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油灯在案头静静燃烧,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端坐于书案前,思过堂内一片静谧。
完成最后一字,顾明池收笔晾墨,他抬手轻支下颌,看着那只小巧微肉的手握着细长的狼毫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认真地模仿他所写的内容,如玉面容上显出几分诧异。
没有推诿,没有敷衍。
从他带着阮歆梨来到书案前,她便安安静静地听他讲读戒规,认真地按着他所写的样本去模写。
虽然字体尚不成熟,但每一笔都有用心去钻研。
这是一个漫长枯燥的过程,可是他却没听到一句抱怨。阮歆梨的态度,倒是让他对她又重新改观。
娇而不惯,错而知责。
灯影摇曳,顾明池看着乖巧用心的新学生,唇角噙笑,双眸藏星。
夜风习习,殿外时而传来树叶簌簌之声。忽然扑通一响,坐在案前的师徒二人一同望向了声音传来之处。
门扉紧闭,屋外一片漆黑。
“......喵”
一声颤颤巍巍的猫叫一闪而过,阮歆梨微微疑惑:“好奇怪的猫叫。”
“山里的猫自是有些不同,继续写吧。”
顾明池的目光自方才响动处掠过,窗下黑影绰绰,他眉梢轻动,闭眸浅笑道:“我闭目休息一会,你若有事再唤我。”
阮歆梨偏头看向撑额而眠的顾明池,面容沉静,呼吸渐重,不过片刻功夫,已然陷入熟睡。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双手撑颊,不禁小声嘟囔道:“能睡真好,阿梨也好困,还很饿......早知道就不把桂花糖全给出去了......”
“喵~”
门外又传来一声猫叫,依旧是古怪的腔调,但是没了方才那般谨慎害怕的情绪。
阮歆梨听着声响未动,那猫儿似乎又急了些,接连两声喵叫,声音渐响,尾音也上旋带翘,一声一声好似在勾引屋内的人出去。
方才就觉得这猫儿怪怪的,声音低哑,叫得还不甚熟练,就像是刚刚学会出声。这会倒是熟练了,但是叫声又很急促焦躁。
阮歆梨搁下笔,轻手轻脚地摸至窗边,贴着窗纸观察了片刻,风微树止,先前的猫叫声又仿佛都是错觉。
笃笃——
窗扉轻颤,下缘处突然传来两声敲击闷响。
阮歆梨诧异地睁圆了眼,她斜眸看向撑着额首尚在熟睡的顾明池,抿了抿唇瓣,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掀开一缝。
窗外树影重重,只远处主院灯火微明,减轻了些夜色的压迫感。
“阿梨!”
下方突然传来的轻唤声,吓得阮歆梨手上一松,半掀的木窗顿时砸落下来。
窗下一只手臂倏然抬起,赶在窗框击出巨响前,将它重新撑了回去。
“沈良朝?”阮歆梨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撑窗少年,旁边又冒出一颗戴着兜帽的脑袋:“一一!”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呀!”
激动的阮歆梨声音骤然提升,沈良朝和方绾一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三人一同小心地望向顾明池的方向。
坐在书案前的身影微动,只见他移了移撑额的手臂,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继续睡去。
僵在窗边的三人一同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要是被顾先生发现,我们大概也要进来抄戒规了。”
方绾一轻轻拍了拍胸口,从自己的披风下掏出一个小包裹递于阮歆梨:“夜间寒凉,我带了一床薄裯,你且凑合着用。”
阮歆梨接过包裹,心头一片感激:“一一,你真好!”
“没什么,你照顾好自己!”
一旁的沈良朝撑着窗缘不语,方绾一眸中微疑:“你不是说也带了东西要给阿梨么?”
阮歆梨抱紧包裹歪头看向另一边的沈良朝,斑驳光影落在她娇俏的面容之上,乌眸明亮,她期待询问道:“你也给阿梨带了东西么?”
