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去，方秉心扶正银丝眼镜站稳身形，看清了周遭环境。
数不清的乳色石柱倒垂，从洞穴顶端延伸，向下稀稀拉拉滴水，滴答滴答声回荡在密闭的石洞内。
严丝合缝的洞穴没有一丝外界的光照泄露，本该黯淡无光，只不过石柱正下方，生长着簇簇散发莹莹光芒的重瓣花。
重瓣水影，方秉心在眼书上见过这种花。
水影花，有花无叶，颜色多为纯白。喜水喜阴，多见于水泽。光照越少，生长越茂盛。
重瓣水影，花瓣会发光，花粉亦会。重瓣水影只会在环境适宜，没有天敌的情况下，由一般水影花族群内部不断演化而生。
演化需要耗费的时间良久，这里零星的水影几乎全是重瓣，想来水影在洞穴滋润生长已有至少数十年。
踩着湿润的土地，在重瓣水影发出的光照中，半球形洞穴的每一角落都一览无余。
在洞穴的正对面，重瓣水影挤在一起，是长得最好的位置，与常理不同的是，上方并无下落的水滴，方秉心见状走了过去，水影根边的小型水洼很快淹没了方秉心脚跟。
“有别的方法能过去。”
云吉阻拦了方秉心继续向前探索的动作，方秉心闻言停在了重瓣水影聚集地前。
好歹他也是来过几次的，更何况这里的阵法需要王室血脉开启，他自然有天生的感应。
走到洞穴中心，一根底部离地面最近的石柱边，屈指左右敲了几下，念出一串咒语。
石壁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水流倾斜的声音蓦然清晰，在重瓣水影最密集的后方墙壁出现缺口，灰白墙壁向内凹陷，逐渐显露出一条通道。
通道顶多能容纳一人前行，并且与她们现在所处地面有十公分高度差。此外，通道地面一半悬空，另一侧便是与洞穴相连的一条暗流，重瓣水影亭亭而立，摇曳着莹莹白光。
“你带路？”方秉心认为既然他对这里熟悉，不如借助这些熟悉节省时间。
云吉点点头，率先踩上通道的地面，方秉心紧随其后。
通道狭窄，需要随时注意脚下不踩空，但幸好重瓣水影蜿蜒了整条水道，照亮了前行的路。
明显感知到整体的路径往下，与此同时，通道变宽，亮度上升。
不知多久，终于走到终点。
映入眼帘的是空旷的绿色，细看去，这里高约十米，由来时的水流蔓延至整个不规则空间，一眼竟望不到头。中间有几个喷泉在不停歇地往外冒水，各种茂盛的魔法植物争相蓬勃生长。
发光植物似乎是这里的优势种，水里飘荡的重瓣水影、伏地的荧光草、会结光果的藤条……
在见不到月亮的地下巢穴，发光的魔法植物们替代了它的作用。
“你来过这里，知道有什么能藏宝箱的位置吗？”
按照方秉心对方清珏的了解，不，按照方清珏对方秉心的了解，她必然能猜到自己女儿想到宝藏就是宝箱，既然她在眼书里白纸黑字写下的是“宝藏”二字，就不会是别的东西。
“我没有一一查看过，要说能藏下宝箱的话……”满绿落进云吉眼眸，思忖片刻后指出几个地点，“最有可能在这些位置。”
在检查并排除水洼深处、最高石顶、植株丛生的几处后，两人走到一块半人高的巨石边。
石头上密布着青色苔藓，底下正是一个泉眼。方秉心绕着石头走了一圈，发现背对泉眼的地方堆积了不少淤泥，对视一眼，两人动手挖了起来。
稀烂的黑色泥土被拨开，才发现这块石头底下是空的。
摸到明显不同于石块或者淤泥的质感，上下左右试探，方方正正，腰部还有一条缝隙，是了。
一边拽一边用魔法把箱子往外拖，一个大宝箱哐嘡一声滑了出来，甚至有方秉心膝盖高。
方秉心长舒一口气，却一时呆立在旁，踟蹰不前。
找到了妈妈留下的东西，她应该高兴才对，或许会让她对妈妈曾经在魔法世界的生活更加了解，毕竟这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宝箱，极有可能宝箱年龄比方秉心还大。
只不过此时她却有些莫名其妙的忧愁，这是不是妈妈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见方秉心一副近乡情怯的表情，云吉用魔法引来泉水替两人净手，轻声道：“看看吧，既然阿姨告诉了你，就是想让你看的。”
得到方秉心侧目后，又柔和笑笑：“不是说要过期了吗？抓紧时间才是最佳选择吧。”
方秉心收敛心神，蹲下打开了宝箱。
宝箱盖子内侧正中央出现一长条文字，方秉心刚定睛看去便消失不见，是一串很长的数字。正疑惑呢，便被宝箱内的物件夺去了视线。
整箱药剂。
不论是试管还是琉璃制的试管架，都是晶莹剔透的。一旁的重瓣水影恰好摇落了几粒发光花粉，按照从浅至深的颜色排开的药剂本身，溶液无杂质，光泽透亮，仿若自身会发光。
即使没有入门，也能从毫无杂质的色泽看出药剂的完美。遑论试管外被细心地贴上标签，熟悉的字迹简洁注明药剂名称、作用、禁忌，和眼书上的内容一一对应便也知道这些药剂的纯度达到了99%。
不过，方秉心有个疑问。
“药剂会过期吗？”
“以前的药剂是会的，但大概二十年前有一位炼金师研究出能无视时间、保存药剂活性的方法，便不再有过期这一说法了。”
