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梨看得煞白的脸色都变微红，她轻声重复道：“难得……”
怎么观察神色加听这语气……她表现出来的，竟是被夸赞到不好意思的感觉？
师染青听得直想皱眉，试图进一步确认的无关提问没来得及说出口，陆不语就适时传音提醒：“直接继续下一个问题吧。早点结束折磨大家的对质环节。”
师染青提示丁楠耀张开空闲的手。
沉浸式亲身体验过功能墙的“记忆场景读取板2.0”的惩罚后，这次他几乎是上赶着配合。师染青的提示一出口，他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
扭蛋机模样的参考题库越过两张病床之间的“隔阂”，飞到丁楠耀摊开的手掌上空。
这次出来的是一个浅灰向黑色渐变的扭蛋。
师染青打开念道：“目前为止，自认为做过伤害伴侣的事情次数是？”
丁楠耀：“从未。”
尤梨：“无数次。”
“自认为”是个很严谨的前置条件，师染青想。假如去掉了，这一道题他俩估计就会同时体验一把被一千根针扎透喉咙。如果之后抽出的问题与此不相干，这一个提问就算是浪费了限额，问了一个有效范围内无效的问题。
主审官主导的模式，再加上直接使用的恋管局官方参考题库的问题，本轮对质的五个问题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都是有效问题。故而本轮对质环节也只会向嫌疑人和涉事人提问五个问题。
为了抹掉那百分之一的不确定性，师染青早上出门前，还特意使用过一个属于精神系异能的“祝祷”类异能。
她上次使用的“好运祈祷”便属于这类，但生效范围仅限于自己。这次使用的异能，则只对除使用者外的别人生效。
但运气这东西难以掌控，就算是祝祷类异能，也仅是增加好运的概率，而非确保事情一定按使用者希冀的方向发展。
师染青祝愿她可以好运。
*
参考题库机落下新一道题。
师染青清了清嗓子：“这道题还有补充说明，请全部听完后根据要求回答。问题为：目前为止，您实际做过伤害伴侣的事情次数是？”
“请注意题目中所谓‘实际’，指的是按照普遍的社会标准判断，包括但不限于法律、规章制度、道德舆论、社会习俗等等。”
尤梨和丁楠耀这次都没有立刻出现完整答案。
如果说“记忆场景读取板1.0版”直接展现画面的弊端，是受测者如果脑海中没有形成画面就无法捕捉。2.0版则可以捕捉到受测者脑海能转化成文字显示的一切，包括思维生成过程。
尤梨那边的功能墙此刻就在迅速吐露她思考的过程：
“按照法律来看……我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
“按照规章制度……近来几次生育局的‘家长考核’我们都没有通过。感觉他很失落，应该算一次伤害吧……”
师染青看到这句时，终于还是没忍住出声质疑：“如果你们俩同时没有通过‘家长考核’，导致后续没能孕育后代。那你没过对他来说算伤害的话，他没过对你来说也该算伤害吧？”
“不是这样算的。1027星的生产与养育局从三年前，121年10月26日才开始实行‘家长考核’法。在此之前已经孕育胚胎的家长无需考核。”尤梨的手在小腹前虚虚一抚，“我们从我高校四年级上学期就开始备孕了，只是121年6月，高校毕业一个星期后才查出来已经怀孕一月半。可是……”
四个月后，她就流产了。之后再想生育抚养后代，就必须参加家长考核，通过后才能获得合法的资格。
尤梨的睫毛一颤，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如果不是我当初不争气，没留住孩子……现在就不会因为考核不合格而无法备孕……没有孩子，导致几代单传的楠耀在家族聚餐时压力巨大，挺不直腰来……”
“请风娲打开嫌疑人非涉及案件信息的个人隐私保护模式。”师染青对着直播光球下达完指令，取出自己的光脑，点开了几份资料影像以光幕形式投映在病房里。
在风娲的隐私保护模式下，直播间观众将只能看到和听见她重点提及的部分：“这第一份是前一天你在恋管局检查科做过的‘恋爱脑嫌疑人’全套检查的结果。因为你有和医生提及过当初先兆流产的既往病史，这第二份就是我们从1027星生产与养育局调取的你和丁楠耀过往考核不通过的资料……”
之前她就在直播里提过，尤梨和丁楠耀有一次双人申请家长考核不通过的记录，还分别有一次单身申请的考核不通过记录。
“过往‘家长考核’对于双人申请考核不通过者只给出结果，不给出具体原因，主要是出于维护彼此之间脆弱感情的伪善考虑……”师染青看着第二三四份资料中她做过笔记圈出来对比的重点部分。
陆不语在听见“伪善”一词时就开始咳嗽，试图盖过她的口不择言。
“但是生育局的记录是很详细的。你们第一次申请考核不通过，是因为通过考核，发现两人相处的氛围，以及对彼此感情的忠诚度等等，并没有达到可以共同孕育优良后代的标准，尤其是男方。”