少年面容冷峻,嘴角紧抿。不过须臾对视,他便偏头错开了视线,藏在夜色一边的耳尖也泛起了红晕:“......嗯,给你带了点吃的。”
沈良朝从怀中取出油纸包裹的热食递出,一股葱油肉香自油纸包中扑鼻而来。
“这是......葱油鸡!”阮歆梨惊喜地接过沈良朝递来的食物,低头狠嗅两下,眯着眼眸满面幸福:“太棒了!一天没吃饭,阿梨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良朝!谢谢你!”
这是阮歆梨第一次直唤他的名字,看着她开心灵动的神情,沈良朝红着双耳慢慢牵起唇角:“不......不用谢。”
阮歆梨抱着好友们送来的东西,一双杏圆眸眯弯成了月牙。片刻后,她忽然想起什么,左右看看俩人奇怪道:“你们两个先前就很熟么?竟然会一起过来!”
“我和她不熟。”
沈良朝飞快否认,方绾一也摇头道:“我俩是在上山路上遇着的,之前并不相熟。”
“是这样啊......”阮歆梨伸手拍了拍俩人的肩膀:“没事,你们都是阿梨的好朋友,现在我们互相都熟悉了,你们俩也就是好朋友啦!”
沈良朝的脑海里都是“好朋友”三个字,终于压不住唇角,僵着脖颈点头道:“嗯,你说得对,都是好朋友。”
眸光流转,方绾一终于看出了些沈良朝的心思,了然一笑:“嗯,阿梨说得没错。好了,待会就要查房落锁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她瞥了眼屋内的顾明池,贴近阮歆梨小声提醒道:“突然多了这些东西,你得找个理由骗过顾先生。”
闻言,阮歆梨用力点了点头:“放心!我有办法搪塞过去!”
“嗯!那我们就先走了。你抓紧时间抄完戒规,明天便能出来了!”
经方绾一这么一提醒,阮歆梨这才想起自己只抄了一遍的戒规!
“啊!阿梨还有好多没写!再不快点,今晚就写不完了!”
阮歆梨趴在窗户前可怜巴巴地冲俩人挥了挥手:“谢谢你们,路上小心点,阿梨会努力和你们明天见!”
“一定可以的!”沈良朝想了想道:“等会回去我便帮你抄,明天一早再给你送来!”
阮歆梨眸中一亮,随即又泄气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如果你替我写,那阿梨就是知错不改,还成了撒谎精。”
沈良朝还想再劝,方绾一也不赞成道:“沈公子还是让阿梨自己完成吧。你与她的字迹不同,若是明日再被司业他们看出问题,只怕阿梨还得受罚。”
方绾一说得有理,沈良朝这才作罢:“那你量力而行,若是太累便歇息,写不完的话,明天我再帮你向爷爷求情,他定然也不会真与你计较。”
“没事的!不过十遍戒规,阿梨一定写得完!”
主院钟声响起,阮歆梨催促道:“第一道钟声已经响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方绾一提了灯笼叮嘱道:“那你照顾好自己,我们先走了。”
“快走吧!路上当心!”
阮歆梨挥手告别,沈良朝又望了片刻,这才快步上前为方绾一探路,俩人相伴离去。
灯笼照射出的那点火光渐远,阮歆梨这才察觉出一点不舍,轻轻叹出一息后,她才小心地将窗户合拢,抱着两个好友的心意,慢吞吞地走了回去。
顾明池还靠在案前沉睡,阮歆梨看着怀中的物品,开始思考该如何解释它们的出现。
思过堂内一共便只有两块区域,正中供奉至圣先师,左侧以隔断分出一间小书房,留给思过之人习用。
环顾一圈也没找到什么藏东西的地方,阮歆梨瞥了眼顾明池的身影,慢慢拆开油纸包,准备趁他睡着,一口气将葱油鸡全部吃掉!
葱油鸡散发着诱人香味,已经张开口的阮歆梨犹豫着停了下来。
她又偏头看了看顾明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道:“阿梨没吃饭,顾先生也没吃,那他应该也很饿吧......”