云吉也注意到了箱子内的药剂，粗略看去便知，涵盖了魔女魔男一生最常用的各种药剂，并且纯度都极高，没有十年的炼制经验很难做到。
“或许这些药剂炼制的时候，那位炼金师还没研究出方法？也可能还没来得及推广，所以留给你的药剂才会有过期一说。”云吉道。
他倒是完全不知，方清珏在眼书里从未说过宝藏会过期，所谓“过期”，只是方秉心一个毫无根据的梦而已。
不过就算他知道，也依旧会为方秉心找借口吧。
两人商量着将宝箱连壳带内容一起搬出去，但宝箱的外壳已有腐朽的痕迹，年岁久远的模样让人担心会不会中途罢工。
于是方秉心将药剂尽数装进了魔方项链中，徒手拎着宝箱准备离开。
但奈何宝箱实在年纪太大，没走两步，便崩解开来，七零八落四散分离，滚进草丛、落进水里，跟长了腿似的，没留下一块完整的壳。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笑出声的。
方秉心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把药剂拿出来，没顺带着药剂全摔了好，还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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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这宝箱铁了心一样带不走，妈妈留下的东西又少了一件。
随后收拾心情，原路返回。
走回只有重瓣水影和石柱的洞穴，云吉走到最初背对的墙壁，念咒准备打开阵法离开。
方秉心瞧着他晃动的浅金色背影，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三更半夜邀请，云吉没有多余的话，跟着她就出来了。还有为什么她妈妈留下的宝藏会在这里，这个需要王室血脉才能打开的洞穴里，云吉也没有过问。
从时间上看，大胆推测曾经是他母王开启了这里的阵法，她的妈妈将东西放了进来，所以她妈妈跟他母王曾经是什么关系？是挚友相约还是以利交换？
幸好云吉没有问，方秉心也不知道，尽管她也想知道。
阵法开启完毕，相熟的光圈出现，握上云吉伸来的手，离开了洞穴。
回到桥墩边时，天色泛白，竟然已经过去了一整夜。
脚步刚落回实处，两人一葵对上视线。
异色向日葵见到两人出来便从不远处扬起自己的根系奔过来，流动的根错开地面大部分植株，却在抵达云吉提前放置的警示咒语前轻轻飘过，但还是有一丝根触碰到了。
警示咒语陡然亮起，云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沉吟片刻，朝方秉心说：“之前小葵是错开了我的咒语吧？”
她们进去之前讨论的问题，为什么小葵会触发眼书的禁制，而不触动云吉的咒语，现下似乎有了解答。
小葵毫不客气地跳上方秉心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又叉腰指指点点，似乎在表达它被抛下的不满。
方秉心摇头不知。
好奇怪。
按照她俩都不是会对别人的事刨根问底的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发现小葵的特殊情况。
为什么她跟云吉才对完帐，过去一夜便有了对应的答案，还是眼见为实的那种。
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云吉背过身打了个哈欠，方秉心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才反应过来两人一夜没睡，可今天就要出发去三校友谊赛了。
得抓紧时间回去睡一觉，方秉心思索两秒，拇指食指将小葵捏了下来。
“既然你来了，麻烦你变大带我们回去呗？”
小葵听完话倒是显得很兴奋，立马变大，根系缠上两人腰际温柔地放上花盘，就开始朝训练场走。
可刚走没多久，小葵便停了下来。方秉心往外看去，底下仇肃和兰斯洛特正仰头看向放大的花盘。
第一缕阳光闯过山间云层花瓣间隙，落到方秉心脸上。
方秉心眯了眯眼，手掌挡住阳光，看了一下日出的天气，扭头朝云吉建议：“我们看完日出再回去吧。”
云吉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从花盘落下，仇肃一脸困倦叫嚣着不满，为什么跑出来不叫她。
“看日出。”方秉心抬手按住仇肃的肩膀。
小葵走的路是沿着河岸那条，此刻河面被晨光逐渐切割成波光粼粼的碎片，几人都安静了下来。
日出的时间很短，太阳从山头跃出不过几分钟的事，五道身影渡上一层金光。
泥土的腥气夹杂着晨雾，难免让几人想起训练中的事，在金色绸缎般的晨光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