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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第五十章

作者:灰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对于吴誉这个人,或者应该称呼他詹白宇,麋因其实也没有了解多深,光是知道他是个变态,从生理到心理都不是很正常。但是说来奇怪,她心里也没有多害怕,隐约觉得他不会搞死自己,顶多这回脱层皮。为了给鲁比尼了事,就算掏半条命出来也划算了。


    她心里嘀咕着,在小床铺上翻了个身,惊悚地看到了有个人影坐在床尾,偏头静静看着自己,吓得她猛一用力坐了起来。


    吴誉双手捧着脸,表情纯白,姿态萌萌的,如果不清楚他的底细,眼前的简直就是一个青春少年。


    麋因默默打了个寒颤,磕磕巴巴问:“这么早,干什么呀?”


    “你做梦了。”他收回了眼光,在自己的平面微型电脑上下滑翻页,趣味昂然地看着。“你还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吗?”


    “我没兴趣知道。”


    “上半夜,你梦见了一座破烂的老房子,你一直在里面横冲直撞,想要跑出去。下半夜,你一直都在做梦上课。”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一个三十多的人了,竟然还做梦上课?你经常这样吗?”


    麋因鄙视地扭过头,“那怎么了?我就不能有点童心吗?”


    吴誉跳下床,把她的外套丢在脸上,“起床,一会儿跟我出门。”


    麋因把自己那件防雨绸的旧外套穿上,灰扑扑地站在卧室里,周围的一切都是华丽而死气沉沉的,家居布缕、帷帘吊顶全是纯白色,像个冷冰冰的白色巢穴,毫无人气。


    从卧室里出来,楼梯的四角都是埋头干活的清扫机器人,它们大多是老旧型号,没有拟真的蒙皮,裸露着金属的肢体,还有几只只有个圆筒形状的躯干。


    吴誉已经坐在餐厅里,他坐在一头,麋因坐在长桌另一头,两个人中间隔着漫长空荡的距离,这个场面甚至有点好笑。麋因看着自己面前的营养凝胶果冻,用小汤匙戳了戳,“你们有钱人吃的东西,跟我们没有什么区别嘛。”


    吴誉微微侧过脸,把一侧耳朵凑近了些,声音穿过空荡的长桌,“你说什么?”


    麋因端着餐盘站起来,直接走到他身前相隔两个空位处,自己拉开餐椅坐下。“但是你们的仪式感真的很强,这个地方常年只有你一个活人,仪式感给谁看?”


    吴誉正把一小汤匙的果冻凝胶含在嘴巴里,他鼓起腮,舌头在银汤匙表面滑动,小仓鼠一样说:“以前不是只有我,还有很多人。”


    麋因来了兴趣,“还有很多人?你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变态……优秀的后裔还有好多个?”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麋因眼珠四下一转,“还能是什么地方,不就是你狡兔三窟里面的一个洞嘛。”


    “这是一幢詹氏秘密老宅,就算是……一个内部的私塾吧。”


    麋因心里咯噔一声,“我们还在中心城吗?”


    “在,但是很偏僻。半个世纪前这里还属于环星域卫星城,第三次城市扩建工程才正式纳入中心城范围。”


    她有些惴惴不安,眉心拧起来,虽然胃里空荡荡,但是食欲全无。吴誉看着她,忽然笑了,“以前我的那些兄弟姐妹还在时,大多数人都是你的样子,闷闷不乐,或者心如死灰。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怀念。”


    麋因抬起眉眼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心里吐槽:你神经的样子我可不怀念。


    清扫机器人把他们的餐盘收走,麋因看着吴誉用餐巾擦了擦嘴巴,心虚地问他:“我们去哪?”


    他的表情淡静自然,“出去玩。”


    其实麋因很想再追问一句:玩我吗?但是她更清楚,对付这种喜怒无常的变态,最好不要激怒他,也不要硬刚,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停用新奇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赶紧指着走廊另一头小院里的东西,“那是什么?”


    吴誉凝视着地上零散的器具,有点像公园的晨练角,“那是我们的家法。”


    “啊?你们的家法挺新奇的,我们的……鲁比尼的家法也就是皮带、擀面杖、拖布什么的,你们还专门研究出来一些刑具吗?”


