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清欢脑子里那个声音叫嚣着让她翻越栏杆跳进海里的时候，刚才在宴会厅里那个明朗的声音又一次传入耳膜，带着些许试探。
“那个……你好？你是在这里吹风吗？”
一句带着傻气的废话。
许清欢偏头看过去，果然还是刚才那人。
他刚才坐着，她没能看清楚他的全貌，现在人水灵灵地站在她面前，她才又有机会打量他。
确实是个很年轻的面孔，向来彰显成熟的黑色搭在他的身上也只是为他的年轻气盛平添了几分气势，他个子很高，身形颀长却并不瘦削，这身搭配在他身上倒也挺合适，或者说他本身就像个衣服架子。
这张脸也是有些浓墨重彩的，眉毛浓密鼻梁高挺，眼睛长长的、却又很大，说不清是什么眼型，但看着人的时候却亮晶晶的，像在发光。
比如此刻。
许清欢虽然不常跟人接触，但也能清晰地认知到面前这人是在搭讪，更何况方式如此拙劣。
她是个设计师，惯常对人的身材感兴趣，会职业病地想象这人适合穿什么样的衣服，除此之外，对别的再不感兴趣。
因此面对这人听起来十分愚蠢的问题，她只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而后摆出一副不怎么想开口说话的表情偏过头，希望这人能识趣走开。
不过他显然不太识趣。
“我可以在这里一起吹风吗？”他看着她再次开口，声音跃跃欲试。
又是一个白痴的问题。
许清欢回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而后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随意。”
然后这人就哈巴巴地凑了上来。
许清欢倚在栏杆上看海，他也就趴在她旁边的栏杆上，也故作感兴趣地看着黑黝黝的海水。
“海水可真蓝啊。”他故作随意地开口。
许清欢视线往下，看了眼黑洞洞有如深渊般的海面，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旁边的人。
“眼神挺好的。”她说。
旁边的人嘿嘿笑了两声，还装得很谦虚：“是吗？我也就随口一说。”
“……”
许清欢没再开口，这会儿的风变得有些凉了，她裹紧了披肩，思考着要不要回宴会厅待着。
旁边的人大概是看到了她的动作，看着她思考了两秒，然后犹豫地开口：“那个……你冷吗？我把外套脱给你吧。”
他说着不等许清欢开口，就三下五除二地扒了自己的衣服，伸手递了过来。
许清欢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外向成这样，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就脱衣服给她穿。
她迟疑地看了眼对面的人，视线又落在他那件黑色的西装外套上面，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没接，男生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解释：“这衣服是新的，我两个小时之前才穿上的，来之前我也……洗了澡，很干净的，你别嫌弃。”
这话和他这个人一样也透露着傻气，许清欢的视线顿了顿，目光又从衣服上挪到了这人的脸上，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番。
她猜得没错，这人西装外套里面确实是只穿了件白色的短袖T恤，此时外套脱下来就只剩下一件短袖，胳膊挺白的，这个角度隐隐能看见他手臂上的肌肉。
“不了，谢谢。”许清欢收回视线，还是回绝了。
倒也没有很直白地说不想穿他的衣服，她举了举自己手里空荡荡的酒杯：“我的酒喝完了，要回宴会厅换一杯。”
正巧手机震动了几下，大概是Celine给她发了消息。
谁知男生的热情并没有因此消退，看了眼她的酒杯又望了下她的脸，这次视线倒有些不确定了。
“宴会厅挺远的，我去帮你拿吧。”
他说着，像是怕又被拒绝似的，飞快地接过许清欢手里的酒杯，又把他的外套塞进了她手里，一溜烟跑了。
不愧是穿着板鞋来的，他蹿得很快，还没等许清欢反应过来就已经没影了。
许清欢无奈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那件外套，最终还是没穿，只是拿在手里。
手机刚打开，就看到Celine在找她，她还没来得及回，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温厚女声：“原来你在这里。”
许清欢抬头，看见不远处Celine一袭黑裙朝自己走来，外面搭了件小香风的外套。
许清欢朝她莞尔，问：“事情谈完了？”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随便聊聊。”Celine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外套上：“拿了衣服怎么不穿，风挺大的，别冻感冒了。”
