭合的时候有两分相似。
沈厌卿愈发觉得有趣,一拂衣摆,作势要上:
“这可是你说的。”
二十二扭捏:
“我做事从没有反悔的!您请吧!”
沈厌卿很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她的表情,想再得到些线索,不过无果。
于是他拾级往上,动作很缓,像是沾了二十二刚才留在这梯子上的犹疑。
小暗卫头领没跟上来,只在梯子底下逡巡,若手里有个帕子,定早早绞碎了。
沈帝师到了最顶上,回头看看,正见她抻着脖子往上瞧,与他目光一对就亏了心,比出四指朝天:
“——我发誓!我保证!天塌下来我担着,您放心看!”
“真的没有什么!真的!”
沈厌卿无奈:
“不是这个意思……你把灯笼还我。”
方才上来的时候,二十二怕他动作不方便,帮他把灯笼拿着了。等到这时他才想起:
外面好像没灯!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殿,平时竟不掌灯火,这样隐密。
看来或是个仓房一类的闲置地方,没人,他们上去了也一时不会被发现。
还须得叫二十二尽快回仁王府报信,免得姜孚发现中间门墙闭锁的时候吓飞了魂。
二十二像是才醒,把灯笼提手举得并肩高,歪着头,眯了眼,瞄一瞄他。
“啧!别扔——”
话说晚了,那小圆灯笼连着握柄,箭矢一样飞过来,在他手扶的那一道横木上连连绕了几圈。
纸面里,蜡烛顶上的光亮如一道澄黄的流光,甩得忽长忽短,竟没有就这么灭了。
虽知道她不至于失手戳死自己,伸手去解仍是耗心耗力。
沈厌卿要保衣服干净,不能倚在梯身上借力,只能单手勾着线绳向外拉,凝着眉扯了半天。
二十二又一副做错了什么的样子,低着头不看他,脚下密匝匝蹭了两步。
待他取下灯笼,手里提着,开了顶门登将上去,才见了那屋子的一个小角:
灯火熹微,但他的眼睛还可以,能看出这是个藏书阁之类的地方。
出口前面有个博古架掩着,也该庆幸没压在这盖板上。
倒不是担心二十二撬不开,是怕上面的东西轰然一起倒了,到时候姜孚又不要他赔。
——既然二十二那么犹豫,这里藏着的该是极珍贵的玩意儿。
见上面果然没有人声,他也就放心登上最后一阶,迈出步子,踩在结实地面上。
荣宁到底要做什么已经不是他该考虑的了,姜孚自会善后。
二十几年前前朝的旧事,他也不想那么关心。
如此看来,兴许眼前这二十二力图瞒住自己的地方,还能与他关系密切些。
陛下呀陛下,这可怪不得他……
怪就怪这些小暗卫别的不传,非把这对他百依百顺的破毛病传下来了吧。
也是他对皇帝的忠诚是实打实的,不然这些后辈们也不至于对他这样。
若是他敢有反骨,这些人第一个宰的也是他。
沈厌卿低身回头,轻声招呼二十二:
“你上来吧。”
二十二一回神,两下就窜了上来,在他身边笃笃绕了两圈。
不知道她在急什么,蹙着眉要和他告别:
“我走了!您慢慢逛着!我去仁王府,叫陛下回来!”
她从灯笼里把蜡烛掏出来,几个闪身点亮了所有的灯,噌一下冲出去了。
殿里一下子亮如白昼。
沈厌卿跟了几步,还来不及说一声路上小心,已看不见她的背影了。
他摇摇头,正要自顾自探索起来,又见二十二猛然探头回来:
“对啦,您别到处走动!”
沈厌卿应了一声。
这他知道,他现在还算是被姜孚藏着呢。真叫人看见了,他自己也麻烦。
二十二关门,使了些技巧把门抵上了。
门外传来几声渐远的脚步声,随后听她嚎了一嗓子:
“来人呀!给姑奶奶牵马!”