    吴誉带着她穿过走廊,到了庭院,这里是狭窄的天井结构,空间更逼仄,抬头就能看见一方孔洞般的天色,应和着周围苍白围墙,气氛跟监狱没什么不同。


    “私塾里白天上课,傍晚有随堂测试,最后一名有惩罚。”吴誉坐到锈迹斑斑的铁横梁上,拉起一根几乎锈死的链条,缠绕在手心上,“切一根手指。”


    “……什么?”麋因怀疑自己听错了,呆滞地反问了一声。


    他拉住麋因,把她按在横梁上,将那几根链条搁在她的身上,大致复原了一下捆绑的状态。“他们会把最后一名捆在刑架上,让我们围观,手指被切下来的过程。”


    “每月有月考,最后一名切一只手。季考最后一名切一条腿,年度考核最后一名……淘汰。”


    麋因又沉默了半天,“可、可是,难道你们家的孩子都是大风刮来的?谁家的孩子能这么造啊……哦对了,你们可以复制身体和记忆,随时复活。”


    他浅笑得眯起眼睛,“没错,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没有四肢,只剩中间一段躯干的人?像一只肉呼呼的茧,只能在地上蠕动,每天还要用舌尖去点触屏幕,参加学习。我有个兄弟就是这么倒霉,他太笨了,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弃希望,还总想着考个好成绩,拿到更换身体的资格。”


    麋因的喉咙里在暗自翻滚,但是现在吐出来也太丢脸了,她赶紧勉强自己忍住,脸色欠佳地说:“可是……这种反人类的环境呆久了,一定就崩溃了。你说的那个兄弟,还能那么乐观积极,我实在佩服……”


    吴誉不像是演的,非常好奇地问她:“什么是崩溃?”


    “……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麋因已经被他整无奈了。


    他又站起来,竟然去拉麋因的手,惊得她本能反应往后一躲,但还是被拉住了。吴誉一路牵着她,穿过走廊,从一处角楼上了二层。这地方隐秘安静,装修是同款的冷白色,看起来像个小书房。


    “我们姓詹的人出生就会自动划分两派,一派是詹雪他们,天生自带一种基因缺陷——厌光症。”


    麋因又迷惑地拧起眉,“这我从来没听说过。原来詹雪有病吗?”


    他用幼白的手指撑住自己上下眼皮,把本来就圆又大的眼睛撑开,做了个幼稚的鬼脸,“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陈年旧事只能听那些老东西们口述了。我们的祖先那几辈,厌光症非常严重,到了不戴着护目镜就没法生活的地步。但是作为同等代价,我们常出优秀狙击手,病越重越能百步穿杨。后来这种血脉逐渐淡薄,基因缺陷的影响也越来越小,到了詹雪这一代,他就是基因缺陷最重的那一个,所以他得跑到星盟手术治疗。”


    麋因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所以……就是说,基因缺陷越严重的,代表身上的‘高贵血统’越纯,就能当家主?你们家……好像在养狗。”


    他丝毫不觉得冒犯,耸了耸肩继续说:“像我这种完全没有厌光症的,就自动划分进入了另一派,简称复兴派。我们的目的就是带领家族重回巅峰,控制10人议会,复辟联邦帝国,重置军部特权。”


    麋因滑稽地笑了,“想在如今这个时代开倒车是不可能的,你上街问一问,这些念头随便拿出来一个,都会在街头被群殴。”


    “是的,我们的使命要达成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对我们的训练也是非人的。”他从高大的立柜上拉开一只小抽屉,里面是一只丝绒封套,但是里面空了。


    “我小的时候喜欢收集琥珀。”他又拉开了很多个抽屉,大多空空荡荡,最后从靠墙边的小抽屉里取出来一小块润滑的透明冰滴。


    麋因看了一眼,兴趣不大,“松香嘛,我知道,焊东西的时候用,不过现在有更好的助焊剂了……”


    “每过一段时间,教育我们的老师就会把我们所有的东西搜出来,毁坏掉,不管是多么珍惜的收藏,或者贵重的珍宝、衣物,全部烧毁,让我们恢复成一无所有的状态,这样来时刻提醒我们对任何事不要交心,不要动情,要保持没有感觉的冷血状态,对什么都不在乎。”


    “再长大一些,他们会让我们养宠物,甚至还会送漂亮的仆人过来,让我们朝夕相处。几年之后再让我们自己动手处理掉,这样反复地磨炼心志和人性,到达无坚不摧的地步,所以我不会崩溃,我没有感觉。”


    “……”麋因已经对他到了槽多无口的地步,半天艰难地问,“可是你们人多啊,如果你们团结起来反抗,那几个老登……老师又能怎么样?”


