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怔愣了一瞬。
裴陆行牵着她沿着安静的楼梯往上走,因为运动会的关系,整个教学楼都尤为安静。
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侧过头去看他,他问:“怎么了?没人也不让牵?”
“……有人你也会牵吧。”
他语气懒懒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是啊。”
谢灵收回目光,低头看两个人并行的步伐,节奏却不一样,她调整了一下,跟他步调一致,然后说:“那你还问什么。”
“怕大小姐不敢。”
“不敢你就不牵了吗?”
他“嗯”一声。
谢灵不讲话了。
从安静的一楼走到了安静的三楼,再一层,就到了谢灵的教室了。
“谁说不敢?”
裴陆行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两人在楼梯的一半,三楼和四楼的中间,整个教学楼都安静,没有别人。
谢灵忽然勾着他的脖子,在这个角落里,亲吻他。
不再有任何顾忌的勇气。
而裴陆行,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一样,承接她的全部,好的坏的。
给她最热烈、虔诚的回应。
两个人的身影紧紧相贴,如同互相缠绕的蛇。
仅有彼此的世界里。
远远的操场上,隔着距离,播放着模糊的加油祝词,与此同时还有同学们点的歌曲。
柔和舒缓的曲调里,男音温柔地唱着——
“whydowehaveonechanceatlife?
(为何我们此生只有一次机会?)”
“IwishIcouldgobackintime.
(我希望时光能够倒流。)”
……
“IknowwhenIwakeupyourtimewithmewillend.
(我知道一旦我醒来,你与我在一起的时间将会结束。)”
“sodon’tletmefallasleep.
(所以请别让我入眠。)”
……
谢灵从四楼门口出去,沿着走廊回到自己的班级。
她注意到后门关上了,她没有去推门,继续往前走。
前门是虚掩着的,她刚要走进去,却听见了细微的、奇怪的声音。
很轻,像是……
她微微一顿,停在了门口。
透过虚掩的缝隙,她看见教室里两个紧贴的身影。
她没看清楚是谁,也不打算看清楚是谁,转过身朝楼下走去。
却不免在想。
也许对那两个人而言,也是四周无人的安全区,却不知道有人会看见。
那对她和哥哥而言,楼梯的角落是安全区,但真的是吗?
她甚至不知道接吻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人路过,也许也像她一样,路过了别人的安全区。
也许。
只是也许。
运动会结束后,不用上课的快乐日子也结束了。
同学们还有些意犹未尽,但随着接下来的月考,浮躁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不过,不知怎么。
高二以后,谢灵身边的追求者似乎多了起来。
很难说是因为开学的那场演讲还是因为运动会的压轴表演,总之哪怕谢灵拒绝了,好友申请还是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
此外,在学校里也多了许多“偶遇”。
谢灵不胜其烦,但好在这些人大多三分钟热度,被她拒绝后也基本不再打扰了。
也有稍微顽强一点的,穷追不舍,然后就会像现在这样——
“滚。”
裴陆行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
他五官凌厉,原本就充满攻击性的长相在冷下脸时更显得不近人情,仿佛某种凶兽发起进攻的前兆。
来搭讪的男生嘴角的笑容僵住。
四周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谢灵拉了一下裴陆行的手臂,示意他收敛些。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唇线抿直,到底是没再说话了。
“不好意思,”谢灵看向对面的男生,“我每天放学都跟我哥哥一起回家,恐怕不能‘顺路一起放学回家’。”
有裴陆行这么一尊凶兽在旁边虎视眈眈,那人早已经后悔过来了,听到谢灵的话,他胡乱应了两声,便离开了。
其实早已没有每天放学和哥哥一起回家这件事,自从裴陆行高三过后,两个人近乎很少一起放学了,因为放学的时间已经不再一致。
不过今天高三年级晚自习安排的是一场励志鸡汤讲座,所以提前放了学,裴陆行才会来接她一起走。
也恰好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不高兴了?”
谢灵歪头看他。
“没。”
裴陆行发出一个单音节,没看她。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谢灵的情绪变化,他总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
自然,他的情绪变化,对谢灵而言,也没有那么难辨认。
“我拒绝了。”
谢灵说。
“‘你哥哥’没聋。”
他语气淡淡地回道。
“……”
谢灵往前跑了两步,面对面地看着他,说:“因为我说你是我哥哥?”
因为这个姿势,他的视野只剩下她,不得不看着她。
他脚步停了一下,没有说话。
“可是——”
她似乎是打算说点什么。
也许是:可是你本来就是我哥哥。
也许是:可是不这样说该怎么说?
