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延和市一中。
夏日天光灿烂，金辉笼罩着整个校园，拖出长长的斜影。
办公室内，空调风无声驱散了午后的热意。
“他们刚把这次四校联考第一的奖品送来了，正好叫你们过来领。”
班主任老胡走到自己的工位，拧开保温杯，啜饮一口热水，满足地喟叹一声，才转过头看向旁边站着的两人，夸赞道：“嗯，这次考得非常好，下次继续保持。”
金色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两个少女身上，仿佛闪着光。
只是其中一个倚在桌边，站姿有些随意，下巴微微抬起，黑色长发扬在身后，透出一股目中无人到近乎张扬的傲慢。
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连开口回应都嫌多余。
另一个站得笔直，唇边噙着得体温和的微笑，“谢谢老师。”
“嗯，书薇前段时间刚当选了学生会长吧？”
老胡面上带着笑，关切道：“一定要好好安排时间，可别耽误了学习。”
书薇颔首回应：“好，谢谢老师关心。”
“嗯，那你先回去吧。”
这话落下，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也转过身，跟在书薇身后。
“谢灵你留下。”
谢灵步伐停住，书薇也顿了下，回身看了她一眼，无波无澜。
但走的时候，书薇十分体贴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
谢灵轻啧一声，重新走到老胡旁边。
“是这样，”老胡低头看着桌上的资料，老生常谈地开了口，“下学期分科以后就不方便再转班了，年级里还是希望你回到一班，师资呢也好一些，你要不……再想想？”
谢灵很配合地想了一秒，然后回道：“不要。”
“……”
“再考虑考虑？”
老胡放下资料，看着她，意有所指道：“你也知道，以你的条件，在一班的发展肯定要好很多，不仅是学业方面的。”
作为延和市重点，一中占据了西区最顶尖的教育资源，以此吸引了不少非富即贵的学生。
为了方便管理这类学生，学校统一安排进了一班。
一班拥有更好的资源，不止是指老师。
而是这个拥有门槛的微缩名利场，人脉也是交换利益的一环。
谁都想进去。
却只有谢灵要出来。
“好。”
谢灵这次足足考虑了三秒，然后说：“不要。”
“……”
这是第三次劝回。
很明显，又失败了。
老胡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朝她摆了摆手，“算了，不想回就不回吧，好了，去吧。”
谢灵推门离开。
办公室外，失去了空调的运作，走廊上积攒的热气顿时萦绕过来，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
她轻轻皱了一下眉。
“很热吗？”
一道温软的声音响起。
谢灵侧眸。
书薇抱着两个礼品盒走了过来，校服穿得格外整齐熨帖，神情纯良乖顺。
是很三好学生的做派。
“是啊。”
谢灵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伸出手，撩起她的发尾，拨乱，试图破坏她身上好学生的气质。
“怎么了？”
书薇没制止，只是不明所以地问。
“……没什么。”
谢灵收回手，伸了伸懒腰，说：“回去了。”
“等等，”书薇注意到她被热意惹得有些烦闷的神色，想了想，提议：“超市旁边新开了一家冰沙甜品店，要不要吃？”
冰沙。
仅仅这两个字，仿佛都能驱散这炎热的暑气。
谢灵乌眸亮了一瞬。
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她用一种很微妙的目光看向书薇。
大约是相处的时间太长，这一刻，书薇福至心灵，试探地开口，“那你在教室等我，我去买了拿上来？”
“……”
谢灵偏过视线，摸了摸鼻尖。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被对方就这样说了出来。
莫名地像是在使唤人家。
仿佛真的把对方当做了自己的仆人。
但朋友不是。
……也不一定。
但使唤朋友总不像使唤哥哥那样心安理得。
“算了。”
大小姐罕见地良心发现，说：“一起吧，请你。”
“没关系。”
书薇纯良的脸上弯起一个温和的笑，“你在教室等我就好了，对我来说不算麻烦。”
很心甘情愿的样子。
“……”莫名像在玩某种奇怪的服从性训练，谢灵更坚持了，“算了，就一起吧。”
书薇歪了歪头，面露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什么？”
书薇上前一步，弯腰靠近，望着她的眼睛，“你之前不是说，能为你服务，是别人的荣幸吗？”
“……”
谢灵闭了一下眼，纠正：“我说的是我哥，不是你。”
“是吗？”
书薇直起身，慢慢后退，唇边微微笑起来，“你也可以这样对我，我也会很荣幸的。”
顿了一下，她补充：“还可以再过分一点。”
“……”谢灵说，“别，千万别。”
“我没有这样的癖好。”
谢灵很坚定地澄清。