她将葱油鸡重新包好,轻声一叹,目光落到了一旁的供案上。
香炉中的香火已经燃尽,桌上供奉的三盘瓜果摆放整齐。
阮歆梨盯着那三个青花瓷盘,突然有了想法。
她抱着葱油鸡摸到案前,高大的至圣先师像立在牌匾后,手持书卷低头温和地看向下方。
阮歆梨抿紧双唇,双手合十朝着至圣先师歉意一拜,随后将中间那盘瓜果分放于左右,然后拿下盘子,把自己的葱油鸡放入盘中,藏到了供案之下。
“至圣先师在上,阿梨借用一下您的果盘,还请莫怪!”
抱着薄裯回到书案前,看着闭目休息的顾明池,她将薄裯抖开,踮着脚轻轻搭在了他的身上。
“嗯?”阮歆梨刚刚爬上座椅,顾明池便悠悠醒转过来。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薄裯,看向一旁正提笔作样的阮歆梨:“这是?”
“额......”阮歆梨避开他的视线,挠了挠腮帮道:“我看先生睡着了,在柜子里找到了这个,大概是上一个被罚的人留下的吧。”
顾明池轻笑一声:“是么?那阿梨还挺好运的。”
“是......是的。”
阮歆梨心虚落笔,好在顾明池也没多问,只翻了一页她所写的戒规,便撑着下颌看向了别处。
心里惦记着供案下的葱油鸡,阮歆梨瞥了几眼游离出神的顾明池,故意抽了两下鼻翼惊喜道:“啊!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黑圆的眸子轻转,透粉的唇瓣僵硬地牵扯向上,顾明池慢慢转回头与阮歆梨对视,须臾后,双眉轻扬,配合着她惊喜道:“是啊,我也闻到了,好香啊!”
额,好奇怪!
阮歆梨瞟向支首浅笑的顾明池,尴尬地跳下座椅,一溜烟朝着供案小跑道:“好像在这边,阿梨去看看!”
看着落荒而逃的小巧背影,顾明池不禁笑出了声。
抓住肩头滑落的薄裯,他笑声轻敛,看着趴在供案下的小小身影,他垂下眼眸尽显温柔。
“先生!这里有葱油鸡!”
听到阮歆梨的呼喊,他慢慢起身,来到了她的身旁。
阮歆梨将油纸包拆开捧至顾明池的面前,圆睁着眼瞎说道:“这一定是至圣先师偷偷藏到供案下的!”
顾明池瞥向突然背了馋嘴之名的至圣先师,玉面逢春,终是忍不住笑道:“应该是他吃腻了瓜果,嘴馋吧。”
见顾明池对此没有怀疑,阮歆梨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将油纸包往顾明池面前送了送:“这有一整只鸡,我们分吃了吧!”
话音刚落,咕噜一声低响,阮歆梨红着脸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顾明池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他看了眼室外,起身向外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今日夜色不错,我出去看看,一会再回来。”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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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歆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明池已经合了门,独自走了出去。
她看着手中的葱油鸡,终于不再忍耐饥饿,扯下一边鸡腿大口咬了下去!
山间清风撩动,空中无云,繁星点于天幕。
顾明池望着高空,回想阮歆梨方才拙劣的演技,面上笑色尽显。
“这次挨罚,你的心态倒是格外的好。”
顾明池神情微愣,偏头看向身侧,拱手行礼道:“太傅。”
“早就说过,你我师徒,不必这么客气。”
沈太傅提着食盒放至一旁的石桌上,轻轻踱步至顾明池身侧,与他一同静赏书院:“莫不是在怨为师罚你一事?”
“明池岂会因此生怨,您误会了。”
“不是便好。”沈太傅负手直立,遥遥望向书院那棵古树轻笑道:“它今日可又遭了罪,早些年因你偷溜出院,被压塌了半边枝桠。今日又被你教唆学生坐压了新出的枝叶,这些年,它也甚是不易。”
顾明池轻咳一声:“今日也非明池教唆。”
眉尾高扬,沈太傅神情笃定道:“非你教唆,也定有你相助。你以为梯子藏远点,我就发现不了了么?那院外铺着软垫的竹篓,和你当年的手法如出一辙!”
老底被揭了个干净,顾明池这才浅笑应声:“果然还是瞒不过您。”
沈太傅得意捻须:“不枉我特意约了司业在那下棋,抓你们个现行。”
顾明池恍然,难怪今日这么凑巧。
“说说,你们今日缘何出院?”