沈厌卿会心一笑,看来她虽是在暗处做事的,可在宫里还混的不错。
他回过身来,打量着室内陈设。
这里并不大,书架博古架占了大多数位置。
架子上摆的,有常见样式的收藏品,有些珍贵藏书——这都并不稀奇,毕竟是皇帝的地界。
令他生出好奇之心的是一种木片夹子。
外观上像一叠厚木片摞在一起,用的是好木头,里面夹着些碎银似的亮点,散发着淡淡香气。
若是翻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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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就会发现其间都是连着的,一层压着一层。
这东西的样式是前朝传下来的,算是那时候的新发明,因为造价不菲一直没传开来,也就宫里用用。
看着新奇,其实不过是收纳珍贵的纸质帖子用的,压在里头能保证纸面平整,还能沾点熏香,摆着也沉稳好看。
说到熏香……
沈厌卿四下看看,他其实注意到了一件事。
这里有很淡很淡的龙涎香的气味,不是出自墙角的香炉,是无意间残留下的。
姜孚常来这里。
这并不算出他意料。二十二那样小心,只可能是和皇帝相关的事。
皇帝都要珍藏的,是什么呢?
要知道姜孚自小对书画金石就没表现出过兴趣,不知道多少名家墨迹压在库房里没见过光。
这些东西倒单占一个殿,摆出来了,看来不是国事机要就是宫中秘辛。
沈厌卿一刻也没犹豫,伸手就翻。
有什么看不得的,二十二都说了让他随意了。
再者,真看见什么不好办的,忘了就是。他这样懂事的人,当然不会做对皇家不利的事情。
翻开最上面的木片,第一格是封粉红花笺。
纸是白的,但里面嵌着的桃花瓣让整幅花笺看着很红,工艺细腻不似凡物。
封面上无字,沈厌卿小心展开,免得折皱,看清了第一行字:
“尊师见信如晤……”
?
姜孚的字?
谁?信?
姜孚还有别的老师?
——可以可以,一国之君当然可以调令数不清的朝臣文人为其讲学,当然也可以心情好了尊任何人为老师。
谁说了只能有他一个的。
怕是人家和他并肩了,还要嫌弃和他当同僚丢脸。
他压下一口气,接着往下看。
“文州一向可好?……”
……原来还是给他的,误会呀。
不对。
既是给他的信,为什么会在这里?寄到文州的,他都好好收着了。
他极速往下读着,见每句话都陌生,确实是毫无印象。
这行文不像是他收到的那些信里的端正严谨,反而流露许多真情实感,情真意切,甚至……
有些词句过于亲近,显得有些狎昵。
不知怎的,他看的后脑勺一阵阵发麻。
这样的话,是该皇帝对臣子说的么……?
他不知道啊,他不清楚。他没听姜孚说过这些。
私下相处时亲密不假,可是有些话真落到笔头上,又是另一种酸劲儿。
他不忍卒读,合上翻开下一格,抽出来蓝的绿的、紫的金的……
张张都是宫中秘法精制的上等花笺,张张都写的是些奇怪的话。
写了信,怎么不寄?
也亏的是没寄出去,若他在皪山收到这些,只怕觉得烫手。
他觉得不妥,可是手上翻动的动作却停不下来,提心吊胆地抽着一页又一页,连插回夹子里也顾不上。
紫檀的台面上,各色信纸花瓣似的积在一起,越堆越多。
“思君近痴”、“同剪灯花”、“愿为卿绾云鬓”……
信底都无落款,可是字迹他绝不会认错。再重看一万遍左上角,问候的也是“尊师沈叔颐”。
他从前下手杀人也没觉得有什么,此时手却抖起来。
下一个架子,下一个,总不会都是这些。
最后一张。
“‘叔颐’见信如晤……”
大胆,大胆。
他来不及看完上下那些客套话,中间一段朱笔抄的诗已经闯进他眼中。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
“寄与不寄间……”
“——妾身千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