    吴誉想了想,似乎在回忆很久之前的过往,“说起来,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那样,我门十几个兄弟姐妹们一起发过誓,以后长大了,变强了,就会捣毁这个私塾。但是……当我以第一名的成绩出山,掌管了詹氏暗影分支的时候,我把他们全部处理掉了。”


    麋因微微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是迷茫,仿佛自己也不很清楚,“可能是我习惯了吧。我已经习惯了把手上的所有东西都毁掉,而且他们大多都已经破破烂烂,留下来有什么用呢?”


    他又走近过来,手里的那块琥珀随手丢在地上,轻轻摸了摸麋因的脸,“你也是,我会好好地拥有你几天,快乐完了再把你处理掉,恢复成之前一无所有的样子。”


    麋因眼珠下转,看了一眼地上的琥珀,感觉自己跟被禁锢在里面的小飞虫处境相似。之前的感觉肯定错了,这回不只脱一层皮,这回是真的会没命!


    出个门这一趟路,走得麋因心事重重,心情沉重。她实在想问问夏娃,当年是怎么把变态克星这个名号做起来的?这实在太难了……


    吴誉到的第一站,竟然是詹雪坐镇的老宅,麋因意识到目的地时都惊呆了,慢吞吞转头看着他,“你昨天还绑架了人家,你真的啥都不怕?”


    他摆起满脸无辜的表情,“就是他们找我来的,因为詹雪的事,他们要针对我开一场批斗会,所以我只好跑一趟了。”


    麋因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你……批斗会就不需要带我来了吧,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难道我还得一起被批斗吗?”


    他轻轻撅起嘴巴,竟然露出一星点撒娇的意味,“可是每次这种批斗会都很有意思,所以我才叫你一起来看热闹啊。”


    “……大哥,我想问问,你知道自己今年多少岁了吗?”


    他根本没费心去想,径直回答:“多少岁无所谓,反正我辈分够用了,每次看詹雪喊叔叔,我就暗暗地痛快。”


    麋因把舌尖蜷曲起来,又气又好笑,还有几分尴尬,“你不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装成小朋友的模样,很丢人吗?我一想到面前是一个五旬、六旬的老翁在跟我撒娇,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可吴誉根本无法感受到她说的,一时迷惘,“我的身体从来没活到过五旬六旬,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在我心里,年纪就是个数字,没有什么意义。”


    “你……你一直都在死来死去的吗?”


    “毕竟神经接驳是种消耗极大、危险性很高的技术,常年使用对人的损耗是很大的,必须要经常换身体啊。”


    “那你干嘛要用呢?你已经做到老大了,也没人能逼你了啊!”


    他偏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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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习惯了,反正身体也是消耗品,就和……就和你这种玩具一样,玩坏了换一个不就好了。”


    “……”麋因气哼哼地撇下他,自己进了门,同时在心里发誓至少十分钟再也不理他,不跟他说一句话。


    这场批斗会詹氏的三老四少全部出席了,包括詹雪,他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旁边分列着几个鬓发胡须都已经雪白的老头。吴誉独自站在空地上,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口水战:


    “你竟然敢绑架家主?你要疯啊?!”


    “暗影一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们花费日益庞大,做的事越来越荒诞,现在已经到了反噬自身的地步了!”


    “我看不如把暗影一支废了吧!我早就说过,复辟帝国是不可能的,现在都是新历221年了,现在满大街讲究谈论的都是民主、自由,怎么可能回到联邦帝国?”


    吴誉全程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最后等他们骂累了,才施施然回:“也行,我也不愿意管这一摊,我回去就打一封辞职报告,然后把生化人工厂关了,把存储的种子仓库毁掉,然后给自己一枪,彻底终结这一半的詹氏。”


    场面一时岑寂下来,几个老头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开始往回找补,“那倒也不至于……我们知道,你这几年兢兢业业……”


    吴誉一顿,“我没有啊,我都是窝在环界收容中心不出来,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来没认真干过,有我没我其实差得不大。”


    在尴尬的对峙气氛里,一直保持沉默的詹雪终于开口了,“写封检讨交给我,所有事情一笔勾销。”


    吴誉把叹息憋在口腔里,弄得两腮鼓鼓,竟然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你让叔叔给你写检查?这不太合适吧?”