许清欢没打算告诉她这是个男人的外套，于是搪塞了句：“还不算冷。”
“那走吧。”Celine的语气有些不由分说：“我带你到宴会厅，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
“我不太想去。”许清欢委婉地开口。
Celine像是早就想到了她的回答，回头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只是认识一下，没有一定要你跟人家交往的意思，你不能再独来独往下去了。”
许清欢听得懂她的意有所指。
她偏了偏头，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随手拨弄了一下，卡在耳后。
“我觉得很煎熬。”许清欢说：“刚才我去宴会厅了，看见那么多人，很烦。”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多多和人交流。”Celine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有种安抚的意味：“清清，你知道的，我不相信爱情，但你现在这样真的不行。”
言下之意，就算是许清欢拿不想恋爱做借口也不行了，她的目的只是想让她多和人接触。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许清欢垂了垂眸说，她的声音有些低：“我不想和陌生人接触。”
Celine无奈叹了口气：“但是你的心理医生已经找我约谈了两次，他说你这样下去状态会越来越差的。”
差就差吧，许清欢心想。
她无意识地捻了捻手里的衣服，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刚才那个男生的，他刚刚去拿酒到现在还没回来。
果然还是年纪小，玩心重，说不定是被什么别的东西勾住了视线。
“要么就找人生个孩子吧。”Celine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提议。
许清欢愣了愣，显然是为她这个提议感到诧异。
她又忽然想到上次和心理医生见面，他给自己的建议也是想办法要个孩子，对她的状态兴许是有帮助的。
也许同样的话他也跟Celine说了，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提议。
许清欢抿了抿唇，依旧是推辞：“我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她自己的人生走向尚不确定，平白生个孩子出来，她不认为这样对孩子来说是负责人的。
更何况，不谈恋爱不人工干预的情况下，要孩子只能选择跟一个陌生的人发生关系。
她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和刚才那个男生是一样的，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发生关系这种事情，她也无法接受。
她打算这样解释给Celine听。
但Celine似乎很能看透她心中所想，还没等她开口，就沉沉地望着海面，轻声道：“如果不接受上一个提议的话，就生一个孩子吧，我挺喜欢孩子的，到时候可以帮你带。”
许清欢下意识看了眼她，注意到她缥缈的目光落在海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情。
她内心忽然紧了紧，不可自控地说了声：“好。”
Celine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你能想通就好。”
但许清欢也没有想到Celine早就将一切都准备好，她这边刚答应下来，Celine就打了个电话，给电话那头说：“把人都带上来吧。”
许清欢视线微微诧异，莫名地看向她。
“怕你又把事情拖着，我给你挑了几个男人，等会儿人上来之后你选一选，看看哪个合适。”Celine解释。
“都是圈子里家世人品都还不错的，对你也都有那方面的意思，不管你是想认真谈恋爱还是谈着玩玩都可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许清欢跟在Celine身边将近七年，饶是不爱和人交往，对他们这个圈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有几分了解，这些人虽然是以所谓“相亲”名义来和她接触的，但恐怕真正的目的并不像Celine所说的那样，对她有意思。
估计都是为了她背后的Visus。
但尽管这样她也没想到Celine这次居然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应该是怕她拖拖拉拉又把事情糊弄过去。
算了，要个孩子也好，生下来，她会尽力对她负责，许清欢想。