也许是: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暂时隐瞒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我知道。”
裴陆行轻轻打断了她。
他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这是裴陆行第一次,没有等她。
谢灵转过身,注视着他的背影,意识到哥哥在生气。
不是因为她而生气。
而是因为他的身份而生气。
然而这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无论如何,他已经是她的哥哥,以这个身份在她身边近十年。
回到家里,谢灵洗完澡后,转身去了裴陆行的房间。
他正坐在书桌前,写着还没写完的作业。
听到开门声,他写字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写。
脚步声由远及近,胸膛里的鼓动也不受控制地悄然加速。
清甜的白茶花香气先飘入鼻尖,紧接着腰腹多了一双手轻轻抱着他。
后背传来柔软的触感。
是她将脸贴上了他。
“哥哥,别生气了。”
她轻声说,少见地软声哄他。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继续写,视线有些放空地望着某处。
“哥哥。”
谢灵又叫了一声。
裴陆行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吐出一口带血的病灶,然而忍耐或是等待,都无法将其治愈。
他慢慢搁下笔,回过头,将她抱进怀里。
他抚摸着她的脸,看着她。
“哥哥,别因为别人不开心。”
谢灵说,她主动地亲吻他,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讨好意味。
他垂着眼,半晌,长睫终于还是阖上,回应她的吻,更加用力、更加深切。
也更加渴望。
“谢灵。”
他慢慢松开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
彼此的呼吸交缠,不分你我。
“嗯?”
她轻轻喘息着。
“你有后悔过吗?”
他低声问她。
“什么?”
谢灵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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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过选我吗?”
他望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哑,“选别人,你不会有任何风险,不需要担惊受怕。”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温柔地、虔诚地、颤抖地。
“我没生气,谢灵。”
他轻声喃喃:“只是这条路这么长,这么难走,我怕你不肯跟我走下去。”
谢灵微微怔住,好像终于明白,从确立关系以来,她始终徘徊、迷茫、无所适从,以至于她甚至没有看见,哥哥一直以来都极度缺乏安全感。
放在寻常情侣里,是这样普通、无人在意的小事。
连威胁都算不上的追求者。
仅仅是因为对方拥有他永远也无法拥有的正大光明追求她的身份。
光所照到的地方,他就只能以哥哥的身份存在。
“哥哥……”
谢灵抬起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我唯一没后悔过的事就是喜欢你,哥哥,裴陆行,你看着我。”
她垂下眼,亲了亲他的手心。
乖顺的,带着一点“我只属于你”的意味。
在那瞬间,他的呼吸似乎变得明显了。
“还记得吗?”
她望向他,说:“小时候,是我先选的你,哥哥,是我非要留下来,非要留在你的身边。”
“无论什么时候。”
“我都只会选你。”
“也绝不后悔。”
她眼底是那样坚定。
房间内明亮的光虚虚地照过来,夜晚里唯一的光亮,仿佛别无选择的、没有退路的指引。
“这是你说的。”
他说。
他低下头,吻她,拥抱变得更紧。
再也容不下别的。
“以后,就算你再想选别人,我也不会放手了。”
亲吻中,这一句变得那样轻,仿佛呢喃一般。
窗外的夜色愈渐浓郁,像是一团巨大的凝结的墨渍。
一月初,迎来了延和市的第一场初雪。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下,地面上到处都是积雪,有环卫工人清扫,留出了一片空地,树枝上也铺满了白色,偶尔有风吹过,会忽然啪地掉落一团。
谢灵低头看着积雪,故意用靴子去踩雪,发出吱嘎声响。
“幼不幼稚?玩了一路了。”
裴陆行牵着她的手,陪着她找路边的积雪踩来踩去。
两个人的靴子在雪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声音。
“一点也不。”
谢灵说:“成熟的裴小狗可以自己一个人去那边没有雪的地方。”
“……”
安静两秒。
裴陆行说:“你刚才说什么?”
“成熟的……”
“再前一句。”
“一点也不?”
“再前。”
“再前是你说的,你说——”
“我没说,你记错了。”
“……”
谢灵停了下来,侧头看他。
裴陆行神色自若地回望。
“你幼不幼稚?”
谢灵说。
“‘一点也不’。”
裴陆行模仿她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
“你有病。”
谢灵松开牵着他的手,弯下身在地上捧起一块雪,揉成雪球,朝他砸去。
在她弯下身时,他便早有预料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躲开。
却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惊呼声。
还有雪球砸中羽绒服上的啪叽声。
两人一同看过去。
而后都愣在了原地。
几米外,一对夫妻正含笑望过来。
“这么久不见,小灵打雪仗的技术见涨,看来爸爸也得开始勤加苦练了,争取做一个合格的对手。”
宋蕴笑着说道:“就是不知道小灵想不想跟我们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