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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第 102 章

作者:又非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笼罩上京数月的阴霾,被夏日炽热的阳光刺破一角。时疫总算彻底结束了。城中不再彻夜响起搬运尸首的板车声,药铺门口排队的人潮也渐渐散去,空气里浓郁不散的草药味,终于被寻常巷间的炊烟气息取代。


    然而,这喘息未定,北境的烽烟便已燃起。


    匈奴铁骑撕裂了边境的安宁,犹如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悍然来犯。军情急报如雪片般飞入上京,每一封都浸透着边关将士的血与泪。


    朝廷派出的几路精兵,在匈奴凶悍的攻势下,竟连连战败,损兵折将,溃不成军。太极殿上,盛和帝面沉如水,底下百官噤若寒蝉,弥漫着一股无力的死寂。


    在压抑的沉默中,一道清越坚定的声音响起。


    “微臣请战。”


    百官循声望去,只见谢寒渊自列中走出,银发微扬。时疫之后,他像是被一场寒霜彻骨打过,眉眼间只剩下冰雪般的冷冽、沉寂。


    此刻,他微微垂着眼,看不清眸中情绪,可那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却如惊雷般在殿中炸开。


    他如今这般主动请缨,是为国分忧,还是……另有他图?


    只有谢寒渊自己知道,他需要一场战斗,一场足以焚尽一切的烈火,来灼烧掉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悲伤和悔恨。


    他需要用敌人的鲜血,或是自己的鲜血,来刺激深入骨髓的哀恸。


    他想,她既然还活着,那么她也一定想要看到他成为英雄的那一日吧!


    不是那个只会杀人、满心阴郁的谢寒渊,而是一个能保家卫国、万众敬仰的大英雄。


    他要将这份荣耀,当作迟来的礼物献给她。不管是生是死,他都要做到。


    “准。”盛和帝沙哑的声音,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


    北风如刀,卷着沙砾,刮在脸上生疼。


    边境的战场,是一片被血染成暗红色的广袤荒原。残破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发出鬼哭般的呜咽。空气中混杂着铁锈、血腥和尸体腐烂的恶臭,令人作呕。


    谢寒渊抵达边关不过几日,便以雷霆之势重整溃散的军心。他带来的精兵,是他亲手操练出的,人人以一当十。他没有给军队任何喘息的机会,抵达的第二日,便亲自率领先锋营,对匈奴的营地发起了突袭。


    他自幼苦读兵书,战法狠绝凌厉,甚至带着一种不计生死的疯狂。他冲在最前面,手中长枪如一道黑色闪电,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匈奴人从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一时间竟被这股悍勇之气震慑住,连连后退。


    几日下来,谢寒渊率领的精兵与敌方主力大战了数个回合。他们夺回了两座被占的城池,斩敌数千,极大地鼓舞了士气。然而,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士兵伤亡过半,而谢寒渊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


    又一场惨烈的厮杀过后,黄昏降临。残阳如血,将整个战场映照得如同炼狱。


    谢寒渊拄着长枪,半跪在尸山血海中。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一支淬了毒的狼牙箭,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左肩,乌黑的血正顺着盔甲的缝隙不断渗出。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将军!将军!”亲兵们哭喊着冲上来,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天地都在旋转。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眼前闪过的,不是朝堂的荣耀,不是敌人的头颅,而是一张巧笑嫣然的脸。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裙,站在紫藤花下,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轻声唤他:“小九。”


    那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也是他唯一的快乐!


    “阿姐……”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随即彻底坠入黑暗。


    *


    军帐内,昏暗的油灯“噼啪”地爆着灯花,帐壁上投下深深的人影。浓重的草药味混杂着血腥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谢寒渊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他深陷在昏迷之中,眉头紧紧地蹙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军医已经为他取出了箭头,处理了伤口,但箭上的毒素和连日高强度的作战,早已耗尽了他的心神,高烧不退。


    夜深人静,守在帐外的亲兵,只听得帐内传来一阵阵压抑又痛苦的呓语。


    那道嗓音不再是战场上那个冷静果决、声如寒铁的将军,而是像个迷路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阿姐……阿姐……”


    他喃喃地念着,嗓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好似哭了起来。他的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像要握住他想握住的人。


    “阿姐,你在哪?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滚烫的泪珠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发之中。昏迷中的他,卸下了所有坚硬的伪装,露出了内里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那些深埋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悔恨和思念,在意识模糊之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不该惹你生气……我只是……只是想想用这种方式知道,你会不会在意我……”


    “你回来好不好?阿姐……你回来……我把命给你!只要你回来……”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痛苦的呜咽,像一头濒死的幼兽。帐外的亲兵听着,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别过头去。他们无法想象,这个男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让这样一位铁血郎儿,在昏迷中露出脆弱无助的姿态。


    那一声声“阿姐”,唤得撕心裂肺,却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北境的寒风穿过营帐的缝隙,呜呜作响,像是应和着他的悲鸣。


    *


    萧府。


    夏日的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书房里。孟颜正临窗而坐,面前的宣纸上,墨迹未干。她本想抄一卷静心的佛经,可执笔的手却微微发颤,一个“安”字写到一半,心头猛地一悸,一滴浓墨便从笔尖坠下,在纸上晕开一个刺眼的墨点。


    她烦躁地将笔搁下,望着窗外的枝桠,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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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寒渊出征后,令她这几日,总是睡不安稳,她总会梦见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梦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尸山血海中冲杀,最终缓缓倒下。每一次,她都会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寝衣。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那个人与她早已无关。他是朝廷新贵,是手握兵权的将军,而她,只是萧家的新妇。


    他虽身手了得,心智过人。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面对数倍于己的匈奴铁骑,面对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修罗场,个人的勇武又能算得了什么?总归是一言难尽。


    这份担忧,像一根细密的丝线,缠绕在她的心上,越收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颜儿。”


    一道温润的男声自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萧欢不知何时走进了书房,他手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安神汤,见她神色恍惚,眉宇间掠过一丝了然的疼惜。


    他将汤碗轻轻放在桌上,在她身侧坐下,柔声问道:“颜儿,是在替他担忧吗?瞧你这几日心神不宁,为夫命人给你熬了碗安神汤。”


    孟颜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避开萧欢探究的目光,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端起那碗温热的汤药,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些。


    她抿了一口汤,微苦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开,她才缓缓道:“他……曾做过我府中的下人,也算故人。听闻他去了那般凶险的地方,颜儿还是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萧欢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戳破她略显苍白的辩解。男人目光温和又深邃,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他沉默了片刻,又问:“那到时,若他凯旋归来,颜儿你……想不想见他?”


    此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她内心的最深处。


    见他?


    这两字在孟颜的脑海中炸开,掀起惊涛骇浪。她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在谢府度过的时日。他眼中的不屑,她决绝的逃离。那些记忆,是她不愿触碰的伤疤。


    她握着汤碗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想!”


    这两字几乎脱口而出,带着本能的抗拒、抵触。


    可是,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呢?如果他真的像梦里那样,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土地上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比刚才更低,也更哑了几分。


    “不想!”


    她回答得很快,很坚决,像是在说服自己。说完,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过头去,不再看萧欢,目光飘向窗外那一片光秃秃的枝丫。


    风吹过树梢,发出簌簌声响。


    良久,她才缓缓道:“只要他平安就够了!”


    只要他能好好地活着,在这个世间的某一个角落,哪怕他们永不相见,永不相干,便足矣!


    她一直在努力忘记他,却不知,他一直陷入反复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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