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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 16 章

作者:荆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昏暗的房间内,所有窗帘都被拉得很死,以至于外面的光无法透进来分毫。


    只是,床边却有一道幽微的光。


    不算刺眼,但存在感很强。


    裴陆行眯着眼,撑起身看去。


    近在咫尺的位置,少女蹲坐在床边,自下往上地看着他,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身后,浅色睡裙铺在地板上,宛如某种小动物。


    如果不是她手里拿着手机,而那光又从她下巴往上投射。


    呈现出了恐怖电影里才有的效果。


    或许会更像。


    “……”


    裴陆行瞳孔定了定。


    半晌。


    他无声吐出一口呼吸,心跳恢复正常。


    操。


    以为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了。


    他闭了一下眼,按了按太阳穴,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理由。”


    刚从睡梦中醒来,他的嗓音还是哑的。


    有些陌生的慵懒质感。


    有点好听。


    谢灵反应了两秒,而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什么理由?”


    “给我一个不揍你的理由。”


    裴陆行看着她,语气平静地说。


    “……”


    谢灵很努力地露出一个装乖讨巧的微笑,握住了他落在被子外的手臂,很轻的力道,声音也很乖,“哥哥,你不觉得晚上这样的大好时光用来睡觉特别浪费吗?”


    裴陆行笑了一声。


    一道意义明确的讥讽。


    “难道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谢灵依旧握着他的手,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鼓舞地说。


    “想啊。”


    他瞥她一眼,凉凉道:“想家暴。”


    “粗鲁、野蛮。”


    谢灵很失望,“我觉得我们之间相亲相爱的兄妹关系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是吗?”


    他却忽然笑了一下,语调变得很低很轻,“求之不得。”


    谢灵:“……”


    “你小气刻薄到我不知道说什——”


    忽然。


    他俯下身,很近地望着她的眼睛。


    寂夜宁静。


    幽微的光打在他的眼睫上,变得分明,眸底浮现起少见的认真。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会怎样?”


    他问。


    谢灵微微一愣,剩下的话音渐渐消散。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


    是什么意思?


    他不再是她的哥哥了吗?


    她眼睫很慢地眨了一下。


    恰在这时,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而熄灭。


    四周的光骤然消失,陷入了黑暗。


    他的神色也隐没在阴影中,再也无法看清。


    谢灵还未来得及从方才的话里分辨什么,就被接踵而至的黑暗惊醒。


    恐惧迅速挤占了所有神经,她本能地握紧了他的手臂。


    下一秒。


    伴随一道轻微的声响,床边的夜灯亮了起来,温柔的光瞬间填满了房间,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谢灵的呼吸也重新开始。


    而刚才那句话,也似乎,随着黑暗一起消失了。


    谁也没有主动提起。


    裴陆行垂下眼,看着她仍旧握着自己的手,隔了几秒,他才伸出手扣着她的手掌,很慢地移开。


    而后他掀被下床,把她从地上抱起,放到了床上。


    “说吧。”


    他走到书桌旁,将椅子拉了过来,坐到她对面,漫不经心地问:“这次又是什么事?”


    她回过神,又开始装起乖来,说:“很小的事,哥哥。”


    “很大的事也可以,”他唇角扯了一下,语气散漫,“反正都没打算帮。”


    “……”


    “我觉得,还可以商量一下。”


    说完,不知怎么,她忽然低下头,用手按了一下床,想到什么般,问了句,“哥,你这个床垫是不是之前跟我那个一起买的?”


    “别想。”


    裴陆行说。


    “……”


    这瞬间有无语、荒谬、难以置信。


    她不仅感到被污蔑了,甚至感觉被羞辱了。


    她非常用力地强调,“我一点都没有想,我发誓。”


    裴陆行没搭腔,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隔了几秒。


    大约是终于从倦意中清醒,他搁下水杯,才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说:“想也不行。”


    “……”


    谢灵这次是真的感觉到被羞辱。


    “放心,完全没有想,一点都没有。”


    她忍耐地说完。


    又觉得有点不对。


    等下。


    他有什么资格说不?