“没什么,只是看她贪玩想要偷溜出去,我便好奇她想做什么,就帮了一把,偷偷跟了过去。”
沈太傅神色带疑:“当真如此?”
顾明池点头应声:“当真如此。”
沈太傅看着顾明池不语,片刻后摇头轻笑:“你打小就心思灵敏,对各种事情好奇,这倒也是你会做得出的事。那你查明白她去做什么了么?”
顾明池神色微顿,只挑了一部分内容回答道:“她只是贪嘴去了云善楼,结果还碰上了林将军。这次休假,大概是少不了她娘的一顿训斥了。”
沈太傅也不禁一怔,随即笑出了声:“这倒真是赶巧了。”
片刻后,沈太傅又轻轻拧眉:“云善楼一事,我也有所耳闻。”
顾明池瞳眸微动,沈太傅提醒道:“今日陛下派人传了口信,让你明日进宫一趟,大概是要询问你这一事。明池,此事你怎么看?”
“事情尚未查清,明池不敢妄言。”
沈太傅瞥了眼思过堂,愁眉一叹:“你可知我为何让你与她同进思过堂?”
顾明池不语,沈太傅了然:“我就知你会明白。若按曾经你与林枝意的亲近关系,你与阿梨怕早已是亲如兄妹。明池,我至今也不明白,究竟是何事让你与林枝意生了嫌隙,这些年竟是形同陌路。”
“太傅。”顾明池低声恭敬道:“明池知您好意,希望能借阿梨缓和我与林将军之间的关系。”
顾明池顿了顿:“或许早年明池有过误解,但涉世渐深,明池也看得更加明白,那些误解早已淡去,您不必担心。”
沈太傅皱眉思忖,半晌后才松懈眉头:“你能想明白便好。”
顾明池低首浅笑,沈太傅示意跟随而来的随从沈鹤,将桌上食盒递于顾明池:“今日回来便进了思过堂,你和阿梨定也饿了。我那孙子偷偷摸摸只藏了一份葱油鸡,怕是也不够你们填饱肚子。”
沈太傅摇头无奈道:“也不知他像谁,明明是关心人,却一直板着一张冷脸,做事也不够机灵,也就这一点实心眼稍微像了他爹几分。”
突然提及死去的沈至诚,沈太傅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良朝至诚至善,如今不过是年纪尚小,未来自是不可估量,太傅何必忧心。”
听到顾明池的话,沈鹤也顺着劝诫道:“顾大人说得是,公子尚小,往后总会变的。”
沈太傅摆手微笑:“罢了,这样也挺好,人行一世,若能一直维持诚善之心,反而更是难得。”
“行了,阿梨怕是也饿狠了,你赶紧进屋吧,我也该回去了。”
沈鹤提了灯笼伴在沈太傅身侧,贴心照着前路。
沈太傅微微推拒他的搀扶,顾明池看着他孤倔的背影提醒道:“山路难走,您慢点。”
前行的脚步微顿,沈太傅摆了摆手,示意顾明池不必担心。
主仆二人渐远,顾明池拎着食盒回身进屋。
一推屋门,便看见火红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安睡在蒲团之上,她的身侧还留了半只重新包裹严实的葱油鸡。
顾明池面色一柔,将食盒轻轻放至桌上。
他自书桌旁取来薄裯,仔细遮盖在阮歆梨的身上,将她垂在一旁的双手也细心地拢进了薄被之中。
顾明池触了触尚有余温的葱油鸡,蹲在她的身侧浅笑:“小麻烦精倒是挺有良心。”
他从一旁又拿来两个蒲团,准备垫至阮歆梨身下,却在她的身旁瞥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
顾明池捡起纸条展开,看清纸上内容,眉心渐渐拢起——
“五月初二,凶,不宜会友,小人行祟。”
纸上字迹遒丽,显然出自旁人之手。
顾明池紧盯沉睡的阮歆梨,眸中暗光流转:“原来当真有神明。”
不是真神,而是装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