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沿着胡同往长公主府走。
粟玉边走边吃手里的糖人,温行却只是紧紧捏着,一口也没动,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在她二人面前吃。
走着走着沈泠想起,方才被他一打岔都忘了问他怎么在这街上了,“对了阿行,你怎么会在这里,今日去落枫院也没见你。”
“殿下今日去落枫院了?早知道就晚点出来了。”他极快速的小声嘟囔了一句,沈泠没听清他说什么,扭头看他。
“哦,我说我是有些事要出来办。”他摸了下鼻子道。
“什么事?”沈泠习惯性地开口追问。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或许是他的那件私事呢,于是掩饰性的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她听到温行的脚步走的离她近了些,轻声道:“殿下,等这事有了结果,阿行再告诉你。”
果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开心,沈泠便没再问什么。
长公主府。
书房内氤氲着芍药的香味,窗子开着,还有些草木清香透进来,阳光从窗子洒进来,正好映在沈泠的侧脸上,睫毛纤长在她眼睑下打了一片阴影,她整个人都沐在日光中,周身都散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温行看了看沈泠身旁,他上次来请教政见时坐过的位置。莫名地喉结滚动,似有似无地,好像还闻到了一抹胭脂甜。
踌躇片刻,还是站在书案前面,到底没坐过去。
到了府中后,沈泠想起来今日温挣对她说的话,便留了温行到书房。此刻看着温行站在自己对面,还站的颇远。
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干什么?为自己的心上人避嫌?
沈泠不理会他这种别扭的行为,开口问道:“阿行,你今日与阿挣可是有过争执?”
温行迟疑的一瞬,“不曾,殿下为何这样问?可是兄长今日说了什么?”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如此看来,温挣所言并非气话。莫非他二人早有隔阂?
“阿行,你···你与你兄长关系究竟如何?”沈泠略微斟酌了一下,放弃那些弯弯绕绕,直接开口问道。
温行对她的问题并没有感到诧异,略微顿了顿,很自然地答她,“阿行昔日在家中,与兄长其实并不怎么相熟,兄长与他母亲素来住在别院,只有年节时才会来家中。后来逃难,我与兄长也不过是互相多了个帮手的同路人而已。”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此刻沈泠心中却翻江倒海。
原来一直以来她的判断竟是错的吗?那为何她找到他时,他却拼死挡在晕倒的温挣前面?
她心中这样想着,便就直接问了出来,“那为何那年在荒庙里,我找到你时,你死死的护在温挣前面?”
温行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想,而后又轻声解释道:“殿下,那时我以为来的是那伙一直追杀我们的人,就是这伙人害死了父亲母亲,阿行那是抱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只是不想在他们面前漏了怯罢了。”
温行说完,也想起了那年隆冬,在荒庙里初遇沈泠的情景。那是他已经许多日没吃饭了,实在饿的很了就抓几把雪,在手中握成团,像馒头一样一口一口的啃着。
一夜间家破人亡,多日来的逃命,让他心中的仇恨越滚越大。即便他知道是自已的父亲夺权,但西晋皇帝荒淫无道,那父亲夺权又有什么不对?
那时他也不想去分辨许多,只是一味恨着,凭着这股恨意,他一次次躲过追杀,也曾想过有朝一日,他毕定杀回去,颠了那狗皇帝的皇权,父亲没有完成的事,便由他接任,即便被骂篡权又何妨?他何曾在意过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
可是他们日夜不歇,终于逃到了两国边境,那里已经不属于西晋的管辖范围了,连日来的大雪把他们困在荒庙里,他一刻不敢松懈,饿了便用雪水混着身旁的干草往下咽,本以为总算逃掉了,却听到庙外传来的脚步声。
老天还是不愿意放过他吗?呵,他温行的命是自己的,死也不会落入别人手中,然而在下一刻,却遇见了她。
他的殿下啊,就那样出现在他面前,挡去了侵蚀他躯体的风霜。慢慢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地时候,也洗去了他心底的仇恨。
不知何时,他心中的执念变成了她,只想就这样在她身边,为她活着。
不知母亲在天有灵会不会怨他,他如今沉溺在这里无法自拔,复仇的事被搁置在心底。就让他自私一次吧,他现在只想做长公主府的温行,只想她能得偿所愿。
至于他,若日后她事成,再无任何能威胁到她,她完全安稳了,他再去求她,他应该也会允他去做那些事的吧。
此刻,望着面前因为他的话依旧有些呆滞的沈泠,只觉得好可爱,他很少见她这样,好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
但,也只能想一想。
昨日,沈泠说她不会成亲的时候,他就告诫过自己,必须管住自己,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就好了。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沈泠终于缓过神来。此刻她心中的巨浪无人能知,她以为重生以来,她费尽心思捏到手中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最大的变数。
她心中几番挣扎,依旧不死心,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这几年来,温行分明很照顾他的兄长,尤其是温挣的身体健康,他很放在心上,这她是能看出来了,做不了假,于是她又追问道:“那为何你那样关心你兄长的身体,前几日烧尾宴结束时,你还担心你兄长着了风寒,安排他提前回府。”
“殿下,每次兄长身体有恙,你都十分忧心,阿行不愿殿下担忧。”
确切的说是他不愿意她总是那样担忧别人,他希望她的目光能多分给他一些,并且,那日他那样做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个,他的私心也不仅如此。
那日温挣先走了,他便可与她一道回去,只有她和他。
又是一阵静默,沈泠没有想道,平日里她看到的温行对于温挣的在意,竟然是为了她。
若温挣不是拿捏温行的关键,那前世,沈栋究竟是用什么控制了温行?