她刚刚做好心理准备，就看见Celine的助理呼呼啦啦领了一群男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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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子高的矮的、清瘦的健硕的、成熟的稚嫩的都有，个个都一表人才。
一群人洋洋洒洒站了一排，Celine和助理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盯着许清欢等她选。
“都有检查报告，没有任何疾病。”Celine的助理到许清欢的面前开口道。
Celine扫了眼面前的那群青年，大概是挺满意的，她点了点头看向许清欢：“看看喜欢哪个，最近就先休息一段时间，不用去集团上班了。”
这个所谓“休息”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许清欢抿了抿唇，说：“好。”
Celine总不会害她，她随意选一个就是。
-
钱莱这趟会宴会厅拿酒耽搁了点时间。
他本来是飞奔过去的，想着快点拿着酒回来，还能跟面前这个白月光一样的人多待一会儿、多说几句话。
谁知道他刚进宴会厅就碰见他哥和嫂子拿着酒杯堵住他，要带着他去见人。
谁懂！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去，但也不好直接跟他哥嫂说他上赶着去见白月光呢，于是胡乱找理由搪塞了两句，又趁机开溜了。
他拿了两杯酒，准备和白月光来个月下对酌，想想就觉得浪漫。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正当他端着酒杯回到甲板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止白月光一个，还有一整排人高马大的男人。
白月光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在她旁边煞有介事地让她选，还说什么“都有检查报告”？！
他一瞬间就慌了，这不是给他增加竞争对手嘛，而且一下子就来这么多！
看白月光还真有要伸手指一个的意思，他就更加着急。
于是他想也没想，没头没脑地就拿着酒杯冲了过去。
许清欢也是没想到，她的“相亲”过程居然还能被人打断。
刚才那傻里傻气的男生又回来了，拿了两杯香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跑的太急，酒撒出来不少，杯子里本来就不多的酒瞬间就只剩下个底，显得拿着两个酒杯的人格外得傻。
没想到他说的话更傻。
傻里傻气的人用傻里傻气地动作将其中一杯傻里傻气的酒递给许清欢，然后抿着嘴扫了眼面前的人，睁着那双卡姿兰大眼睛看着许清欢，而后装作十分聪明地找了个借口插话：“那个……这是在干什么呀？我能不能一起看看”
有够缺心眼的，许清欢点评，是个人都知道现在的场面并不适宜他加入。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大有一副让他自己体会的意思。
倒是Celine，看到有人主动来跟许清欢搭话还挺惊奇，对面前的男生挺感兴趣的。
“清清，这位是？”
钱莱眼睛一亮，感觉这个黑裙子女人似乎和白月光的关系不一般，开口正要自我介绍，却被白月光生生打断：“不认识。”
他本来还挺兴奋的，听到面前人的回答，一颗心瞬间就凉了半截，眼神暗淡了几分，有几分颓丧地看了许清欢一眼。
好吧，今晚才遇到的，是还不认识。
Celine在一旁看清楚两个人各自的神态，也猜不透，但也不好多干涉。
她在一旁拍了拍许清欢的肩膀，交代道：“人我给你放在这里了，你可以跟他们聊聊，自己看着办。”
然后就带着助理走了，大概也怕许清欢觉得尴尬。
于是，接下来就出现了许清欢独自面对七八个大高个的景象。
钱莱正沮丧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看到其中一个男生走上前：“许小姐，您考虑好了吗？”
许清欢本来脑子就嗡嗡的，也不知道该怎么选，她本想让Celine随意帮她选一个的。
可是现在Celine走了，她只能自己选。
算了，是谁都无所谓，既然有出头的，那就选这个出头的吧。
她心里下了决断，于是面无表情地抬头，刚要开口，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她其实不喜欢和人接触，Celine碰她已是尽力在忍耐，此时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攥住，她下意识皱起眉偏头看过去。
然后她就看见几十分钟前还扬言“绝不随便、有原则”的男生抿着唇，硬着头皮但又坚定地盯着她看。
他清澈的嗓音回荡在海面上。
“我……比他们都年轻，而且干净。”
“你……选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