    詹雪微微前倾,定定凝视着他故作无辜的脸,“你这回惹的事把我们整得够呛,珈若一家差点干上门来,你就那么希望我们两家兵戈相向,两败俱伤吗?”


    吴誉啧了一声,“珈若一家恨你,是因为当初讲好的条件你却毁约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检讨书,一万字,手写,懂?”


    吴誉懒洋洋翻了个白眼,“呵呵。”


    麋因一直在侧室,隔着一道虚掩的门看着,心里还在腹诽:原来所谓的大家族宅院里也没什么新鲜的嘛,跟小时候鲁比尼收拾我差不多,同样是上家法、写检查那一套。


    她等了一会儿,等来的却不是吴誉,而是面无表情的詹雪。他坐下以后先前后扫视着麋因,似乎在确定她是否完好,发出淡淡的惊叹,“你确实有点本事,经过了叔叔的手还活着的外人,你是第一个。”


    “……这种本事不要也罢,你找我干什么?”


    詹雪压低了声音,“约定的事我已经办好了,剩下的……只有靠你了,我没法从叔叔手里把你抢出来,那样做他会发疯,而他发起疯来你会死得更惨。”


    麋因忍不住叹气,把自己的脑壳堆在摊开在桌面的两只小臂上,整个人颓成一坨,“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不过我想了一个办法,晚上叔叔会去海风藤玩,我已经通知了靳京,到时候他会偷偷潜入把你救走,你们自己里应外合,别让叔叔抓到,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了。”


    麋因坐回原处,默默念叨,“海风藤……”


    这个地方她是听说过,不过也仅限于听说。麋因在中心城混迹了三十年,也算是高贵的、低贱的、香的臭的,样样见识得差不多了,海风藤是个与黑市完全相反,地位分属两极的地方。


    简单点说就是个会员制俱乐部,不过入会的资格比疯匣俱乐部还难得多。


    吴誉做完了检讨已经是傍晚黄昏了,他从詹雪的车库里提了一辆最新的银隼号折翼小飞艇,当然,也没人敢拦他。流线形如同一滴漂浮的水银般的飞行器无声滑行至跟前,侧面的反射光屏消失,露出驾驶位上戴着黑超的吴誉,他一手拉下墨镜,冲着麋因眨眨眼,“上来,带你去见世面。”


    “……”麋因扫视了一圈概念机,抱着两臂,“詹大爷,鉴于我们两个的年龄,小开钓傻白甜这一出戏放在我们身上,就很恶心了。”


    他又眨眨眼,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你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带你去见见中心城是怎么运作的。”


    他这么讲,麋因终于引起了兴趣,但是又看了看他的装扮,吴誉已经换掉了出门时米色棉服加雪地靴,换了身潮到风湿的防尘套装,在华灯夜色里闪烁着一身五颜六色的黑。浅棕色短发也打了蜡,往后梳拢着,露出一块桀骜不逊的额头。


    麋因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雨衣,“你捯饬成那样,我凑合成这样,这样合适吗?”


    吴誉扯了扯身旁座位上的塑胶袋,“我准备好了,你上来换上。”


    麋因坐进小飞艇副驾驶,然后为体感一惊,“概念机就是糙,坐着难受得要命。”


    吴誉一耸肩,“这个型号设计之初是为了竞速赛,应该没有副驾驶,是单人机。”


    等她打开塑胶袋,掏出来一把大红色绑带后,又迷茫地把头伸进口袋找了半天,最后像玩毛线球把自己缠住的小猫一样,捧着一堆绳结和绑带,“衣服在哪?”


    他一抬下巴,“你手里的就是。”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麋因脸上充满了惊恐,“这些绳子就是?所以这也是一件概念服吗,没缝完就出厂了?”


    “哦对了。”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从座位底下掏出一只金色面具,“还有这个,你可以把脸挡住。”


    麋因看看那只精致的金色面具,又看看自己手上一堆艳红色绳结,要脸还是要命?这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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