仔细想来,温行此刻倒也还算听话,乖乖地准备科考,就目前来看,他和前世没什么区别,会讨赏,也会为了博得她的好感而去忧她之忧。
难道他是为了权势吗?
毕竟,哪个男儿不想争得一番功名,若是因为这个,倒也好办,她本来就意在整个东昭,他想要的功名,她给得起。并且,以前世来看,温行也绝对当得起。
日后若成事,给温行一人之下的位置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温行竟从未与她讲过他和他兄长的事,害她差点押错了码。
要不是今日温挣对他说起,她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番行事,如今虽没出差错,可未来却说不一定。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几分气恼,“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温行看到她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此刻又显得有些生气,是在气他吗?
他微微垂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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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阿行不知殿下会想知道这些。”
说罢,他抬眼看沈泠,见她面上依旧有些恼意,他垂头,温顺地道:“殿下,阿行知错了,日后阿行定事无巨细告知殿下。”
……
听他这样说,沈泠反而顿住了,她也不是怪他的意思。
唉,她其实是在怪自己,怪自己听信传言,如今那些传言究竟为何,她无心深究,只庆幸没有坏事。
如今想明白了,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尴尬地轻咳了几声,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两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一时有些诧异。”
她放下茶盏,看温行从方才进来就一直乖乖站在哪里,虽然知道他可能是为了避嫌,但如今他垂着头,看向她的眼中都是讨好,这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明主,有点过于苛责了。
“站着做甚么,过来坐,你是我府中谋士,日后也是我府府臣,不必如此刻意拘礼。”她不好点明他的心思,只能暗示他不用避嫌至此。
她旁边这个位置,本就是客位,他坐过来没什么不妥。况且他此刻站在那里,总让她有种在训他的感觉。
温行看她脸上神色恢复了,应该是不气了吧?听到她叫他过去坐,他不想再惹她生气,便乖乖过去坐下。
清明过后,不怎么下雨了,近几日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热。
日头晒的沈泠有些发汗,她起身合上了窗子,屋内一霎暗了几分。
她拿起案边高几上的团扇,一边轻轻扇着,一边走到书案后坐下。
转头看温行,他微微敛着睫,身子看起来还有些僵。难道是自己方才话说的太重了?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缓了缓语气,道:“阿行,日后你安心为我谋事,我必不会亏待了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温行慢慢抬起眼看她,眼神飘忽,片刻后又移回目光,定定看着她,“殿下,阿行想做对您来说,最有用的人。”
他本就漆黑的眸底不知沉了一层什么,叫人看不清楚,但沈泠能感觉到他的坚定。
他这话沈泠明白是什么意思,对她最有用的人,那便是想做她座下第一臣了。
与她方才想的一样,他果然是想要权势,沈泠松了口气,如此就好办了。
她所谋之事,正是需要这样有野心的人,况且,温行的能力配的上他的野心。
她也看着他,回以他同样肯定的目,“好。”
他笑了,眼睛弯弯的,眸中那层看不清的东西漾开,转为无尽地希冀,如星河陨落。
那日她们又聊了许久温行才走,那个话头过后,温行又恢复了他往常那个样子,像个真正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没有光的室内,依旧显得很明媚。
她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在心中暗自想着,他们所谋相同,也算的上同路人,那日后待他多几分真诚也无妨。
那日他回去后,依旧时不时的出府,回来后便回自己屋中温书。
沈泠也得了几日清闲,于是,池子里的鲤鱼便又肥了一圈。
已经是五月了,正午的时候,沈泠都在殿中躲凉。傍晚时分,太阳将要落山,院里温度正适宜。
沈泠拎着鸟笼,带着那只鹦鹉去园子里,把鸟笼挂在树杈上,自己躺在旁边的春椅上。
园子里的芍药开了一茬又一茬,她摘了一朵,揪下来两片花瓣放在眼皮上,遮着夕阳的余光,闭眼享受晚风的清凉。
“殿下,叶府叶公子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