“后来分别申请单身生育考核不通过时，你也没想过检查一下对方的提升意见吗？”师染青看着第四份资料，那里很明确地写着诊断：除了本人的作风关系混乱，不利于抚养后代以外，丁楠耀能为胚胎提供的生殖细胞质量也存在问题。
生育局建议他一改好作风关系，二做好全面体检维护身体健康，三应该为备孕提升生殖细胞质量。
“我询问过穆苒，你之前每一次孕检都是她陪你去的。她说每次医生的反馈都是那时身为孕妇本人的你，身体数据指标都在健康及格以上。那你的先兆流产，可以说是男方生殖细胞质量不行造成的，全责。”
子宫内膜拥有判断胚胎好坏，及时发现染色体是否存在问题的能力，如果有识别到问题，就会为了保护母体而对胚胎发起攻击。
尤梨的流产一丁点都称不上是她对丁楠耀造成的伤害，完全是丁楠耀试图对她造成伤害却被识破——
她的身体自发保护了她自己，淘汰了劣质胚胎。
师染青看向丁楠耀那边的读取板：“最迟，他在拿到单身申请生育考核不通过的提升意见时，就知道这个原因。最早……可能以前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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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天河系联邦学生全面体检时，就该知道了。”
天河系联邦非常注重建设者们的身体健康，从学生时代起，每一年都会安排给建设者们做全面彻底的体检。
“他一点都没在这方面意识到对你造成过伤害。”
丁楠耀的头顶读取板从尤梨谈及流产是对他造成伤害时，开始洋洋洒洒地列举她造成的“伤害”。
无非是什么“不够有钱，不够高大英俊，导致尤梨父母亲友看不起他，连带着看轻她”之类的，前一天他俩就净爱重复这些。
作为旁观者很难看不出这是丁楠耀故意强调，装弱势博取同情的手段，但同时，既然他能想到这一层……
“你的这些缺点，是一开始没有的吗？没爱上尤梨之前你足够有钱，足够高大英俊？”师染青是真的好奇，“还是你爱上尤梨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缺点？”
“如果你一开始就这么有自知之明，为什么还要苦苦把她追到手？听另一位涉事人穆苒提过，你高校时期追尤梨是非常热烈主动、无孔不入的。带着这么多不改的缺点追求她、非要成为她的伴侣，这是爱她还是恨她啊？”
丁楠耀略显呆滞地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接。
师染青并没有给他立刻辩解的机会，继续道：
“如果你爱上尤梨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存在这么多问题，这是在明面反省自己对她的伤害，暗地里控诉她对你造成的伤害吗？”
表达完好奇心的师染青，在病房内一片沉默中感到呼吸都畅快起来。
肩上的001号机器狗形态的蓝聿，简直想要起立鼓掌，前爪举到一半又反应过来要谨言慎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收回。
她和陆不语站在横亘病房两张床之间的功能墙正对面，直播光球配套的显示屏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尤梨身后几米处的窗边牟傲君手上。
牟傲君一手握着显示屏，另一手举着她自己的光脑，大概是特意设置过，一掌长的黑色屏幕上快速滚动着白色文字。
牟傲君用眉眼提示这是直播的评论：
【吾辈嘴替。】
【年纪大了，听不得这种诘问……因为我真有这样被坑过的恋爱脑朋友，他大爷的[刀]×3】
【虽然作为观众会看爽，但是这样揭露伤疤对当事人好么？主审官是不是攻击性太强了，不够专业？】
【直播并没有透露男方信息哈，都是隔壁匿名捶人贴的功劳……至于恋爱脑患者，目前大众舆情其实同情更多吧。】
【你要不要溯源一下是谁制造的伤疤呢？哦是他自己鬼混造成的耶，至于女方……她这算被揭伤疤吗？这不是她身体本能爱着自己的证明？】
【让恋爱脑意识到本身被躯壳爱着是好事吧……毕竟就生活经验而言，很多恋爱脑就是本身缺爱才向他者求，然后坑己又坑人……】
【作为和主审官记忆年龄同龄的女生插一句：比我在网上发表的对此案观点的措辞温和体面很多啦，嘻嘻~】
丁楠耀无言，只是脸涨成难看的猪肝色。
尤梨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挺身而出：“所谓的他追我，全是我之前骗穆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