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萧易离去时，他将能动用的感官都用了个遍，被面具加强的嗅觉虽然没闻到萧易的味道，但却闻到了另一种，让他能确认此行目的地的气味——甜味。
萧易看他在前带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有些好笑问：“看不见路能行吗，师兄？”
“师兄能听能闻能走，不是废人。”韩景偏头道。
引路的甜味很特殊，韩景能确定那处店铺一定是卖糕点的。同样是甜，糕点的气味就比其他东西更厚重，闻到鼻腔里油润温和，肥腻饱满。
说来奇怪，他自从把萧易牵在身边，心中的惶然就减轻不少，在人群中穿梭起来也没了顾虑。
韩景探究半晌，得出来的原因是：他在方才逼了自己一把后，现在已能展开小部分神识，模糊地探个前路。
再要说的话，就是不怕跟萧易走散了。
“我们去哪？师兄有东西要买？”
萧易问着问着，跟意识到什么新鲜事似的，也不用韩景拽着走了，自己贴到前面来，“师兄想要什么？师兄也有喜欢的东西？是炼阵的材料？”
他这话问的，跟把韩景当成块只知道缩在炼阵室里的木头一样。
但韩景细一思索，发现自己在萧易面前的形象确实比一块木头不遑多让，就没有反驳。
“给你买。”韩景答他。
“给我买！？”
萧易一听他说什么，顿时更来劲儿了，“给我买什么？师兄要送我东西？一座小城里能有什么……师兄要送我特殊的东西吗？？”
韩景无语地正过面具，一心向前。
好吵。
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叽叽喳喳的，走一路问一路，没有一点稳重的样子。
“买糕点。”韩景等他好不容易静下来，才解释道，“我记得你喜欢吃糕点，就想在外面买一些。若有其他的灵食，也多带些回去，你和二师兄他们尝尝味道。”
“师兄真是跟我心有灵犀，我正好馋这一口。师兄不知道，在外面都没人给我买这些，我已经两年多没吃过了……”萧易自动把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开始卖乖。
韩景隔着一层面具都能想象出他眯起眼睛笑着的样儿。
虽然面目可憎，但有他在身旁说个不停，韩景已能心安不少。
这份心安中，韩景都没意识到自己是何时放开了他的衣袖，萧易的手就已经死死抓住了他。
“怎么不牵了。”
萧易的声音平静传来。
若放到平时，他这么说话还很正常，但现在他前一刻还兴致高昂，下一刻就语调骤降，平得扔进去个石块都砸不出水花来，叫韩景本能察觉不对。
“你自己跟上就好。师兄已能如常行路，不需你从旁协助。”韩景没明白他又在闹什么别扭，正常解释道。
“那师兄就不怕我走丢吗？”萧易又平静说。
韩景：“……？”
韩景还摸不着头脑之际，就感觉自己的手掌被横着塞了一截东西，萧易还特地将手覆在他手背上，重重按了一下，叫他握紧自己的手腕。
这是在……？
韩景试图理解他的想法，半晌之后，大脑宣告乱码。
“你元婴修为，还会走丢？”他实在没忍住吐槽出声。
“万一呢。师兄牵住就好了，又不麻烦。”萧易以近乎无赖的姿态回应他。
韩景深吸一口气，无奈妥协。
他这一路上，边应付着萧易的无理取闹，边努力复健，神识铺开又收起，不断尝试突破前一次神识所能触达的边界。
修士由于自我疗愈能力极强，负伤行动是常态。对韩景来说，他甚至能在经脉断裂的剧痛中再与人打上三天三夜，有条件的话，歇上一时半刻还能再战。
只是精神力耗空的情况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首次经历，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调试自身。
姜狮送的丹药虽不如大师兄所炼，但好歹也是地品高阶，对韩景这种尊者境修士能起到不小的作用，韩景尽力炼化下来，状态恢复也加速了几分。
他二人行至的那间糕点铺店面不大，生意冷清。毕竟于修士而言，能增强自身实力的商品才有市场，单是做糕点生意赚不了几块灵石，尤其是在这种位置尴尬的小城。
韩景刚一脚迈进糕点铺时，萧易就已经像老鼠进粮仓一样窜了进去，偏偏他还穿的一身黑，上蹿下跳地掀起来人家糕点柜，就更像只大黑耗子了。
韩景通过神识模糊感知到他动作，正头疼地想喝止，就见萧易不知何时捧了五颜六色一怀糕点，站定在掌柜的柜台前，冲他嚷嚷道：“兄长我要这些！”
“……”
韩景再次无语。