    不是一直以来都是她才有话语权的吗?


    他什么时候资格说!不!


    于是她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说:“我想的话就可以,只是因为我不想,你不要突然把自己的地位放那么高。”


    听到这番无理取闹的话,他扯着唇角笑了一声,“行啊,那就请这位地位很高的大小姐说说,半夜不睡觉是来做什么的?”


    “……”


    谢灵刚嚣张起来的气焰顿时偃旗息鼓了。


    她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很友好的笑,语气也很友好地暗示,“就是,哥哥,你觉不觉得这个点特别适合出去吃夜宵?”


    “适合。”


    他顺着她的话说。


    她眼一亮,刚要接着说。


    “我不吃。”他又说。


    “……”


    谢灵很想说,本来也不是叫你来吃的,她只是一个人害怕。


    不过她很识时务地把真心话憋了回去,说:“哥哥,你不要这么快就做决定,你再想一下呢?”


    他很配合地想了两秒,说:“不吃。”


    “如果我请呢?”


    她加码道。


    闻言,他笑了一下,在她面露期待的目光下,慢悠悠道:“也不吃。”


    “……”


    接二连三的拒绝,谢灵终于装不下去了。


    维持了两分钟不到的好脸色结束。


    她做回混球大魔王,不打算讲理了,“裴小狗,我没有问你的意见,我只是来通知你一下的。”


    上一秒还是“哥哥”,下一秒就是“裴小狗”。


    裴陆行唇角轻勾一下,说:“跟我玩先礼后兵?”


    “没错。”


    谢灵干脆承认,“反正你要陪我。”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朝衣帽间走去,语气散漫地留下一句,“陪你吃夜宵可以,想睡我房间不行。”


    “……?”


    她本来就没想好吗?


    三次污蔑羞辱就算了,还不行。


    这个家里有她不能做的吗?


    谢灵很不高兴地说道:“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走到她面前,漆眸直直地盯着她,声音很低,“你说为什么?”


    时间仿佛静止。


    谁也没有说话。


    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微妙难明起来。


    有什么不曾被提起的东西忽然暴露在光下。


    谢灵的心跳像是漏掉了一拍。


    对上他那直白的锁定的视线,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感到了一丝隐秘的不安,仿佛一直以来安全的壁垒被撕开了一条裂缝,有危险的风刮了进来。


    忽然。


    她偏过脸,突兀地说道:“……我饿了。”


    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个挑不出错的理由,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哥哥,我饿了,陪我出去吃夜宵吧。”


    裴陆行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似乎早已穿透了她那拙劣而生硬的伎俩。


    这几秒的静默被无限拉长,仿佛一种无形的折磨与煎熬。


    他看着她逐渐收紧的指节,开始游移的视线,微微抿起的唇。


    看着她那近乎明显的不自在。


    许久。


    他收回目光,轻轻闭了一下眼。


    “去外面等着。”


    他说。


    “……哦。”


    谢灵无端松了口气,然后下床走出了房间,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逃离意味。


    房门从外被人关上,四周重新恢复了安静。


    回到她不曾来过的沉寂。


    裴陆行眼睫垂落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


    他唇角很轻地勾了一下,牵起一个近似自嘲的笑。


    像是罪有应得般。


    一楼的衣帽间内。


    谢灵背靠着房间门,视线没什么焦点地望着某处,神色有些空茫。


    好一会儿。


    她慢慢走到了梳妆柜前坐了下来,不知怎么,那句话却仍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说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


    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她握着项链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一直以来被刻意忽略的东西,不经允许地再次浮出水面。


    随着长大,有什么已经发生变化。


    理所应当的兄妹之名,不再是免死金牌。


    不能够再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嬉戏打闹。


    距离的尺度与界限,悄无声息地拉扯开亲密无间的人。


    而它不会消失。


    还会随着时间愈发清晰地刻进彼此之间。


    “还没好?”