“好吧。”
书薇的语气有些遗憾。
谢灵不知道她在遗憾些什么。
学校超市就建在教学楼旁边，占地面积大，旁边是入驻的几家奶茶店。
此刻是课间时间，来往的学生很多，大多是刚下完体育课过来的，带着一阵运动后的潮湿汗味。
闷热、拥挤、难闻的气味。
对一个有些洁癖的人来说，堪称炼狱。
谢灵很后悔。
不知道之前在装什么。
人甚至不能共情五分钟前的自己。
“我不过去了。”
谢灵纤细的眉毛拧成一团，很嫌弃地望着那群出了一身汗的学生，很害怕沾染上什么不明液体。
“那我去排队，你在那边等我，好吗？”
书薇指了指稍远一些的一棵榕树旁边，大部分学生都在排队或是在超市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以至于那里很空，而且还有一大片阴影。
谢灵这次答应得很干脆，只留下一句，“钱转你微信。”
走到榕树下，恰好一阵微风吹过，谢灵的心情好了些。
她翻出手机，给书薇转了两百过去。
消息列表里，有许多红点，不仅有数不清的好友申请，还有许多未读消息。
诸如——
谢灵你好我是六班的。
谢灵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带。
谢灵我姐姐这周周末在北宁区举办了画展你要来吗？
……
一些无聊的献媚。
谢灵不感兴趣，滑到手机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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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点进备注为“仆人”的对话框里。
【仆人：下午放学去新宫街，妈让买水果。】
简洁明了的对话内容。
对于正常人来说，这很正常。
但在谢灵看来，他怎么可以用这样不敬的语气？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挑衅。
正确答案是——下午放学可以陪仆人一起去新宫街吗？0v0，因为妈妈说要买水果，求你了，一起吧。
还要附赠一个可爱的小猫撒娇表情包，才算完。
祈使句是什么意思？
在命令她吗？
很可笑。
谢灵敲字回复。
【谢灵：？】
手机微微一震。
那边很快回了过来。
【仆人：？】
？
不知道他怎么有胆量发问号。
【谢灵：你求我，我可以考虑。】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这个状态维持了很久。
因为太了解对方，谢灵知道接下来对方发送过来的消息会比较有攻击性。
所以她很果断地把他拖进了黑名单。
一想到某个人打了一大段话来骂她，却无法发送，谢灵的心情就一下变得很好。
“咦？谢灵。”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谢灵抬起眼，手里抱着奶茶的江听遇朝她走了过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江听遇是谢灵曾在一班时的朋友，关系还不错。
“买冰沙。”
谢灵说。
“为什么不让别人买了给你拿上去？”江听遇理所当然地说，“在这里等很热的，而且还有这么多人。”
谢灵觉得荒谬，“……我是那种只会命令别人帮我做事的人吗？”
江听遇闻言，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这个反应比任何话都能够伤害人心。
谢灵沉默了。
江听遇“呃”了一声，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失礼，连忙抬起手，笨拙地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或者，你可以让你哥来买呀。”
谢灵看向她。
江听遇喝了口奶茶，发表了一句相当有含金量的金科玉律，“反正哥哥生来就是妹妹的狗，本来就要听妹妹的话的。”
“……”
谢灵也睁大了眼睛。
好几秒。
她伸出手和江听遇握了一下，“英雄所见略同。”
“是吧。”
江听遇骄傲地仰起脸。
“你们在聊什么？”
书薇提着两杯冰沙走了过来。
“在说哥哥天生就是妹妹的狗。”
谢灵从她手里接过冰沙，说道。
“嗯？”
书薇动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最后得出一个来自学霸的结论，“说得对。”
三人一起朝教学楼的楼梯走去。
“对了，”江听遇想到什么，“学校门口的冰淇淋店出了新口味，香草曲奇，很好吃。”
这是谢灵会喜欢的口味。
书薇侧过头看向她，问：“放学后要去买吗？”
提到这个，谢灵正好说道：“今天不一起放学了，要跟裴小狗去新宫街买水果。”
书薇颔首，没说什么。
不过关于香草曲奇，谢灵也有打算。
她翻出手机，点进黑名单，把某人拖了出来。
【谢灵：我要吃学校门口新出的香草曲奇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