怎么又成兄长了。
掌柜的本来只在有客人走进来时，懒懒看了他俩一眼，一晃之下瞥见个戴面具的修士，蹭一下就站起了身。
这年头戴面具的人确实有，但在这种小城池的正规交易里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不是穷凶就是极恶，怕是犯了什么遭天谴的事，躲人追杀的途中过路一趟他这糕点铺，要是伺候不好，脑袋当场就得被拧下来涮新鲜脑花。
掌柜的陪笑着“客官”俩字还没出口，就被一阵飓风刮得头发满天飞，等他回过神来，瞬移如喝水的黑衣少年已经笑眯眯在他身前站定，同那假面客要付钱。
假面客不置可否地静了片刻——这几息时间在掌柜的看来跟几辈子的走马灯连一块儿了似的——披着阳光的白袍全部隐进店里，假面客平稳地踱着步子走近，看不出喜怒。
“内个，客官，”掌柜的颤声笑着，恨不能现在就将这两尊大神送走，“您二位是本店今日第八名顾客，刚好是幸运顾客，费用全免，都送给你们了、送给您二位了，您二位不用付钱。”
“是吗？”黑衣少年抱着糕点惊喜道，“兄长运气不错啊，省得破费了。”
掌柜的连声称“是”，在旁捧哏。可那假面客毫不领情，还在沉默中逼近，每一步都精准踩在他嗓子眼儿上。
“拿这么多？”
假面客声音冷冽，任谁听来都是不悦，黑衣少年却毫不在意，笑着说“对啊”。
掌柜的在后面看得汗都落了下来，怕他俩误会，连忙又强调一遍自己不收钱。
假面客朝他轻轻点下头，示意他听见了。
“都喜欢吗？”假面客问。
“好多样式的糕点都没吃过，想买回去尝尝。”黑衣少年答道。
“掌柜。”
见假面客“看”过来，掌柜的连忙“哎”了一声。
“麻烦把店里的糕点都包起来，多谢。”假面客说。
“呃、啊？”掌柜的反应半晌，随即心痛如刀绞，知道这俩人是因他说免单，想趁火打劫，但也不敢反抗，只能照做。
“带这么多回去？”黑衣少年的声音蹦跶起来。
“你用不了几月就吃光了。”假面客又冷声道。
那边的黑衣少年还在一声声跟假面客腻歪，掌柜的边心中流泪边一份份打包糕点，就听假面客又问他：“做糕点的原料，店中有卖吗。”
事情做到这一步，掌柜的也只能答“有”，边心绞痛边准备把原料也包起来送给他，破大财免大灾。
“那……配方可有？”假面客再问。
掌柜的彻底心死。
这才是真正的连吃带拿。
竟然把店铺洗劫一空后，连独门配方都不放过。
经过一番清理，糕点铺已经光洁如新，毫无生活痕迹。掌柜的彻底摆烂，竖在一边，两眼空空地望着那假面客将他全身家当塞进储物戒。
不摆也没办法了，若再说要什么，就只能是要他的命了。
掌柜的开始怨天尤人，凭什么三界那么广，偏生就叫他碰见一个糕点大匪时，假面客却向他微微颔首，再次冷道：“这些物品市价几何？”
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一问，问得掌柜的心头一股怒气上涌，当即开始了报菜名，把每件东西的价钱都往高了报，直报了半刻钟才停下来，截止停下时，价钱加和一共接近一千五百枚灵石。
假面客一直认真听着，等他停住声音后，过了一会儿才又冷道：“太贵了。”
掌柜的恨不得翻白眼，心想都是白送的了还嫌个鸡毛贵，就听假面客开口同他讲价：“三千枚灵石，我们拿走……”
“师……兄长。”黑衣少年脸上笑容一僵，立马去拉他，小声咬牙道，“你想给的话，一千四百枚灵石就够了，不用三千。”
假面客静了静，思索片刻：“既如此，那就凑个整，两千吧。”
黑衣少年干笑两声，一把摸过他想用来付灵石的储物袋，在掌柜的瞠目结舌下，掏出来一千五百枚灵石噼里啪啦堆到柜台里，然后把储物戒怼回他腰间。
“两千枚，付过去了兄长，我们走吧。”
韩景的神识已恢复了小部分，探出去后，眼见只数到萧易拿了一千五百枚灵石，略有些不满。
他这人不爱占别人便宜，能多给就不少给。又伸手想去储物戒中掏灵石，萧易就一把提住他手腕，拽着他走出了糕点铺。
“师兄要是想花灵石，我们去买些别的东西可好？没必要都花在这一家店。”萧易僵笑着拽他到外面，高情商发言道。
出乎他意料的，韩景没有任何争论，只简单答了一声“嗯”，挣开他的手，就向前道：“走吧，再逛逛。”
萧易不明所以，疑惑片刻后选择跟上，结果这次，韩景的反馈竟异常正向。
“好热闹，东北方在做什么。”韩景略偏头问。
萧易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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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在表演术法，还挺好玩儿的……好华贵的凤凰，跟幅画一样。”