    门外,裴陆行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传进来。


    “……马上。”


    谢灵应了一声,看着手里的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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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意识地想叫他,让他进来帮自己戴上。


    可唇动了一下,又想到什么,她垂下眼,没有开口。


    她安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好一会儿。


    她低下头,笨拙地摸索着,自己给自己戴上了。


    高档住宅区内夜深人静,但进入新宫街后,却是一片热闹的灯红酒绿,繁华夜景依旧。


    “想吃什么?”


    裴陆行低头摆弄着手机,查看四周还在营业的餐厅。


    谢灵不知在想什么,语气很淡地说了句,“都行。”


    裴陆行侧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会儿手机,然后说了个她去过几次的餐厅名字。


    “那就这个吧。”


    没等裴陆行说出第二个餐厅名字供她挑选,她就随意地定了下来。


    裴陆行顿了一下,看向她,“心情不好?”


    “没有。”


    谢灵敷衍地回道,不太想交谈的样子。


    裴陆行没再说什么。


    等吃完饭以后,已经近三点。


    回到临安小区后,所有的喧哗都消失不见,宽敞寂静的路上再找不到别人,只有夜灯冷清的光铺在回家的路上。


    谢灵垂着眼,看着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子离得很近。


    一直看着。


    不知过去多久。


    忽然。


    她停了下来。


    身旁的影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地上的影子,声音很轻,“哥,你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你不怎么理我。”


    “……”


    裴陆行有很久都没有说话。


    谢灵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你不让我进你的房间,也不再让我抱你,就连我牵你的手,你也会挣开,好像我是吃人的妖怪,一碰你你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然后你跟我说,”她的声音变得低了下去,“你说因为我们长大了。”


    裴陆行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他垂在身侧的手难以察觉地收紧。


    好像有一个想象过无数次的答案就在嘴边,可几次三番的尝试甚至连雏形都不曾有,便化作了一道无声的别无选择的呼吸。


    紧握的掌心慢慢松开,他垂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那一年,”她忽然转过身,不再看地上的影子,而看着他,“我不是已经许过生日愿望了吗?”


    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他喉结微微滚了一下,眸底仿佛翻涌过什么,如同潮汐退却后的海岸,只剩下一片荒凉的月光。


    等待着她将这场凌迟完成。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永远当我哥哥,不会再跟我保持距离的吗?”


    她望着他,语调很慢地复刻着当年的承诺。


    她似乎看见他眼底浮现起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许久。


    他声音很低地询问:“你想要什么样的距离?”


    “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说。


    他没有回应。


    四周陷入短暂的沉寂。


    她抿了抿唇,似乎不明白,“一直像小时候那样不行吗?你不是都已经答应过我了吗?”


    既然是兄妹。


    那不就应该做什么都可以吗?


    没有距离,没有秘密。


    他不会说什么长大了,就离她远远的。


    也不会总是变得奇怪,让她看不懂。


    更不会跟她说什么这个不行,那个不可以。


    裴陆行看着她,说:“我不只是你的哥哥,我也是……”


    后面的话却没能说完。


    谢灵打断了他。


    她用那样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就只是哥哥不行吗?”


    寂夜的月光是皎白的,穿过灰色的云层洒落下来。


    清辉铺在他身后,逆着光,将他的一切情绪都掩藏。


    “谢灵。”


    他声音很低,低到几乎蕴含出几分难以察觉的乞求。


    “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可只有夜色给了他缄默的回应。


    她听得见。


    却不肯正视这场人人都会经历的生长痛。


    还不肯放开哥哥的手,不肯看见他身上的变化。


    逐渐明显起来的喉结、手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抽条的身高与分明的肌肉……所有他成长为男性的特征与信号。


    她全都视而不见。


    强硬地剥离他属于裴陆行的一切,禁锢在哥哥的身份里。


    长久的等待。


    到最后。


    仍然是裴陆行在这场较劲中认了输,他垂着眸,看着她眼底执拗的坚持,终于阖上眼,声音轻不可闻,“行。”


    ——就永远,以哥哥的身份。


    裴陆行的一切都不再有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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