“东南方呢。”
萧易又望了望，“那边……好像在贱卖丹药。品质都很低，杂质也多，但好在便宜。”
“西南呢。”
萧易：“……买给乐修用的法器。乐修在揽月宗那边才盛行，墨阳仙域的乐修，怕是日子不好过，一把低品的琴就能买上天价，太费家底了。”
“西北。”
萧易：“……甩卖灵石。一块灵石能买两块灵石。”
“啧。”韩景把面具偏过来，“好好说话。”
“师兄又不感兴趣，问这些做什么？”萧易被他没好气儿地数落，委屈道。
“你去西北，帮师兄买两块灵石回来。前面巷子等你。”韩景摸出来一枚灵石递给他。
萧易望着那一枚灵石，莫名其妙到发笑，但好在执行力强，没有怨言，捏起来就给他找地方无性繁殖灵石去。
韩景感知到他行远，便孤身向前方的巷子中走。
他这么溜萧易，自然是有原因的。
经过韩景的不懈努力，他的神识范围已能将这座小城囊括在内。经他探测，小城中东南、西南、西北，各有一家卖灵食的店铺。
他打算转移萧易注意力后，像清空那间糕点铺一样，将三家灵食店都搬空，当作给萧易的惊喜，毕竟萧易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些吃食。
这个过程自然需要递送灵石和收取物品。为免太过瞩目，韩景打算找个人少的地方做。
那条巷子就是个不错的选址。
韩景站到巷尾，两面都是高不过两三丈的店铺，他解下储物袋，操控着灵石流，分别向三家店面而去。
而后，在三家店铺的掌柜和伙计的目瞪口呆中，店铺中的灵食就跟遇了鬼一样，自主浮起，排成一条细行，向同一方向飘去。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灵石与聚成细流的商品交错开来，在三家掌柜的持续目瞪口呆中，噼里啪啦砸进了店面。
天上不会掉钱。
但有韩景主持的交易除外。
每束灵石流都承载两千枚灵石，应该够了——
韩景经过上一个店铺的缜密计算，猜测道。
他感知着三条灵食细流，心中成就感急速飙升。
他还没给别人准备过惊喜，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以往只有师兄师姐塞给他东西的份，这次，在他能力范围内，终于也有能塞给萧易东西，让他开心的机会了。
韩景将流来的灵食都收好，放进瘪了大半的储物袋中。
多亏星澜门主给了这枚储物袋，不然还不知道该去哪找灵石买卖物品。
星澜门真是待人不薄了，又给供奉又送丹药。况且有姜狮那样心思活络的长老，今后能发展到什么地步，还真是件待定之事。
这样的门派若让韩景庇护，韩景是愿意的。
只是萧易这小子跟星澜门不对付，也不知道此前布阵，他认真了没有。
……还是自己看看的好。趁现在还没走远，如有问题，尚能补救。
韩景这般想着，试探性地将神识探远了一些。经过好半天复健，他的神识才终于能重新铺展到星澜门范围。
韩景心下一喜，又费力运作半晌，忍着头疼，在星澜门的地品高阶阵法外看了一圈，未能发现任何错漏。
看来又冤枉萧易了。
韩景悬着的心放下。
其实不怪他不信萧易。相处的这些年来，就凭萧易展现出的暗中记仇的性格，韩景都怕他偷偷潜回去星澜门，揪出来几个人处以极刑，威胁封口。
……
韩景将储物袋握在手中看了又看，准备等萧易来时，哄他用两枚灵石交换。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韩景开始不自主在脑中模拟萧易收到礼物时的情景，无数记忆翻涌上来，他又想起当时在俗世时，他第一次给萧易买糕点。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萧易当时为什么哭得那么声若洪钟，以至于整条街的人都指认他拐卖小孩。
韩景轻笑一声，长吸一口气。
他试着将围在星澜门外围的神识向内探去。阵法是他所做，自然拦不住他。
他得看看星澜门修士的现状，好能劝萧易这位活阎王手下留情，给他们松松束缚，别把人勒出个好歹。
可是神识刚触及蚀心拧成的狰狞铁球，韩景便怔住了。
那处铁球正如榨肉般旋动，粉白色固体在高压下，不间断地从旋动的焦黑锁链间隙溢出。肉糜中挤着鲜血，缓滞地向下拉长、垂坠、砸落在地，摊成一片肉泥，令人作呕。
“两块儿灵石的生意不好做啊，师兄。”
瞬移波动传出，萧易身形闪现，掂着两枚荧蓝物体，自巷口走来。